第135節
因此當樂陽長公主一再用言辭逼迫的時候,她就說出了自己思考多日的事情。 但此事她從來未與帝后商議過,陡然讓她在這里說出來,又是當著月姑姑的面,竟是一件極難的事情。 她尚在猶豫,卻聽皇后輕輕咳了一聲,道:“東刻呂應該餓了,聽月,你帶他去找乳母。” 月姑姑應聲起身,抱起皇長子退了出去。皇后的目光追隨著皇長子,直到看不見月姑姑和皇長子的身影,方才收回視線,重新落在夏侯昭身上。 從前,天樞宮內一直有流言,道皇后不過是運氣甚好,恰恰被分到了沈貴妃的宮殿內,又恰恰被沈貴妃送到了□□上,方有這后來的一番奇遇。 這也是因為皇后自執掌鳳印以來,無論是后宮之事,還是前朝之事,她都甚少有什么驚人的作為。加上她的身后,連個家族都沒有,在世人的眼中,便覺得這位皇后寂寂無聞。 然而此時此刻的皇后,雖然身體幾近衰微,卻顯示出她超凡的智慧。她不假思索地道:“昭兒,你心目中的那個人可是嚴瑜?” 夏侯昭萬萬料不到皇后會如此明睿,竟然一下子點破了自己心中所想。 看來方才她讓月姑姑抱著皇長子出去,正是因為她已經猜出了這一切。皇后約摸是擔心月姑姑在旁,夏侯昭會感到羞澀,故而借了由頭,將月姑姑支了出去。 此時殿中只剩下他們一家三口,皇后便直言不諱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想。 夏侯昭還沒回答,身后的圣上先吃了一驚:“什么,竟是嚴瑜?” 他可從沒往嚴瑜身上想過,他只以為自己的女兒尚未有中意之人,所以才一直拖延到此時。 皇后道:“陛下勿要驚嚇昭兒。” 她聲音越發細微,顯然已經是在勉勵支撐。夏侯昭不忍再讓母親多思多言,輕輕點了頭,然后便忐忑不安地等著皇后的回應。 皇后的回答再次出乎了夏侯昭的意料。“也罷。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那時候你送他北上御敵,每日不到寅時便起身了,為的就是能第一個見到信州傳回的軍報。” 皇后并非每日都會召見夏侯昭,但一直叮囑風荷將夏侯昭的事情回稟璇璣宮。對于女兒的心情,她早就有所察覺。 夏侯昭自己尚不自知,只道:“母后,我只是想著,與其去尋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不如就……” “他可心悅你?”皇后打斷了夏侯昭的話,她在宮中沉浮這么多年,見慣了世間百態,癡男怨女,于“情”之一字,亦有自己的領悟。 嚴瑜這個孩子,幾乎是她親自看著長大的。若說他是否堪為駙馬,在身份上總是有些缺憾。更何況他的身世也是一個極大的阻礙。 可是…… “是。” 夏侯昭的聲音細如蚊吶,皇后聽到后臉上的笑意更濃。 “這便極好。”皇后朝圣上道,“嚴瑜雖然身份上有所缺憾,但他是一個很不錯的孩子。我以前總想著,既然女兒要從政,還是找一個家族勢力強盛的公子比較好。可笑我自己活了這么大,竟然還不如女兒明白。” “陛下,您就允了這門婚事吧。” “這未免有些突然。”之前全無所知的圣上猶疑道。 他自然識得嚴瑜,也知道嚴瑜的身世——若無他的幫助,單憑月姑姑是不可能將嚴瑜從天牢里借出來的。 過了幾年,皇后將月姑姑召回帝京,也是圣上特意命人找來嚴家的舊宅,還給了月姑姑。 等到月姑姑想讓嚴瑜從軍,圣上便著陳睿收他為徒。夏侯昭就學時,亦是圣上下的旨意,把陳睿和嚴瑜調回帝京。 但在圣上的心中,也只當嚴瑜是月姑姑的侄兒,是一個需要他偶爾庇佑的晚輩。他可從來沒有想過,要把自己心愛的女兒嫁給他。 當夏侯昭執意派出嚴瑜前往信州抵御北狄人的時候,圣上其實有些擔心,萬一嚴瑜戰敗,那勢必會影響到夏侯昭在朝中的聲望。 只是因為夏侯昭提出的時機太過湊巧,當著眾多朝臣,圣上不愿意否定女兒的提議,故此才點頭允可了。 沒有想到嚴瑜竟然在信州打了一個大勝仗,圣上為夏侯昭高興,等到李罡也立下戰功,圣上更是覺得自己的女兒頗有識人之能。 因此,當夏侯昭向圣上請求為嚴瑜和李罡兩人請功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在圣上看來,嚴瑜所立的功勞的確不小,官爵銀錢都可以賞賜給他,但…… 夫妻多年,皇后不用問便知道圣上心里在想什么,若是時間允許,她當可尋機一一為圣上分解。然而此時此刻,她已經能夠感到生命從自己的體內流逝。 她的時間不多了。皇后苦笑了一下,,若非逼到了這般境地,恐怕連他她自己也不會這樣輕易地想要把女兒嫁出去。總要再看一看,多選幾個年少的兒郎來比較。 也許這就是夏侯昭和嚴瑜的緣分吧。 皇后道:“陛下,昔年你可曾想過會與一個如此平凡的女子共度一生?” 圣上連忙道:“婉兒,你怎能這樣說。你我之間,豈能用世俗的眼光來看待!”他情急之下,竟然喚出了皇后的閨名。 “是啊,陛下。你我能攜手走過這幾十年是上天的恩賜,焉知嚴瑜不是上天留給我們女兒的選擇呢。”皇后說著,眼中終于泛起了波光。她不是為了即將到來的死亡而傷心,而是擔心自己離去后留下這一家三口。 圣上也哽咽了,柔聲道:“你說得對,就這樣做吧。”他終于明白了皇后的意思,也許嚴瑜不是那個看上去最匹配的人,但只要夏侯昭和他兩心相悅,便已經是極難得的事情。 就像當年的他和皇后一樣。也許在世人的眼中,他和皇后極不相配,但在他兩人之間,卻容不下第三個人了。 圣上向前扶起了夏侯昭,對她道:“你去將嚴瑜昭進來吧。” “父皇!”夏侯昭自然明白這是父親允可了婚事,可是,此時此刻母后馬上就要離開他們了,她怎么能一心掛念著自己的婚事呢?眼下,眼下不是應該…… “去吧。”圣上又重申了一次,他望著自己的女兒,用眼神告訴她:到現在你還不明白嗎?只有這樣做才能讓皇后安心地離開。 夏侯昭擦了擦眼淚,又撫平了衣服上的折痕。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走到朝陽宮的殿門之前,拉開了大門。 不遠的地方,璇璣宮還在冒著濃黑的煙。內侍和宮人們抬著水向那里跑去,可是即便他們能夠保住璇璣宮,也救不回皇后了。 高承禮正站在朝陽宮門前,看到夏侯昭出來,連忙迎上去,道:“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派人去請墨雪衛的嚴校尉吧。圣上要見他。”夏侯昭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