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軍府中負責該事的小吏乃是新人,看到李罡有初懷公主身邊的內侍相配,絲毫不敢為難,戰戰兢兢地把李罡及二百墨雪衛的手續都辦好了。 等他恭恭敬敬送走了程俊和李罡,轉回公廳朝年長的同僚詢問李罡的身份時。 那個已經在神策軍任職多年的同僚道:“你竟不識李罡?他可是初懷公主身邊最得力的軍將之一。” 小吏兀自有些迷茫,疑惑道:“公主身邊最有名的將領不是嚴瑜校尉嗎?” 那同僚摸了摸頜下并不存在的胡子,高深莫測地道:“這你就不明白了。嚴瑜雖是墨雪衛的統領,但他身上并無爵位,反而出身秀水李家的李罡幼年時就被圣上封為了奉車都尉。兩人先后立下戰功,到底誰更勝一籌,可是難說啊。” 小吏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想來這個李罡在此時回京,也是為了飛霜大會吧。他雖然是新來的,卻并不愚笨,自然聽得出 在軍府應了卯之后,李罡便將二百墨雪衛解散,命令他們暫回各自家中,明日按照京中的時間入宮集合。 他站在神策軍軍府門前,看著那些墨雪衛四散而去,心頭忽然升起了一個念頭:一切又回到了最初。 然而,當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劍上時,他忽然想起,這把墨雪劍已經在信州城飲過了北狄人的鮮血。 等到二百人都散去,程俊終于有機會可以將眼下的情形細細告訴他。 原來圣上提出要舉辦飛霜大會為初懷公主選婿,被初懷公主婉拒了。圣上干脆道,不如大會照舊舉行,名義卻是為墨雪衛選拔新的侍衛。 又有皇后與月姑姑等人相勸,初懷公主拗不過眾人,只道為了減少擾民,僅僅向帝京四周相鄰的幾個州府招募墨雪衛。 但自從她被立儲的詔書頒布,天下人就在等待這一刻了。圣旨上雖然說此處飛霜大會僅為墨雪衛選拔而舉辦,人們仍然抱著能在大會上博得公主青眼,一朝躍入龍門的希望。 因此短短幾日,各州府的青年才俊便紛至沓來,將整座帝京擠得滿滿當當。 聽說城中客棧的房間都漲了三倍的價錢,連永寧寺等寺廟也住滿了借住的人。 李罡皺了眉頭道:“歷來墨雪衛選拔新人,都是從上三軍中擇優錄之,為何這次搞得這么麻煩。” 程俊無語了。原來這位大爺根本沒有明白飛霜大會背后的深意。他想到李罡以前在帝京也是這個脾氣,對于很多旁人在意的事情毫不掛懷。因此公主雖然不喜秀水李家,待他卻一直寬和,想來原因便在此處。 不過此刻卻讓程俊犯了難,這話到底是該說還是不該說呢。 他正在猶豫之間,忽然旁邊傳來一聲“大哥”,程俊與李罡回頭看去,卻是李罟。 李罡十分吃驚,問道:“你怎么不在秀水,又跑來帝京作什么!” 李罟苦著臉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父親,他聽說公主殿下被封為儲君,立刻就派我進京送上賀禮。我賀禮送到,剛想回家,他又著人送信,說讓我老老實實在帝京待到飛霜大會。” 李罡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向程俊道:“程典監還有其他事要囑咐我嗎?” 程俊搖搖頭,他本來只是奉了初懷公主的諭令,迎接回京的李罡。至于他之前所說的話,只是他向提醒下李罡罷了。如今公務已畢,又有李罟來尋李罡,他自然不方便留下來。于是程俊向李罡和李罟道別,自行回芷芳殿復命去了。 兩兄弟目送著程俊離開,然后調轉馬頭,朝李家在帝京的宅子行去。 李罟道:“大哥,我聽說殿下召你回京,你不需要入宮覲見嗎?”他知道李罡回京必然會到神策軍應卯,所以來碰碰運氣,沒想到正好撞到程俊和李罡兩人。他原本只打算見李罡一面,讓李罡知道自己到了帝京,沒想到李罡竟然不進宮。 李家的宅子離得不遠,但就是這短短的一段路,就讓兄弟倆又碰到了幾個看上去便是來參加飛霜大會的子弟。 李罡看得心煩,一拍胯/下駿馬,道:“殿下讓我今日先回家休息,明日再入宮。” 李罟偷眼望了望自己的大哥,不敢多言,也拍馬追了上去。 等回了家,自有仆從接了兩人的馬,又有使女備水奉衣,李罡洗去一路的風塵,坐下來和弟弟一起用膳。 因是在家,他也不上甲胄,只穿著普通的布衣,盤腿坐在席上扒飯。李罟看得稀奇,道:“大哥,你這副樣子真……” “真什么?”李罡不抬頭,吃得更快了。 李罟道:“就是你這個樣子,要是被父親看到了,哈哈。” 李家雖是武將世家,但到底是傳承了許多代的豪門,家中子弟從小不僅要習武,也要學習禮儀等規范。李罡現在這種儀態,若是在家中,那定是會被李岳責罵的。 何況上一次李罟在帝京的時候,見到的李罡還不是這個樣子呢。 李罟還在狐疑,李罡已經吃完了飯,放下碗道:“行軍打仗,哪有那么多講究。” 正如李罟所見,李罡在帝京的時候,雖然與那些貴族子弟們在處事上大不相同,但在生活小節上,卻是一個十分標準的貴族子弟。想他第一次跟著嚴瑜去陳睿家,還著實為嚴瑜居所的簡陋而驚詫呢? 在他想來,如陳睿這樣的大將,即便沒有一座大宅,起碼也要有幾個仆從侍候吧。但那時還住在租來的院子里的陳睿,連一個仆從都沒有,日常的飯食都是裴姑親自下廚備辦的。 嚴瑜的房間不過放了幾樣簡單的家具,墻上也只掛著一把普通的長弓,看上去和他墨雪衛統領的身份也頗不搭調。 陳家的景象深深留在了李罡的腦海中。 等到他帶兵前往信州,這些記憶又翻了上來,他終于明白,為什么陳睿會是九邊最能打勝仗的將軍了。 李罡在信州和墨雪衛同宿同吃,遇到軍情提上劍就得上馬出征,短短幾月,就將他身上原有的貴家子弟脾性抹去了。 如今的他,再也不是帝京那個飛揚跋扈的小霸王了。 李罡放下了碗,李罟也不吃了,他本來就不餓,如今滿心都是疑問,想要問自己的哥哥,哪里還吃得下。 但一時之間,李罟也不知該如何問起。 反而是李罡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二弟,這些來參見飛霜大會的人,到底是為了什么?” 李罟摸摸頭,道:“還能是為了什么?就和咱們老爹一樣啊,想要在公主殿下身上下注。要說公主殿下馬上就要十五歲了,也到了成婚的年紀。若是尚了公主殿下,等到將來殿下登基,那可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們能不激動嗎?” 李罡霍然回頭,望著自己的弟弟,道:“程俊不是說,公主殿下已經婉拒了此議?飛霜大會只是用來選拔墨雪衛嗎?” 李罟道:“大哥,你還記得當年讀過的那本書嗎?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注1】。能當上墨雪衛,成為公主近衛固然好,但若是能成為駙馬,那可比家族中出十個百個墨雪衛還要有用。” 李罡沉默了。他如今情竇已開,以前不太明了的事情忽而有了頭緒。他看得出來,嚴瑜對公主的忠心,更能體會到,嚴瑜對公主的愛慕。 三年來,凡是公主出行,嚴瑜總是跟隨左右。即便不是他當值的日子,他也會反復確認公主的安全。如果這些都只是出于一個侍衛的職責,那么他望向公主的目光總錯不了。還有公主幾次生病期間,他那副著急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