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嚴瑜說出之前的話時,本是憑著一股意氣。但當他聽完夏侯昭的言語后,心卻忽然靜了下來。他明白了,夏侯昭是真的不想如夏侯明那樣,從著姓大族中選擇一個配偶,以期在政治上獲得更多的幫助。 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該怎么做,她才不會再發出這樣悲涼的喟嘆? 在雪柳最后一次離開芷芳殿的那天,夏侯昭在校場上練了整整一天的劍;在送安秀離開信州的第二天,夏侯昭獨自一人在帝京的城墻上站了兩個時辰……嚴瑜只覺得她的身影無比蕭索,如今方才明白,那時夏侯昭的心中恐怕便懷著和當下一樣的心情吧。 他抬起頭,將最初的那句話又重復了一遍,“殿下,末將陪著你。我陪著你。” 夏侯昭看著他,道:“大哥,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嚴瑜毫不避讓地迎著她的目光,道:“殿下,您若只是不想成婚,那末將今夜所言,只是身為墨雪衛的誓言。無論發生什么事,末將都會守在您的身邊,看您入主東宮,助您扶危濟困。您若是對婚事心有疑慮,末將……我不是最合適的人選嗎?” 夏侯昭輕輕笑了,她的臉上已經全無醉意,可是一雙眼睛依舊泛著柔柔的波光。她道:“大哥,你這又是何苦?” 你又何苦要將自己賠進來?你又何苦放棄我為你選好的路?你又何苦逼著自己卷入天樞宮的風云? 身為墨雪衛的統領,當然要與夏侯昭同生共死,但這畢竟與結為夫妻不同。 成為了皇太女的駙馬,對于很多人來說,或許是進幸之路。但夏侯昭深知嚴瑜并非鐘情權力之人。 嚴瑜搖頭,慢慢地道:“什么是苦?殿下選了自己要走的路,而末將也選了一條。” 夏侯昭只覺得嚴瑜會因為顧念自己,而直言愿為駙馬,實在是太傻了。他們都沒有提到嚴瑜的家世。在丘敦律看來,夏侯昭需要的是一個著姓大族的駙馬。可對于夏侯昭來說,一個毫無家世的駙馬反而更有益處。 大燕立國百年,世家之間姻親關系盤根錯節。無論夏侯昭與那一家的少年成婚,都不得不面對這復雜的關系。 但若是她的駙馬家世簡單,那她不會受到更多利益的牽扯,能夠心無旁騖地主持政事。 在這一點上,嚴瑜比丘敦律看得更遠,因此他才會說出“我不是最合適的人選嗎”那樣的話。 夏侯昭不由得又問了一遍,“大哥,你覺得值得嗎?” “不是值得不值得。這是我想要做的事情。”嚴瑜終于回答了夏侯昭一開始的問題。 他想要什么?他只想要陪在她身邊。就像現在一樣,他牽著馬,她騎在馬上,一直一直走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婭、冰雪敏兒和無邏輯會死星人的營養液! 第118章 雪白 即使知道夏侯昭并沒有理解自己的本意,嚴瑜也不會后退一步。說來也奇怪, 今日之前, 他總覺得自己的心愿便如那水中月一般, 難以實現。但當他真正說出來之后, 卻發現大概還是有幾分可能的。 但他也知道,想讓夏侯昭立刻做出回答并不可行。夜已經很深了, 遠處喧鬧的帝京也漸漸安靜了下來。 嚴瑜不再多言,牽著馬向行宮走去。 坐在馬上的夏侯昭仿佛陷入了深思,一直等到嚴瑜牽著馬走到了行宮門口,她才恍然驚醒。 “殿下,行宮到了。” 守衛行宮的將士早得到了程俊派人送來的通告, 知道公主殿下今夜會至此處休息,因此一看到夏侯昭和嚴瑜兩人, 就忙忙地迎了上來。 又有提著燈籠的行宮宮人上前行禮, 準備將夏侯昭引到寢殿休息。 夏侯昭隨著她們走了兩步,忽而轉回頭來,朝著嚴瑜道:“后日再回京。” 嚴瑜應了一聲是,等回到行宮的值房, 程俊問:“不是說明日就回京嗎?公主殿下怎么改了主意?” 程俊不好意思直接問“你們方才在城外說了些什么”, 只是提醒嚴瑜, 明日秦王和秦王妃會在明日祭祀太廟。身為堂妹的夏侯昭雖然不是必須出席, 但若是能堂堂正正地跟在圣上身后接受新婚夫婦的朝見,對夏侯昭提升皇室中的地位也是大有裨益的。 嚴瑜想起夏侯昭今夜反復說到的“何必”,“何苦”, 他朝程俊搖搖頭道:“殿下如今已經不需要這樣做了。” 他不知道在以往的三年中,她做了多少何必的事情,又度過了多少何苦的難關。如今秦王這廂的事情已經算是暫告段落,就沒有必要再讓她費心了。 他想,夏侯昭之所以要在這里多留一天,是不是也想要將晚上兩人所說的話仔細思量一二。 那引著夏侯昭去往寢殿的宮人帶著她已經走遠了,只有一點蒙蒙的光亮在夜色中閃爍,最終也融到了茫茫的黑暗之中。 因為早在婚禮舉行前,宮里便下了旨意,著秦王與秦王妃于禮成之后返回封地。所以婚禮的第二天醒來,王雪柳一早就在宮人的服侍下梳妝好了,由秦王帶著入宮謝恩。 秦王就像她想象中的那樣溫柔。不僅扶著她上了輦車,還特地讓宮人準備了路上食用的水和點心。 “萬一你餓了渴了。”秦王溫柔地道。 王雪柳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天樞宮中見到秦王殿下,那時候她還沒有入宮當夏侯昭的陪讀。身為王家的嫡女,每逢年節,她都跟隨著母親入宮領宴。 那一年的上元節,皇后帶著初懷公主殿下在璇璣宮接見了幾名皇室的宗親后,就將賞賜分發了下去不再接見其他人了。 原本按照天樞宮的慣例,入宮的貴婦們可以自行前往熟識的宮妃處拜談。但本朝的天樞宮除了皇后之外,只有先帝高宗的沈德太妃一人。這些貴婦人便是想多在宮中盤桓,也找不到由頭。 不過對于雪柳和她的母親來說,這并不是一件憾事。 自從高宗王皇后死于宮變之后,王家一直奉行低調處世的原則。莫說是此時并無機會,便是宮內還有姓王的妃嬪,恐怕她們也不會借機去探問。 雪柳的母親叩謝了璇璣宮的賞賜,便帶著女兒出宮,走到宮門之前,正好碰到一隊少年。領頭的那人約摸十一二歲,生得十分好相貌,手中拿著長弓羽箭,身姿矯健。他的馬上還掛著幾只獵物,顯然是他剛剛獲得的戰利品。 隨行的少年們正在大贊“殿下威猛”,又說今日將這些獵物送到御前,定然能獲賞賜。 這領頭的少年搖頭道:“叔叔不喜殺生,我輩行獵不過是為了沿襲祖宗傳統,其他的莫要多想。” 眾人紛紛應了,雖有幾人臉上有不平之色,眼看著宮門之前人來人往,到底把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雪柳看到母親也在看著那些少年,忍不住問道:“母親,那是誰?” 母親尚未回答,那領頭的少年正好了看到雪柳的母親。他眼中微露疑惑,旋即轉為了然,快步走到她們面前,笑道:“原來是表舅母與表妹。” 王家家族龐大,雪柳有十余個堂兄弟和數量差不多的堂兄妹。母親那一方的表兄妹也有七八個,但從來沒有見過眼前這人。 母親顯然也有些措手不及,約摸是沒有聊到會碰到他,猶豫了一刻,方道:“殿下,您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