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也不是什么大事,自然記得住。”夏侯昭慢慢道。若非前世每到裴淑妃的生辰,宮中都會大興慶典,她又怎么會記得這樣清楚。 她答得這樣隨意,裴云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臉色便有些斑斕起來。夏侯昭仿若未見,停了一停,方道:“孤今日想與裴小姐做一筆生意。” “殿下莫不是開玩笑吧。”裴云吃驚地道。 夏侯昭終于將落在花叢的目光轉回到她的臉上,道:“是與不是,裴小姐都會試一試吧?否則,裴小姐這一輩子也就如此了。” 裴云悚然而驚,澀聲道:“臣女……臣女不知殿下的意思。” “你自然是不知道的。”夏侯昭平和地接過了裴云的話,其實她本來也并不在意裴云的反應,繼續問道,“鮮卑八姓七部,多得是好男兒。不知裴小姐可有中意的?” 裴云目瞪口呆地聽著比自己還小幾個月的初懷公主殿下毫不避諱地討論婚娶之事,一時之間,竟然有些恍惚。 雖然沒有進入□□,以裴云的身份,足可擇一家鮮卑貴姓婚配。她又有足夠的手腕理家,完全可以過上普通貴族的生活。但自幼名滿帝京的裴云,又怎么可能甘心過這樣的生活? 自從閱看落選,裴云的心中無時無刻不在思索這個問題。到底是寄希望于秦王再次選妃,還是另謀出路?思來想去,總是沒有一個讓她心甘情愿的答案。此時驟然被夏侯昭提起,好似在她的心頭投下一塊巨石。 看著裴云飄忽的眼神,夏侯昭知道自己的話已經起了效果。她不介意繼續加碼,輕笑了一聲,道:“怎么,裴小姐是一定要嫁入夏侯家嗎?若真是如此,那恐怕要等通令克成年了。” 通令克乃是庶人鄭的幼子,等他成年起碼還要十幾年,彼時裴云早就年過三旬,又豈會有資格參選。夏侯昭此話,便是明明白白告訴裴云,她今生休想嫁入皇室了。 聰慧的裴云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她的臉上瞬間便失去了血色,抖著嘴唇道:“臣女不知何處冒犯了殿下……” “冒犯?”夏侯昭輕輕地笑了起來,道“裴小姐誤會了。孤既然要和裴小姐談生意,此時不過是想要亮一亮自己手中的籌碼罷了。” 終于明白了今日所談論的話題事關自己終身,裴云難免有些失措,連謙稱都忘記了,直接道:“什么籌碼?” “孤覺得晏和十六年是個好年份,適合嫁娶。孤的表兄年紀也大了,姑母常常憂心他的婚事,好不容易選定了莫納律氏,卻不料她竟然會如此命苦,等不及禮成,便去了。”裴云耳中聽到的聲音幾無波瀾,仿佛只是照著寫好的文章在念一般。但裴云卻不能不提起精神細細品味其中的深意。 “孤聽說表兄心中其實早有屬意之人,只是迫于種種不得已的緣故,未能明示。既然與莫納律氏沒有緣分,不如便由得他心意罷了。裴小姐,你說,是也不是?” 裴云,你嫁不嫁沈泰容? 作者有話要說: 回憶掉線太久的女配的前半生…… 第87章 身契 前世夏侯昭便知道, 自己兩個陪讀的性格天差地別。王雪柳看著散漫,其實是一個頗有主意的人, 一旦認定了的事情,旁人再難以勸動。 而裴云則是一個很識時務的人。 如今情勢已經十分明顯,她入不得□□,單憑自己的力量也尋不到一個可心的丈夫。那么沈泰容恐怕是她最好的去處了,唯一的障礙自然是樂陽長公主。 但初懷公主提出的籌碼, 便是為她掃清面前的障礙。 裴云心思急轉, 權衡利弊,知道這是自己最后的機會了。但她實在不知初懷公主想要從自己這里得到什么,不免有些狐疑, 只含糊道:“臣女感佩沈小郎君的忠義, 如蒙不棄,愿以卑賤之軀奉之。” 她這話說得甚有技巧, 仿佛她是感動于沈泰容的癡情方才應了。夏侯昭早知她是這般無恥的人,并不在意,倒是嚴瑜看了她一眼, 心里忽然明白當初夏侯昭當初為何要冷落這個人了。 夏侯昭不耐煩和裴云啰嗦,點點頭道:“你既應了,那便把阿卉的賣身契交出來吧。” 裴云大吃一驚。她萬萬沒有想到,初懷公主所說的交易,竟是問她要阿卉的賣身契。這阿卉不是旁人,正是她送到沈泰容身邊的侍妾。確如夏侯昭所料,她為了以防萬一, 一直沒有將阿卉的賣身契交給沈泰容,而是隨身帶著。 她勉強笑道:“既然公主殿下許了臣女這樣大的恩典,臣女自然傾力回報殿下。只是這阿卉不過一個小小的婢女,如何值得殿下索要?” 夏侯昭似笑非笑地道:“孤應了莫納律小姐的母親,一定要將害死她女兒的兇手交到她手上。李氏已然向孤說明,阿卉以口舌害了莫納律小姐。這婢女雖然身份低微,如今卻已經到了樂陽長公主的府上。孤思來想去,裴小姐這樣的謹慎之人,多半還留著她的身契。” 裴云連忙撇清道:“這……臣女實不知情!” 夏侯昭嘆道:“若是沒有身契,提不到阿卉,難免有人會疑心她是受人指使。” 裴云看了夏侯昭一眼,默默地從懷中掏出一張薄薄的紙,呈給夏侯昭。夏侯昭還沒有伸手,一旁的嚴瑜已經快步走上前來,接了過去。他展開那張紙一看,果然是一個名喚“阿卉”的婢女的身契。 “臣女雖然不知殿下從何處得知阿卉的姓名,但還望殿下明鑒,臣女留著這張身契,只是怕她對沈將軍不利。至于她和莫納律小姐的糾葛,臣女從未聽說過。”裴云既然打定主意要嫁給沈泰容,提到他的名字時立刻便帶了幾分深情。 夏侯昭笑道:“孤自然知道裴小姐的深意。想來你也不會希望自己和沈將軍成婚時,兩人之間還夾著一個妾室吧。” 裴云一怔,夏侯昭這樣問。她既不能假做賢惠,說自己不介意沈泰容三妻四妾,畢竟她已經捏著身契一事,就已經說明她在防備著阿卉。但她也不能真的應了夏侯昭的話,否則方才那番做作,豈不是白費了功夫。一時兩難,她只得垂了頭,假做嬌羞之態。 風荷送了裴云離開,夏侯昭慢慢收起了臉上的笑意,前世裴云可是硬生生地將阿卉塞到了沈泰容身邊,甚至直到夏侯昭離世的那一日,阿卉還好好地做著沈將軍的妾室呢。想來那時的裴淑妃,可不在意夏侯昭的內心有什么感受。 嚴瑜拿了身契道:“殿下,我即刻帶人去樂陽長公主府上拿人。”他聽夏侯昭對沈泰容的妾室這般了解,心中本有幾分不樂意,但此刻看到夏侯昭臉上顯出了疲倦神色,又有些擔憂,只想著趕快將手頭的事情辦完了,好送她回宮休息。 重生已久,夏侯昭不過因為陡然見到裴云而勾起了幾絲過去的回憶,須臾之間便放下了。她笑著道:“這等麻煩事怎么能自己去做。” 她這一笑,嚴瑜便松了一口氣,道:“那殿下可有妙策?” “既然是沈泰容的妾室,那就讓他自己去提人。派人拿著這身契送到虎賁軍,順便讓裴云給他寫個字條,他自會替咱們辦得妥妥當當。他出面也免得讓姑母不高興,”夏侯昭站了起來,道,“方才光顧著看裴云演戲了,這長秋寺的蘭花還沒有好好欣賞一番。”說著便緩步踱入花叢之中,方才身上那些微的郁氣,早就散的一干二凈。 “咱們”兩個字讓嚴瑜的心跳了一跳,他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道:“想來等殿下回了宮,沈校尉便會將人送到了。” 因虎賁軍兼管著帝京城內的日常巡衛,故而其軍府設在了天樞宮與洛陽府尹的官署之間。 自王晉擔任虎賁軍中郎將以來,該軍秉持著“大燕軍中上三軍無敵,上三軍中虎賁軍最牛”的信念,將整個軍府裝飾得霸氣側漏。虎賁軍軍府不僅有比別軍大一圈的號角,還有能裹起十幾人的軍旗,連軍府門前守衛的將士,看上去也都比其他軍壯幾分似的。 若不是幕僚再三勸阻,王晉還準備將虎賁軍軍服上的猛虎都換成赤金打造的眼睛。 試想一下,在帝京茫茫的暗夜之中,一隊虎賁軍趁著如墨的夜色掩殺,哦不,巡邏過來,每一個將士軍服上繡著的猛虎皆雙目發亮,盜賊宵小望之生畏,豈不快哉! 王晉甚至讓人先給幾位高級將領試著做了一身這樣的金瞳軍服,結果因為一名副將家的小兒啼哭不止,說什么也不肯親近當值歸來的父親而作罷。 此策不行,王晉又生一策。他專門請畫師繪制了一幅丈余的猛虎下山圖,掛在了虎賁軍軍府的中堂之上。 每當他召集眾將議事之時,畫上猛虎,畫下“孤狼”,一起注視著待命的將領,真是別有一番風味。 此刻站在王晉面前稟告事情的小校,就充分體會到了這種煎熬的滋味,甚至連王晉方才的問話都沒聽清,低了頭只顧著發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