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鴻一邊走著，一邊辨別著路上的草木的種類，不時做些標記以免迷路，若是見到了有用的草葉或是可以食用的果實便將它裝起來帶走。

    這么一來，原本二十分鐘的路，倒給她走了半小時還沒有到。走到一半，黎鴻擔心偏離路線，便又取出定位系統(tǒng)看了看，重新校準了方位后，她隱隱聽見了水流聲。水流聲無意極大的激勵了她，黎鴻快步向前跑去，卻忽得被地面絆了一下。好在她速度不快，及時穩(wěn)住了身形。黎鴻回過頭，想要看一眼是什么絆住了自己，可這一眼便再也回不了頭。

    那是半截空殼，堅硬的，類似于節(jié)肢類生物的褪下的一塊甲殼。

    黎鴻停在了原地，蹲下身比了比大小——這塊大約是蟲類腹部的甲殼約有她腿長。黎鴻陷入了沉思，她忍不住覺得奇怪，如果洛星是專門為了用以訓練學生方才保留了未開發(fā)的面貌，那么這個地方原本會有這么大的、看起來就寫滿了危險二字的蟲類嗎？

    黎鴻覺得問題可能有點大。

    忽然間，她聽見風過耳的聲音——

    聯(lián)邦議會。

    巨型圓桌上分列著十三席位。聯(lián)邦總統(tǒng)殷航立于主席，十二議席代表著聯(lián)邦的十二顆主星，每顆主星的議會長皆以投影列席會議，組成聯(lián)邦議會。

    殷航已年過六十，兩鬢已有白發(fā)。他看起來威嚴而公正，此刻正雙手握拳，向十二位議長道：“這次召開緊急會議，是想要和眾位商談一下面對茲拉坦的下階段計劃。”

    他的話音剛落，第一星的議長便即刻道：“可以和談，既然顧封已經(jīng)打贏了這場仗，我們也就可以休息了。”

    第二星的議長即刻反唇相譏：“是嗎？你覺得一群加起來智商都未必有一百的低級生物懂得什么叫做和談？顧封是用炮彈教會了他們西境不可攀越！但是茲拉坦的女王近期應該也要進行二十年一度的生產(chǎn)，這次茲拉坦的進攻被顧封攔在了西境之外，它們得不到需要的資源，我認為不會善罷甘休——和談根本是癡人說夢。”

    第十星的議長忍不住嘲笑：“是嗎？誰都知道那群蟲子瘋起來會是個什么后果。不和談，接下來怎么做？接著漫無休止的打下去嗎？”

    都說議會廳里的爭吵一旦趨于白熱化，和鬧市口的糾紛也沒什么區(qū)別。殷航眼看著這些個衣冠楚楚的議長們就差沒有親身而至挽袖子揍人，不得不出聲制止了他們的爭論。

    殷航道：“關于茲拉坦，我有件事想要告訴大家——”

    殷航的話音剛落，有政府人員緊急闖入。十二議長皆回頭，不滿的看向這名打擾了首腦議會的小職員。這名小職員結結巴巴，但仍然站在了議會廳里。他神色焦急，對殷航道：“總統(tǒng)，最新的消息！洛星發(fā)現(xiàn)了茲拉坦星人拋棄的蟲骸！軍部發(fā)來了初步判斷——洛星有茲拉坦星人的基因反應！”

    第一星長幾乎是立刻否認：“不可能，洛星可在南境！這么多年都過來了，茲拉坦的蟲子可只知道從西境打！”

    “這正是我想告訴大家的。”殷航慢慢道，“根據(jù)顧封的報告，茲拉坦星人正在經(jīng)歷進化，他們應該已經(jīng)完成了開智，女王這次生產(chǎn)結束，我想茲拉坦人，應該會開始擁有個別意志。”

    茲拉坦的戰(zhàn)斗力聯(lián)邦算是領教極深了，也正是茲拉坦的存在，聯(lián)邦向外擴張的步伐才停了下來。茲拉坦星系生活的蟲族們智力低下，全憑借女王號令與本能生存，但即使如此，他們可以在資源極其貧瘠，環(huán)境極為殘酷的茲拉坦星系生存。它們不需要空氣，不懼怕宇宙射線，甚至能在無重力的環(huán)境下自行調整，適應真空宇宙。

    茲拉坦族是宇宙中最可怕的對手，發(fā)現(xiàn)了聯(lián)邦西境的茲拉坦族更為可怕。這樣恐怖的戰(zhàn)士，如果開始擁有智慧，人類還能穩(wěn)住西境，還能繼續(xù)贏嗎？

    眾人有些慌了。殷航借此道：“要不要趁這個機會打，決定權在各位手中，投票吧。”

    新的軍事行動得到了議會批準，殷航看著被通過的行動志得意滿。他笑著對闖進來的政府員工道：“時機掌握的不錯，秘書長安排的？”

    這名小職員臉色茫然了一瞬，搖頭道：“處理什么？”

    他神色嚴肅：“總統(tǒng)閣下，這軍報。”

    職員在空中放出了來自軍部的加密投影：“總統(tǒng)，您不看看嗎？”

    殷航的臉色變了。

    ——黎鴻聽見了風過耳的聲音。

    她握著軍刀，頭也不回的順著風來的軌跡削去！！

    她這一刀極狠，半點也未曾留情，刀刃如rou的觸感有些奇怪，與其說像是砍上了動物的手腕，不如說更像是砍上了蟲類的節(jié)肢。黎鴻聽見了一聲尖銳的嗆聲，緊接著，一條烏黑的、剛剛被砍斷的節(jié)肢掉在了自己眼前。

    黎鴻回頭看了一眼。被她斬斷了螯足的巨大蟲類在地面翻滾，她只停頓了一秒，便提起自己的包裹拔腿狂奔！

    當她拋至河邊時，蘇菲婭和聞文瑜都到了，她們甚至已經(jīng)開始準備扎營。

    黎鴻想也不想，扯著她們便道：“趕快走！”

    聞文瑜愣了一瞬：“怎么了？”

    黎鴻：“來不及說了，快走！”

    聞文瑜遲疑了一瞬，到底是相信黎鴻的。蘇菲婭也一樣，所以兩人抓起了自己的包就跟著黎鴻逃跑黎鴻想了想，先跳進了水里，將自己渾身浸濕，而后要求聞文瑜和蘇菲婭也一樣。

    蘇菲婭道：“這是怎么了，難道你身后有猛獸嗎？”

    黎鴻道：“蟲子，兩人高的蟲子！”

    蘇菲婭：“……哈？”

    來不及細說，黎鴻拉著兩人便跑，她一邊跑，一邊試圖向飛船發(fā)布了求生信號——蘇菲婭見狀連忙攔下道：“你瘋了嗎，現(xiàn)在按下視同棄權，棄權就是最后一名！”

    聞文瑜道：“我支持黎鴻的做法。”

    蘇菲婭道：“你也瘋了！？”

    聞文瑜輕聲道：“你看河對岸。”

    蘇菲婭他們此時已經(jīng)游泳過了河，在河的對岸，正有一只被斬斷了前螯的巨蟲尋著氣味找到了她們剛才停留的位置。剩下的氣味被河水阻斷，這只蟲子徘徊了一會兒只得離開。

    蘇菲婭整個人僵在了原地，黎鴻剝開她的手，直接按下了求救信號。

    蘇菲婭這才緩過神，對黎鴻道：“現(xiàn)在按是沒用的。飛船還沒有將學生全體放下，你就算按下信號發(fā)生器，也不會來接你。”

    黎鴻嘖了一聲，拿著定位器重新尋找了位置，對蘇菲婭道：“那我們先找個地方躲起來。”

    蘇菲婭道：“我們對洛星只有理論上的知識，更不知道這里還有多少茲拉坦蟲，該躲去哪兒？”

    “東經(jīng)15北緯42。”黎鴻想了想，“我們去那兒。”

    第114章 兄妹10

    在一個未開發(fā)的星球, 哪怕手里握著定位儀, 想要到達距離自己足有三十多里的位置仍然不是件容易的事。一路上，黎鴻和聞文瑜都沒有放棄聯(lián)絡飛船和教授的打算, 但每一次都以發(fā)出的信號得不到回應而告終。

    眼見著目的地不遠, 聞文瑜接著星空再一次校準了方位，蘇菲婭和黎鴻也完成了臨時的營地。

    黎鴻將手里撿來的木材丟進了篝火，對聞文瑜道：“還是沒有消息？”

    聞文瑜搖頭, 輕聲道：“不應該啊。”

    確實不應該, 按照原定的計劃，學校應該在太陽落山之前便將所有的學生安放到位，接著開始為期七日的巡邏——不管現(xiàn)在飛船處于哪一個狀態(tài), 都不該接不到通訊才是。

    黎鴻撥弄了火堆一會兒, 撐著下巴懷疑道：“會不會是那些蟲子干得？”

    “不可能！”蘇菲婭激烈反駁, “茲拉坦人是除了名的低智, 他們這種智商，如果還擁有智慧——西境早就崩潰了！”

    黎鴻看向聞文瑜，聞文瑜推了推眼鏡，表情嚴肅，但顯然也是同意蘇菲婭的觀點。黎鴻見狀道：“其實有個問題, 我想問很久了……”

    聞文瑜：“？”

    黎鴻道：“茲拉坦星的生物明明就是一堆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的似蟻蟲類——為什么很多文獻上, 稱呼這個星球生物的時候，還是會稱呼它們?yōu)槠澙谷耍俊?/br>
    黎鴻是真切的困惑。她第一次在新文里看見這樣的形容，從顧封口中聽到類似那場戰(zhàn)役的消息時，還以為那些大蟲子是茲拉坦星人控制的生化武器, 萬萬沒想到那就是茲拉坦星人本身。當她明白這件事后，便很好奇為何聯(lián)邦的人會將茲拉坦星的蟲子稱為茲拉坦人，如今干脆問出了口。

    蘇菲婭解釋道：“茲拉坦星是非常資源貧乏、以及生命難以生存的星球。茲拉坦星人最初并不是這幅模樣——按照生物學，我們身體里還有著一部分與茲拉坦星人一致的基因，屬同類。”

    黎鴻：“……？”

    聞文瑜補充：“茲拉坦星人最大的特點是可以根據(jù)生存的環(huán)境而變——茲拉坦星最初并不是如今這番貧瘠的模樣，它和洛星、我們居住的帝星構成相似，那時候生活在其上的，也是人屬。但在經(jīng)歷過一次隕石雨后，茲拉坦星發(fā)生了劇烈變化。”

    “當時的聯(lián)邦有一只艦隊正在進行探索，恰巧見證了這場災難。他們進行了記錄，也曾試圖拯救茲拉坦星人，但那場災難太慘烈了，茲拉坦星上可供呼吸的氧氣都即將消失。探索隊只能進行記錄，而后撤離，所以茲拉坦星在聯(lián)邦的記錄中，曾經(jīng)統(tǒng)治它的智慧生物，是茲拉坦星人。”

    “——直到上個世紀，聯(lián)邦開始向外擴張，西境臨到邊境時靠近了當初匯報過已成死星的茲拉坦。原本聯(lián)邦只是想要在茲拉坦星上建立瞭望塔，但卻檢測到了茲拉坦星仍有生命活動。”

    黎鴻插嘴：“就是那些蟲子嗎？”

    聞文瑜點頭：“是的，當時付出了很大的代價，聯(lián)邦捕殺了一只送回科學院，科學院給出的報告是‘與聯(lián)邦留存的茲拉坦星人基因相似度達99%’，是同宗。也就是說，在巨大的災難來臨后，茲拉坦星人的基因并沒有徹底滅絕——雖然外形走向了蟲類著實令人震驚，但這就是現(xiàn)實。科學院其實后來有另外為這些生物去了稱呼，稱他們?yōu)椤澙咕尴x’，不過大家已經(jīng)習慣了先前的稱呼，所以……”

    黎鴻點了點頭，好奇道：“如果說這些蟲子基因與原先的人屬極為類似，那他們有沒有可能擁有兩種姿態(tài)？低智的、但生存力極強的蟲態(tài)，以及高智的、但脆弱的人類姿態(tài)。”

    蘇菲婭冷漠道：“不可能，如果真是這樣，那西境早崩潰了。”

    西境會崩潰，蘇菲婭將這句話強調了兩次。黎鴻很想說茲拉坦星既然壞境已經(jīng)根本不適宜人類居住，那么那些蟲子在西境無法變?yōu)槿祟愐彩琼樌烧碌氖隆Ｈ绻鼈冋娴臎]有智慧，那在那么久的無望戰(zhàn)斗——甚至可以說是被顧封痛擊后，怎么說按照動物的本能都不該會再出現(xiàn)了吧？

    為什么它們會反動物本能，孜孜不倦的進攻西境——又極為奇怪的出現(xiàn)在了洛星？

    黎鴻想來想去想不出頭緒，干脆丟了撥火的枝干，對兩人道：“你們先睡，我來守前半夜。”

    蘇菲婭想了想道：“還是我來吧，你先睡。”

    黎鴻直接道：“你有自信不睡著嗎？”

    蘇菲婭啞聲，黎鴻笑了笑：“所以你和聞文瑜一組，我一個人可以。”

    聞文瑜覺得黎鴻說的沒錯，雖然黎鴻的性格與她們倆認知里有非常大的誤差，但這些日子的相處無疑也讓她們明白，黎鴻是個足夠可靠的同伴。洛星的變數(shù)太多了，保存求生的體力是第一要素，兩人也不再糾結，便先睡了。

    黎鴻守著火堆，忽然覺得有人在叫自己“小佳”，她回頭看了看，身后是郁郁蔥蔥的大樹，哪有什么人。黎鴻雙手墊在伸手，仰頭看了看星空，忍不住嘀咕：“總覺得該有人陪著玩牌是怎么回事。唉，早知道就該在身上藏一副牌了。”

    擬態(tài)終端是不需要休息的，蘇菲婭的擬態(tài)終端、那只暹羅貓終于被放了出來，它從蘇菲婭的行囊中滾了出來，而后由壓縮后的金屬方塊重新舒展為了蘇菲婭的貓。這只胸部雪白尾部發(fā)黑的貓極富力量的跳上了黎鴻的懷里，坐在她的懷中威風凜凜的警惕著四周。由于是擬態(tài)，這只貓的皮毛當然不如真正的貓柔軟光滑，好在黎鴻本意也不再擼貓，她隨意摸了兩把后，終于想起了天審的存在。

    在下降時，為了確保終端的安全以及便為攜帶，終端都是自動縮為可攜帶的姿態(tài)。但黎鴻的天審無論如何也不能像聞文瑜的鸚鵡一樣將自己團成球，黎鴻無奈之下只能將它整個塞進了包里。

    ……現(xiàn)在想想，已經(jīng)過了快一天了。

    黎鴻猛地撲向自己的行囊，在里面翻了半天，終于找到了被壓在工兵鏟下，好像已經(jīng)沒氣的天審。黎鴻一時間被自責的情緒淹沒，她小心翼翼的將鳥取出，叫了幾聲，見得不到反應，便想喂一些水。當她的視線對向蘇菲婭那只貓湛藍的眼睛時，她的動作頓住了。

    擬態(tài)終端說到底也還是電子產(chǎn)物……能喝水嗎？

    黎鴻想了想，將手里的天審拖在了貓的面前，試探道：“不然，你看能不能分它一點電？”

    那只暹羅貓先是看了看黎鴻，而后又看了看黎鴻手里那只白色的鴿子，忽然張開了自己的嘴——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黎鴻幾乎不敢相信貓類原來能將口長得這么大，眼看這只貓即將一口將白鳥吞下，天審忽然動了動翅膀，一醒來便激烈的撲向黎鴻的肩膀！

    暹羅貓見狀慢慢合上了嘴，懶懶地甩了甩自己的尾巴，又窩回了原本的位置警惕四方。只留下趴在黎鴻肩膀上后怕的天審一陣“……”。

    黎鴻摸了摸天審的毛，難得良心發(fā)現(xiàn)道：“沒事就好。”

    天審綠豆一樣的眼睛看向黎鴻，忍不住用臉擦了擦她的下顎算是回應，黎鴻有些驚訝，笑著道：“說真的，我越來越難以相信你是擬態(tài)終端了，說實話，你是不是顧封從別的地方弄來的真鳥？”

    天審嚇出了一聲冷汗，趕緊從自己的眼部放出了兩道視線光，黎鴻慢條斯理道：“不要這么害怕嘛，我覺得自己和你很熟悉，不會對你怎么樣的。”

    天審：“……”

    黎鴻摸著它的后頸羽毛，狀似不經(jīng)意道：“對了，你聽過易柯這個名字嗎？我總覺得有點兒耳熟。”

    天審：“！！！”

    黎鴻自言自語：“唉，自從生病后，有很多東西都記不太清了。大概是以前的朋友吧。”

    天審：“對的對的。”

    黎鴻：“那你知道咯？”

    天審：“……”

    黎鴻松開了它，也不繼續(xù)問了。

    由于未被開發(fā)，洛星的星空極美。天空如同深藍色玻璃罩一般倒扣在大地上，天看起來極低極低，連同那些顆閃爍的恒星都仿佛觸手可及。黎鴻看著看著忍不出伸出了手往前探了探，當然只能碰到空氣，她卻忍不住笑出了聲。

    粉色的海和綠色的天，確實是黎鴻此生見過之最的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