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黎鴻還沒高興太久,范倫丁便端著銀色的小碗回來了。他對黎鴻道:“長官說你還得敷半個月,不然容易留下后遺癥?!?/br> 黎鴻還沒高興兩秒,看著那一盆綠泥就陷入了沉默。 爛臉和半張臉上全是綠泥,這兩者之間好像沒什么區別。 黎鴻“哦”了一聲,為了長遠之計,只能讓自己又頂上了滿臉的綠泥。 利昂·格里菲茲遠遠注意到少女氣得鼓起的面頰,和下屬吩咐注意事宜的話語不禁頓了一瞬。 陽光照在女巫漆黑如夜的頭發上,她似乎是再也受不了亂糟糟的頭發,半跪在湖邊,同范倫丁借了梳子和肥皂,在湖邊氣呼呼地洗頭發。但似乎因為過久沒有打理,她的頭發打結實在太嚴重了。利昂見到她盯住了范倫丁腰側的匕首,還來不及警惕,便見她一臉天真,雙手合十的向范倫丁請求什么。 范倫丁聽到請求,看起來驚訝極了,但耐不住少女連聲哀求,仍是拔出了匕首。 “——!” 利昂看見匕首鋒利的刀尖,冰藍色的瞳孔不由的緊縮了一瞬。他的精神在這一瞬崩到了極致,卻不知自己到底是因誰而緊張。 他顧不得屬下困惑的一聲“長官”,抬步便想趕至湖邊,然而他才走出兩步,便見范倫丁拎起了女巫打結嚴重的那絡頭發,手起刀落幫她削了下來。 黑色的頭發散落一地,范倫丁痛惜地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地收起了匕首。女巫則心滿意足,半點也感受不到旁人的可惜,迅速而利索地將剩下的頭發打理完畢。 利昂邁出的腳步又硬生生的收回。他聽見屬下第三次困惑不解的叫了他一聲:“長官?”,方才回過了頭,對他道:“你繼續說?!?/br> 騎士團內極為擅長偵查的亞薩子爵表情嚴肅,他沉聲道:“我在附近發現了密集的馬蹄印,腳印很清晰,但我們都知道前天剛下過雨。” 利昂聞言表情漸漸凝?。骸澳愕囊馑际恰?/br> 亞薩嚴肅道:“長官,有支騎兵隊正在跟蹤我們。” 他頓了頓補充道:“恐怕是從我們離開莫爾獄后便開始了。” 第35章 日輪03 利昂·格里菲茲聞言, 十分重視。他思忖了一瞬, 對亞薩道:“確定嗎?” 亞薩子爵唇線繃直,他鄭重頜首:“基本可以確定?!?/br> 得到肯定的騎士長面露思索, 他的手掌無意識握上自己腰側的十字劍劍柄, 由銀絲織成的手套摩挲著金屬劍柄發出細微的沙沙聲。亞薩不敢打擾他,執劍站于一側,面容肅然。 半晌, 利昂緩緩開口:“你覺得他們是沖誰來的?!?/br> 亞薩覺得這個問題實在是太簡單了, 他的視線越過草地停在溪邊開始擦頭發的女巫身上,嗤笑了聲:“我們這兒還有別的、值得巫師們大動干戈的目標嗎?” 利昂聞言卻是挑了挑眉,他那雙冰藍色的眼睛盯著亞薩, 慢條斯理反問:“你覺得跟蹤我們的是巫師?” 亞薩奇怪道:“除了巫師, 誰還會與我們為敵呢?” “還有很多。”利昂淡淡道, “數不勝數?!?/br> 亞薩聞言褐色的眉頭不免皺起, 他顯然不能理解騎士長的話。身為圣殿騎士,地位自然超脫與所有帝國的武將。圣殿騎士團是“主”的軍隊,為了維護吾主榮耀而戰,團內的騎士各個都有一騎當千的能力,也正是因此, 歷代教皇單靠圣殿騎士團, 便能坐穩自己超脫世俗的地位。 哪怕是克雷吉帝國,也不會想要無緣無故與圣殿騎士們打一仗。 于是在亞薩看來,這天下,會愚蠢而昏聵到與圣殿騎士為敵的, 便是那群抱著異教自然神不放的巫師了。除了他們,又還有誰有膽子跟蹤圣殿騎士團呢? 亞薩有些不服氣,他詢問道:“長官有別的想法?” 利昂掃了他一眼,并未開口,只是向溪邊走去,若有所指的留給了他一句話——“亞薩,巫師們若是能夠有騎兵的力量,二十年前那一仗就不會敗得那么慘?!?/br> 亞薩聞言愣在了原地。 但騎士長卻已經邁步遠去了。 他看見騎士長走到了溪邊,對巫女冷著面孔吩咐了什么。這名半張臉敷著綠泥、但有一雙難以用語言來形容描繪美麗眼睛的少女聽到了騎士的話,頗有些不甘心。然而騎士又說句什么,她便像是被戳破了河豚,迅速的癟了下去。 范倫丁在一旁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女巫的發頂,說了句安慰的話。 女巫看起來確實十分沮喪,連瓦倫丁的安慰并沒能起到多大的作用,相反,她只是垂著腦袋,提著自己的裙子赤著腳又走回囚車。 走回的路上,她路過亞薩身邊,見亞薩盯著她,也并未因亞薩古怪的神色而生氣。她保持著微笑,攆著裙角十分得禮地向他道了早安——亞薩不得不承認,即使她的半張臉滿是臟污,但憑著她的那一雙眼睛,就足以迷倒大部分的男人了。 女巫回了囚車,乖巧的不像話。 范倫丁走到了亞薩身邊,胳膊擱上了他的肩膀,有所感慨道:“怎么樣,這大概是你見過最不像囚犯的囚犯了吧?” 豈止是不像。 若非她是眾人親自從莫爾獄領出來的,亞薩都不會相信她是個女巫! ……不,或許閉塞的村落會這么認為。 他忍不住問范倫?。骸八劬Φ念伾遣皇且驗檫@個,她才被認作女巫?” 范倫丁想了想,點點頭又搖搖頭,最后嘆息道:“誰知道呢。我從沒有見過金色的眼睛,而且這還不是普通的金色?!闭f著他已有所指道:“看見那雙眼睛,你想到了什么?” 亞薩忍不住想起自己在莫爾獄初見女巫的場景。脆弱而狼狽的女巫自陰暗的牢獄中緩緩抬起了頭,她的頭發如深夜一般的漆黑,而她露出的那雙眼睛,則如太陽般光輝燦爛。 “光明?!眮喫_低低道,神色復雜。他接受的教育以及他效忠的戒條都不允許他撒謊,于是他誠實道:“旭日初升?!?/br> 是的,在女巫抬起眼的那一瞬。陽光便充盈了這一處昏暗的石室,連陰暗潮冷的環境似乎都變得溫暖可親了起來。 范倫丁感慨:“是啊,太陽。即使她的眼睛實在罕見,但讓人如沐光明的顏色,怎么也不該被當做女巫?!?/br> 亞薩提醒他:“這是圣女復核審判者的裁定后,確定無誤的裁決?!?/br> 范倫丁看向了黎鴻,心有不忍:“或許是因為邪龍荷魯,只是邪龍荷魯真的被她驅使了嗎?如果真是這樣,為什么我們還沒有遭到攻擊?” 提到“攻擊”二字,亞薩立刻想起了跟蹤著他們的騎兵隊,他面色端肅,警告道:“范倫丁,這可不好說?!?/br> 范倫?。骸???” 亞薩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向自己的馬匹處走去了。 為了眾人安全考慮,有騎兵隊跟蹤他們的事情,利昂·格里菲茲在整隊出發前,對所有的騎士嚴色以告。 騎士長道:“尚不知來者身份目的,但我們不可放松警惕。圣殿騎士團從未有過失敗的任務,這一榮譽,也當不會在我等手中失去!” 重騎士拔劍起誓,歡呼著策馬而行。 范倫丁經過黎鴻身邊,笑嘻嘻道:“你看,大家都說要拼了命保護你呢?!?/br> 黎鴻:“……”excuse me?你們說的難道不是一定要讓我死在火刑架上嗎? 范倫丁聽不見黎鴻的腹誹,他笑嘻嘻同黎鴻打了招呼后,便策馬奔向了利昂的身邊。黎鴻看著騎士長一馬當先,列于所有人之前,而范倫丁與亞薩則一左一右的在他身后,不知為何心中也生出一點欣慰來。 她對天審道:“看起來是個好首領呢?!?/br> 天審頗為得意:“那當然,利昂·格里菲茲在教廷的一切,可都是靠實打實的功績換來的。你見到的這一支騎兵隊是圣殿騎士團的精銳,也是他的嫡系,對他尊重異?!驗樗麄兊尿T士長,也尊重他們?!?/br> 這一點黎鴻能感覺到。這只由貴族子弟組成的騎士團竟然如此團結且戰力強大,與他們擁有這樣一位首領是絕分不開的。黎鴻一方面感慨于辰霖和黎瑰原來也能成為這樣優秀的人,一方面又有些生氣。 既然你都這么優秀了,為什么還要找我來哄你呢? 黎鴻認認真真的思考一個問題:“你說我殺了他,然后等他重新投胎,這樣來讓他順遂一生怎么樣?” 天審:“……你認真的嗎?” 黎鴻笑道:“當然不是,殺人犯法。”她看著利昂,即使與辰霖、黎瑰在外表上毫無相似之處,但黎鴻卻能然能很奇怪的意識到,他們都是同一個人。 既然是同一個人,她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黎鴻嘆了口氣,憂郁道:“只能祈禱多下幾場雨,延緩一下他們行進的速度,為我上火刑架之前,多爭取點時間了?!?/br> 也不知是黎鴻的祈禱起了作用,還是天審搞了鬼。 他們在進入博卡拉公國邊境小鎮的時候,居然真的天降暴雨。 為了防止瘦弱的女巫死于寒涼,騎士長大發慈悲的允許她離開囚車,與騎士們一同進入酒吧躲雨。 騎士們披著銀甲的白馬與酒吧馬廄里孤零零的毛驢看起來不搭極了——就像此刻身姿挺拔的騎士們,和一名淋成了落湯雞滿臉綠泥的女巫。 正在打盹的酒吧老板忽然聽見一陣不停的門鈴睜開了眼,然而他一睜眼便差點被眼前的陣仗給嚇了一跳。 十幾名銀甲的騎士站在他的酒吧大堂里,似乎要將這破舊的大堂鍍上一層主的圣光。 酒吧老板嚇得差點從吧臺后跌下來——安頓好了騎士們戰馬的招待走進酒吧,見到酒吧老板這幅模樣,表示了十足的理解。他在門外看見一隊騎士策馬而來時,也被嚇得不清。 即使眼神再不好——這些騎士身上掛著的,專屬于教廷的金銀十字,只要曾在這片大陸生活過,就沒有人不認識。 教廷的圣殿騎士突然來了他們這樣的小鎮,絕對是件特別的大事了。 酒吧老板哆哆嗦嗦的站了起來,面向面色平淡的圣殿騎士長,盡量想表現的不那么失禮。 他恭敬道:“不知大人們來此,是為了什么呢?” 利昂看了屋外延綿不斷的雨簾,估計今天是走不了了,于是擱下了一袋錢幣,頜首道:“暫住一晚,勞煩準備些食物和酒,讓大家休息一下?!?/br> 老板原本不想收錢,但他打開了袋子,看見了里面的錢幣后,又實在是拒絕不了。便一邊趕緊往柜臺里塞,一邊殷勤道:“好的好的,無論您要什么,我都能替您滿足!” 說著他想起了往日里來往此處的公國騎士們,最常愛的活動,狹促道:“別看我們這兒小,也有可以媲美帝都的舞女,需要我去叫她們過來嗎?” 雖說酒吧老板只是好意,但對于嚴以律己的圣殿騎士而言,這樣輕佻的話語可以算是侮辱了。黎鴻等著利昂神色大變,但這位騎士長卻像什么也沒有發生一般,搖頭拒絕:“不必了?!?/br>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不過我確實有件事需要您的幫忙?!?/br> 利昂瞥了一眼他身后的黎鴻:“麻煩您買件她能穿的衣服來?!?/br> 老板這才注意到跟在利昂身后的黎鴻。她的頭發濕漉漉的貼在身后,綠泥被雨水沖刷過后,更是有一塊沒一塊的黏在臉上,看起來可憐極了。 只是這樣的一名少女能站在騎士長的身后,想來身份也不簡單吧。 難道是某國逃家的公主嗎? 老板只看了一眼,注意到對方極為稀有的黃金之眼越發肯定了自己的判斷,便立刻不敢多看,拍著胸脯做了保證。 只是他看了看十幾名騎士委婉道:“因為這里往日需要住店的客人很少,所以房間可能不太夠?!?/br> 利昂皺了皺眉:“現在有多少空房間?” 老板說了個數字,騎士團團長陷入了沉默。 黎鴻算了算,仰著頭天真道:“夠的呀,兩人一間,正好。” 利昂聞言,面無表情地低頭看她。 黎鴻反應了好半晌才明白了這位騎士長因為什么而沉默,她崩潰道:“不是吧,有沒有人性啊,你難道要讓我睡馬棚嗎!?” 利昂:“……” 范倫丁聞言愣了一瞬,接著哈哈大笑,他對利昂道:“長官,沒什么值得苦惱的,我和她住好了。她和我meimei差不多大,我的人品你應該也是信得過的?!?/br> 利昂聞言,面無表情地看向了范倫丁,他淡淡道:“我不是擔心她,我是擔心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