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正如黎鴻所料,辰霖一戰成名。 而他更像是想要證明什么似得,至今為止的六場比試,場場一劍制敵。黎鴻看不太懂,更別說天審了。好在桃源主人還是天衍劍的主人,對辰霖的劍勢十分明晰,會同黎鴻講解一二。 黎鴻才大概明白,辰霖和衡越一樣,是個恐怖的家伙。衡越創出了缺月掌,辰霖則以缺月掌的精要融于劍勢,使出了獨有他會的缺月劍。 這些與試的弟子,見過缺月掌的已是寥寥無幾,遇上辰霖這般勢如雷霆出招又刁鉆古怪的劍法,一劍落敗其實是正常的事。 末了,桃源主人道:“恐怕也只有風陽可以他一戰。多年前,衡越真人與風息水便未能分出缺月掌和大荒劍到底誰更勝一籌,想來如今可從這兩人身上得到答案了?!?/br> 黎鴻想了想,心里補充道:那恐怕得是合虛谷贏了,無論是辰霖還是衡越,都會耍大荒劍的啊? 然而這話她并未說出口。帶辰霖的比試已經全部結束,她便沒什么心思再看下去,同別派的掌門致意道別。 她走了,壓在眾人頭上的一座大山便像沒了。 有位修為尚淺的掌門竟是忍不住松了口氣,向玄重拱手贊道:“合虛谷果然藏龍臥虎。我觀這位前輩修為深不可測,恐怕已得大道了吧?” 玄重得了這話,按理說應該笑得和善,但他的面色卻沒能顯出多少得色,甚至略帶了些陰沉,一帶而過:“常儀真人本身乃是瑤池仙樹,若非祖師機緣巧合,也不會來到我合虛谷。這些都是小事,無甚意義,遠不如論劍臺上精彩?!?/br> 旁人聽了玄重這話,心下各有所思。 不管常儀真身到底如何,人類的天命終歸有限,能積攢到她這身近千年修行的修者在這大陸根本難尋第二。玄重到底是個什么性格,瞞瞞小門小戶還使得,對這些大派人精而言,他到底如何,所有人一清二楚。 玄重無利不起早,莫說門派內有一大能,沒見他連些黑星石都要拿出來顯擺嗎? 他對常儀真人態度如此微妙,想來有關合虛谷的那些傳聞,十中有八是真的了。 傳聞衡越真人對這棵樹極為上心。他將隕落之際,這棵樹遠沒有現在這樣呼吸間都會令人屏息的修為。他心憂自己隕落之后,合虛谷會對這顆樹過多輕慢,便將合虛谷的以昆侖木為中心的靈脈走態一刀切斷,再以陣法重引,使得合虛谷原本自昆侖木而發的靈氣全部逆行進入昆侖木,滋養起這棵藏于木中的“樹心”,再由這顆樹心向全合虛谷發散。 他這一手,無意疑是將這棵樹變成了合虛谷唯一的靈氣來源!若她不高興了,甚至可以斬斷對合虛谷靈力的供應!這樣一來,無論衡越的余威是否還在,也無論合虛谷的掌門是何等大能——只要他們還想要合虛谷存在,就不得不對這棵樹低頭。 這樣的事說來好笑,但確確實實發生了。 玄重的臉色,和這些年來合虛谷難出大能的現狀,無一不是在印證此事。 想到這兒,閬風的那位掌門勾了勾嘴角,也不氣自己的得意門徒輸給合虛谷一事。反正靈脈一事一日不解決,合虛谷便永遠被一棵樹捏著軟肋。一派掌門竟然要看一棵樹精的臉色,想來玄重心情也好不起來。 辰霖勝了比試,極大鼓舞了合虛谷的士氣。加之丹綾在前幾場也勝的輕松,合虛谷的弟子們一時皆神采奕奕,纏著辰霖讓他說一說他到底是如何勝的。 辰霖的好脾氣是所有弟子都看在眼里的,故而他們問起來也不分什么大小,辰霖正覺得有些頭疼,好在丹綾伸手幫了他一把。 丹綾笑道:“快別鬧你們辰霖師兄,掌門還有事吩咐他?!?/br> 眾人一聽掌門有令,自是阻攔不得。辰霖松了口氣,跟著丹綾往后院諸位貴客暫住的西院走去,真心實意道:“多謝丹綾師姐?!?/br> 丹綾抿了抿嘴角,笑道:“沒事謝我做什么?” 辰霖道:“恐怕并非掌門喚我,而是師姐為了救我,不得不將掌門交代的事,交于我了?!?/br> 丹綾聞言嘆了口氣:“唉,果真什么也瞞不了你?!彼粗Y守禮的辰霖欲言又止,半晌才道:“掌門吩咐我將藏書閣內的一本陣法,給桃源主人送去?!?/br> 她從袖中取出那本書:“書冊我已取來,你送去吧。” 辰霖道了謝,丹綾抿了抿嘴角,叫住了他:“辰霖?!?/br> 辰霖頓住了腳步,丹綾見著他,輕聲道:“你當真要對我如此恭謹嗎?” 辰霖神色莫名,丹綾見狀,苦笑道:“你去吧,我省得?!?/br> 辰霖聞言,便向丹綾一拜,往桃源的院子去了。 辰霖雖與桃源有些誤會,但他從不拘見桃源主人。雖然世間對云松真人多有誤解,但已辰霖的視角來看,這位云松真人是當得起他師父給他起的道號——氣若云松的。 他踏入桃源的院子時,桃源少主正巧在院中,她見了他,隔著帷幔的眼神既哀又怨,只因云松在此,無人敢胡鬧。辰霖規規矩矩地向她行了禮,而后向云松真人道明來意,進入內室。 云松真人并未打坐。相反他坐在桌邊,正在為自己沏一壺茶。 他見來的是辰霖,也沒有過多的打量,只是略略頜首示意,問了句:“喝茶嗎?” 辰霖正不知如何答,云松已將一杯上好的清茶推至他的面前。辰霖不好推辭,只得端了杯,品了一口。 云松問:“如何?” 辰霖遲疑道:“晚輩不懂飲茶……” “但說無妨?!痹扑尚α诵?,又補充道:“你是常儀真人的徒弟,當不得晚輩,不過我也對你喊不出前輩,倒不如平輩相稱?!?/br> 辰霖覺得不妥,但他知道云松并非拘泥這些的人,便應了下來。 云松又問:“說說看?!?/br> 辰霖只得道:“甜后微澀。” “甜后微澀,正當如此。” 云松頓了頓方才對辰霖說:“先前在李鎮上,是小女失禮。” 他在辰霖面前,就這么輕輕松松的承認了世間廣傳又得不到印證的流言,仿佛自己承認的不是一件足以被訂上恥辱柱的隱秘,而是件理所當然之事。 辰霖頓時有些不知該如何接口,只能默默喝茶。 云松又替他滿上了一杯,道:“我想你也猜到了,瞞你也沒什么意思。” “所以在這里,我不再以桃源主人的身份,而是以一父親的身份,想要再問你一句?!痹扑商鹧郏抗舛溉讳J利起來,“你對靜兒當真毫無男女之情?便是我以桃源相贈,也不愿遂了她心愿?” 云松淡淡道:“你要明白,她不僅是我的徒弟,還是我唯一的骨血。我對她自然會傾盡所有。而這些所有,是合虛谷不能給你的?!?/br> 辰霖這下是真的十分無奈,他道:“云松真人,我來此只是為掌門送一書冊,并無他意?!彼中幸欢Y,“那一日,貴派少主雖丟了帷帽,但我即刻便以外衣替其掩面,確實未見一眼——這些當日我便已向您說過。” 云松嘆了口氣:“我知道,但做父親的,總是見不得女兒郁郁寡歡?!?/br> 辰霖不再接話,但他的表情以表明的他的態度。 云松看著辰霖,忽然道:“辰霖,或許旁人看不出來,但我不同。” “我經歷過,所以我懂?!?/br> 辰霖驚然! 云松道:“但個人有個人的選擇,我不會說,更不會做些什么。出于你對靜兒的救命之恩,我只和你說這些。” “雖然我等求仙問道,時日漫漫以年記,但這世道不定的惡事太多,‘時不待我’不僅對那些凡夫俗子而言是警句,對于我等也是一樣?!?/br> “時不待我,莫讓自己后悔?!?/br> 辰霖有些精神不定。 衡越卻是老神在在,半點沒有自己即將被抹殺的恐慌感,他笑意盈盈道:“辰霖,你還要認為是我的錯嗎?” “云松那小子看得都比你清楚?!?/br> “好惡可影響,喜愛或偏頗。可是對一個人融進骨血里的喜歡啊,你得先把自己的骨頭敲開了,取出那么一塊的地方,再小心翼翼地將她放進去?!?/br> “除非你自己,誰能替你撬開你的骨,剜下你的rou?” “你總說,萬死不得報其一。你是當真因為恩情才愿為她萬死的嗎?若是恩情,丹綾也于你有恩,你為何不報她的恩,遂了她的愿?” 衡越道:“辰霖,你總說與我不同,你確實與我不同,你比我可自欺欺人多了?!?/br> 辰霖厲聲道:“閉嘴!” 衡越大笑:“你看你,你現在的表情又哪里與我不同?” 辰霖聞言,下意識往湖邊看去。湖水漣漪映不清他的面孔,但眉心的那一縷狠厲卻無需倒影,便已清晰的刻在了湖水之上。他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一顆石子滾落湖水,攪碎了原本所有的鏡面。辰霖再次向湖水中看去,自己又還是原來的自己了。 他站在湖邊吹了很久的風,方才苦笑了一聲。 全是無可奈何。 第17章 缺月16 當晚,辰霖并沒有來向黎鴻請安,這讓已經習慣了對方這一舉動的黎鴻反而有些不適,一個晚上都沒能睡好,生怕她睡著了后,辰霖反而來了。 然而直至清晨,辰霖都沒有來。 黎鴻算了算時間,差不多也該進行今日的比試了。她只能自己想辦法簡單梳了個馬尾,便往論劍臺趕去。 路上她有些心累的問天審:“他怎么老是不高興,叛逆期嗎?” 天審:“……你叛逆期是不高興?” 黎鴻想了想,開口道:“我好像沒有叛逆期?!?/br> 天審拒絕和黎鴻講話,黎鴻也就覺得無聊,干脆出門去了。她萬萬沒有想到,出門后竟然遇見了靈珂。靈珂蹲在禁地外,和禁地外的一根樹藤大眼瞪小眼,因為她長相嬌俏,看起來不僅不奇怪,還是十足的可愛。 雖然在心里警告過了自己,靈珂可能不簡單。但見到這樣的靈珂,黎鴻還是沒忍住打了招呼。 黎鴻問:“靈珂,你在做什么?” 靈珂聽見了她的聲音,高興的轉過了頭。她仰視著黎鴻,忽得便笑彎了眼,開口道:“我在等真人出來啊?!?/br> 黎鴻還沒來得及回話,靈珂便自顧自道:“自從那一天后,真人就不來谷外了。我找師兄,師兄卻說要等大家都到了我們才能進合虛谷。好不容易進了合虛谷,真人卻又住在禁地,說是不能打擾?!?/br> 說著說著,她的話中帶上了委屈:“好好地,怎么說不見就不見了呀?!?/br> 黎鴻一時心下惴惴,她總說不出口“因為我覺得你不太對所以想和你保持距離”這樣的話,雖然相處日短,靈珂卻從未做過害她的事,相反,她能推斷出靈珂有不對之處,還全賴于她對自己的不設防,什么都說。 黎鴻嘆了口氣,只得向她伸出手,溫聲道:“那今天我帶你去玩吧?!?/br> 靈珂便笑嘻嘻地握住了她的手,站了起來。黎鴻只覺得靈珂指尖冰涼,竟凍的她下意識想要抽回手。但靈珂卻先她一步靜靜的攥住了她的手,甚至晃了晃,笑著說“真人好暖和”。黎鴻便也做不得什么,只得讓她牽著自己。 靈珂見黎鴻今日頭發綁的亂糟糟的,便多問了句:“真人今天早起沒梳頭嗎?” 梳頭梳了半盞茶時間的黎鴻:“……嗯。” 靈珂便笑道:“那我幫真人梳頭吧!” 說著,她竟然真的從懷里取出一把小象牙梳。興致勃勃地想要在黎鴻的發前比劃。 黎鴻:……你有備而來是吧。 黎鴻實在摸不清出靈珂的底細,不敢讓她進入禁地。思來想去,覺得這個小姑娘也奈她不得,便干脆側坐在了草地上,抬頭對她道:“好啊?!?/br> 靈珂似是沒想到黎鴻會答應的這么爽快,她愣了一瞬,接著喜意從眼角蔓延至了眉梢。她認真的跪在了黎鴻的身后,挽起了她落了一地的黑色長發,用齒梳一點點替她整理。 黎鴻忍不住問:“你每天都帶著梳子嗎?” 靈珂乖巧道:“以前不,但是那天見到了真人,看真人發髻簡單,就想著如果真人輸個復雜的發式一定更漂亮。老這么想著,就覺得還是帶把梳子,也許以后會有機會?!?/br> 若不是時間不太適合,黎鴻真的很想接一句“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這位朋友你很拼啊”,但她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