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奶奶的指示，葉舟從床腳那個據說是奶奶和爺爺結婚的時候扎的衣柜上邊拖下來一個陳舊的木箱子。

    沈澤掃了一眼，認出那是一個酸棗木的箱子，微微挑了挑眉。

    酸棗木不是什么稀罕的木材，不過在葉舟爺爺奶奶那個時代，那也是家里小有資產的家庭才能置辦的起的嫁妝。

    尤其是葉舟奶奶的這個箱子，雖然因為時間太久，箱子上邊已經開始掉漆，但是斑駁的痕跡遮擋不住所使用的酸棗木用的是最上等的原料這一事實。

    看起來，葉舟奶奶的祖上，至少在葉舟奶奶那一代，倒是頗為富裕。就是不知道這樣的家庭，怎么會將女兒嫁到這窮鄉僻壤里來。

    出于一個商人的本能，沈澤忍不住在心中評估了起來。

    不過他倒是不至于覬覦葉舟這點兒東西，因此瞧見葉奶奶擺明了交代后事，他思索了一下，將身后的兩人遣了出去。

    他自己，倒是饒有興味的站在門口圍觀了起來。

    畢竟，他可沒有忘記自己對面的那個眼前看上去怎么看怎么稚嫩的青年，身上可是有著他頗為看重的東西的。

    而且，瞧這祖孫二人的樣子，似乎也沒有要避開他的意思，他自然是穩穩地立在那里不動。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日子過得太苦，所以曾經這個嫁妝箱子里的東西都已經陸陸續續被當掉了的緣故，葉舟小心翼翼的打開面前的紅木箱子，里邊的東西卻寥寥無幾。

    除了葉舟小時候，他爺爺親手做給他的撥浪鼓，還有他稍微大一點兒的時候，在父母離家之前，他爹做給他的彈弓，母親用碎步拼接起來，做給他的小書包……等等這些與葉舟的童年有關的東西之外，竟是只剩下一個只有巴掌大小的盒子。

    他雖然在很小的時候就沒有了父母，但是不得不說，即使是只看著這些東西，也看得出來，他的那對無緣的父母，對他的成長飽含著期待。

    看著那些熟悉的東西，葉舟的眼眶再度紅了紅。

    這些早就被他遺忘在記憶深處的東西，葉舟怎么也沒有想到，奶奶居然全都好好的收了起來。還，保存的這樣鄭重。

    將奶奶點名要的小盒子拿出來，葉舟沒有打開，而是在認認真真的將面前這個雖然不大，但是不管是從華麗的雕刻上還是盒子的材質上來看，都似乎造價不菲的盒子擦拭過一遍之后，直接將盒子遞到了奶奶面前。

    他對奶奶娘家那邊的親人幾乎沒有了解，但是小時候也隱隱預約聽到奶奶提過兩句，奶奶祖上曾是極顯赫的人家，只是后來家逢變故，才沒落了下來。

    而奶奶之所以嫁給自家爺爺，卻又是另一個很長的故事了。

    “舟舟，把……盒子打開。”奶奶伸出布滿了褶皺與老繭的手，顫顫巍巍的伸手接過盒子，在手中摩挲了一會兒，卻是再度交給了葉舟，示意他打開。

    葉舟低頭看了一下盒子，找到盒子上的暗扣，將盒子打開。

    出乎葉舟預料的，里邊居然不是手鐲或者小孩子佩戴的長命鎖之類的東西，而是一根簪子。

    不過雖說是簪子，但做工卻極為的繁復。雖然葉舟不懂行，但是看這根金色的簪子上邊鏤空的花紋與流蘇，還有上邊鑲嵌的寶石也知道，這玩意兒絕對價值不菲。

    恩，至少絕對比現在的他值錢多了。

    他沒有想到，自家居然還藏著這樣的寶貝。

    但隨即下一刻，葉舟又有一些懊惱。雖然知道這東西既然被奶奶放的這樣寶貴，就連家中最苦難的時候也沒有動過，那必然是珍若生命的東西，但是他卻還是忍不住懊惱，如果將這支簪子賣了，奶奶是不是就不會因為沒錢看病而一直拖著？是不是就不會一直到扛不下去昏了過去才被送進醫院？

    是不是……

    奶奶她，就可以不用死？

    在葉舟心中，他不知道這支簪子的價值，也不在乎。他在乎的，唯有奶奶而已。

    然而對上奶奶那雙渾濁的雙眼，葉舟卻始終沒有將這番話說出來。他看得出來，奶奶將這支簪子看得比自己的命更加重要。

    “舟舟，這支簪子……是奶奶的祖母留下來的。據說……是很多年前，祖上一位當過妃子的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奶奶……奶奶沒有別的好東西……這支簪子，舟舟一定要收好……留給，留給奶奶的孫媳婦，啊……”

    有些艱澀的張了張嘴，葉舟最終只是狠狠地點了點頭。

    倚著門框，沈澤自始至終只是沉默的看著這一幕，神色晦暗不明。只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臉上的表情有些沉重。

    第二十一章 離世

    葉奶奶的病情，到底是沒有控制住。

    在葉舟回到葉家的當天深夜，就已經離開了人世。

    只是，幸運地是，這輩子葉奶奶在臨終之前，總算是見到了自己的孫兒最后一面。相比起上輩子的抱憾而終，這輩子，老人家在臨終之時，算得上是含笑而去。

    她的孫兒，也許現在依舊貧窮，依舊辛苦。但是她總愿意去相信，只要她的孫兒腳踏實地，好好地去努力，總會成為人上人，擁有幸福美好的未來。

    而葉舟，或許別的優點并不多，但葉奶奶卻很了解自己的孫兒，他是一個踏實且善良正直的好孩子。

    沒有了她這個拖累，葉舟雖然會孤單，會痛苦，但卻會更加堅強。

    她的孫兒，未來的生活總歸是會好起來的。

    帶著這樣的祝福與祈望，老人即使是在臨終的時候，也是含著笑的。

    看著葉舟跪在老人的床前痛哭，沈澤依舊只是安靜的倚在門框的位置，沉默佇立，一言不發，只是靜靜的看著，仿佛要這般佇立到地老天荒。

    即使，他的臉上已經難掩疲憊之色。

    沒有安慰，也沒有勸阻，一直到葉舟哭暈在葉奶奶的床前，沈澤靜默了好一會兒，才似是無奈又似憂傷的幽幽嘆了口氣，示意兩個保鏢將葉舟抬起來，送到隔壁的房間里。

    葉舟的臥室就在奶奶的隔壁，雖然他常年不在家里，但是思念孫兒的葉奶奶依舊時常打掃孫兒的房間，因此這會兒倒是不影響住人。

    當然，就算是有影響，目前沈澤也只能將人扔到那里去。

    “少爺，您要不要回車里休息一會兒？您的身體……”安置好葉舟，保鏢甲趙和安擔憂的上前扶住沈澤。

    他是沈澤母親留下來的人，和沈家沒有什么牽扯，唯一關心的就是沈澤的身體狀況。又因為在沈澤很小的時候就跟在沈澤身邊照顧，因此比起其他人，對沈澤的身體狀況自然要更加了解。

    前一段時間，沈澤之所以會出現意外，也是因為他被沈澤派出去處理一些事情。卻沒有想到，不過是一天的時間，居然就被對方鉆了空子。

    這背后到底是誰在作怪，趙和安最近這段時間一直在調查。

    沈澤沒有逞強，在趙和安的攙扶下，慢慢的挪動身子，稍稍活動了一下因為強撐著不愿離開而有些僵硬的身體，才走回車內。

    別看沈澤平時看起來似乎完全看不出什么異樣，甚至是就連感冒發燒這類的小病小痛都很少發生，似乎身體健康的不能再健康，但是只有極親近沈澤的人才知道，他事實上打從娘胎里出來的時候，身體就非常的差。

    雖然在后天的精心養護和看顧之下，再加上沈澤自己一直非常注重自己的身體健康，這幾年更是經常鍛煉身體，因此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異樣，但是他的身體事實上卻依然不是很好。

    短時間里看不出什么不同，但是如果是一些需要長時間耐力的東西，那沈澤的短板就幾乎無所遁形了。

    事實上，這也是他上輩子后來被沈家等人義無反顧的拋棄，甚至是就連他那位沒什么感情的親生父親都沒有出言阻止的真正原因。

    畢竟，比起他身體不行，耐力也不行，除了多浪費一份食物之外，就只會拖后腿的存在，自然是他們自己更重要一些。

    看見自家少爺在吃過藥之后，并不十分安穩的睡下，趙和安無聲的嘆了口氣。

    少爺，還是像以前那么逞強。

    今天這一幕，是讓少爺又想起夫人了吧？

    當年，夫人離開的時候，少爺還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團，一個人孤零零的守在夫人身邊……

    想到當年沈家那些人，尤其是沈澤的叔叔和繼母所做的事情，趙和安的神色冷了冷。

    這些年，因為夫人的弟弟一直在部隊上，很難有時間照顧到少爺的緣故，沈家的某些人行事倒是越來越無所顧忌了。

    有些人，有些東西，他們當真以為少爺什么都不知道么？

    少爺只不過是不屑于去跟他們爭搶罷了。

    只是，這一次那人已經觸及到了少爺的底線，少爺自然不可能再繼續退讓下去。到時候，他到時要看看那些人到底能翻出多大的浪花來！

    想到沈澤安排他去做的一些事情，趙和安的眼底劃過異樣的情緒。

    身為大小姐留下來的人，他所忠誠的人只有沈澤一人，就連沈澤的舅舅，也無法替代。自然的，對于趙和安來說，所有欺過辱過負過沈澤的人，都是他的敵人。

    對待敵人，怎樣都不會覺得過分。

    被派去連夜通知小葉村的村長，以及葉家幾位親近的族叔伯的保鏢乙劉一南，帶著被叫醒后，急匆匆穿上衣服起身趕來的幾位小葉村的長輩趕來的時候，沈澤已經休息了一會兒。

    看到急急忙趕來的村民，沈澤并沒有叫醒葉舟，而是示意趙和安出面。

    這樣可能有些欠妥當，但是想到這幾天一直不眠不休的葉舟，沈澤皺了皺眉，還是沒有將人叫醒。

    葉舟原本就不是多強壯的身體，經歷連番的折騰，如果再不好好休息一下，恐怕真的要扛不住了。

    他可不想帶著一個病鬼回去。

    而且，按照沈澤的想法，葉奶奶這個時候離世，對于這樣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家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老人家吃了一輩子的苦，沒必要臨了還要經歷一場末世的磋磨。在這個時候，抱著對孫兒未來的美好的期望和祝福離世，未嘗不是一種無知的幸福。

    所以，雖然對葉舟此時的境況很能理解，但對于讓葉舟努力盡可能的盡最后一點兒孝這一件事上，沈澤卻有些淡淡的。

    在他看來，這件事，還是量力而為的好。

    于是第二天早上，等葉舟醒來的時候，劉一南和村中幾位長輩一起，已經從鎮子上買好了棺材，冥紙等物，甚至是按照村子里的習俗，請好了戲班子，在村頭搭起了戲臺子。

    一切，按照沈澤的吩咐，用最快的速度進行，但該有的，一樣也不能少。

    葉舟醒來之后，便被村子里的族叔告知了沈澤所做的一切。但對于族叔隱隱打探的，這位一看就知道來歷不凡的富家少爺的身份以及和自己的關系，葉舟卻沉默了一會兒，用“只是一個朋友”敷衍了過去。

    事到這一步，他早已無心去計較對方這樣做到底是出于對自己的救命之恩的感激，還是別的什么。

    不過，又有什么關系？

    正如葉舟所說，他渾身上下，當真沒什么地方是值得沈澤覬覦的。

    與其去猜想那些有的沒的，他現在更想做的，是好好地安葬奶奶。

    第二十二章 怒火

    村子里的兩個嬸娘幫忙，給奶奶擦洗干凈了身子，又換上了剛買回來的壽衣，沈澤上前親自給奶奶穿上了外衣，重新梳好了頭，才看著奶奶入殮。

    這個時候，像小葉村這樣偏遠的地方，都還是用的土葬。停靈三天，葉舟便在奶奶的棺材前不眠不休的守了三天。

    沈澤并未陪在葉舟身邊，而是帶著身邊的兩個保鏢，在村子中走動。

    葉舟并不關心沈澤三人都做了些什么，事實上他的腦子里幾乎是一片空白，什么都不關心，也什么都不上心。別說是沈澤三人的行為，事實上如果不是有村子里的幾位嬸娘在，他或許連自己吃沒吃東西，都未必能放在心上。

    只是他不關心，卻有人對沈澤掛上了心。

    “舟舟哥，那個沈先生是什么人那？”趁著下午吃飯的當兒，同村的女孩兒葉小雨湊到了葉舟面前，小聲問道。

    葉小雨是同村族叔葉偉民的女兒，和葉舟也算是沒有出了五服的親戚，再加上葉舟離家求學，葉奶奶平日里家里也沒有個伴兒，對一向嘴甜的葉小雨也頗為照顧，因此兩家之間的關系倒是走的挺近。

    也是因此，葉小雨雖然不曾給葉奶奶披麻戴孝，但是此時湊到這后邊來，倒是也不顯得突兀。

    葉舟停下吃飯的筷子，抬頭看了看葉小雨，頓了頓，搖了搖頭。“我也不太清楚。”

    “我不信。”葉小雨卻不肯善罷甘休，反而借著兩人往日里的關系，拉著葉舟糾纏不休。“說說嘛，說說嘛，舟舟哥，那個沈先生是什么人？是不是你們大老板？還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我聽說他身邊帶來的那兩個人可是他的保鏢……”

    “我真的不知道。”葉舟的語氣平平淡淡的，不慍不怒，只是隔著幽幽的火光，卻莫名的讓人有些毛骨悚人。

    他是當真不知道沈澤的身份。

    事實上，除了知道沈澤和自己上大學的地方在一個城市，而且除了身價不菲還附帶有仇人之外，他當真不比村子里的人知道的多什么。

    恩，如果算上這段時間沈澤和村民們的攀談的話，說不定他比村子里的人們知道的還要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