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何明宇見他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不禁問道:“你沒事吧?蹲這樹下干什么?” 顧恩澤直起身,順手把礙事的長劉海扒拉開,一雙眼直視眼何明宇:“汝,是何人?為何爾等都叫某那個名字?” 此時本來面無表情的何明宇也不禁多打量了幾眼這個古怪的同學,掀起劉海露出常年躲藏在劉海和大黑框眼鏡下面的臉,竟然白皙清秀得很,一雙眼黑亮黑亮的透著機警,實在很難跟他平日陰沉的形象聯系在一起。 還有這陳澄同學拗口的說話方式是怎么回事?難道他是因為這樣平日才異常沉默的? 何明宇倒不介意同班了快一年的同學不認識自己,語氣淡淡地說道:“我是你同學何明宇,不覺得我眼熟嗎?” 何明宇?顧恩澤覺得有些耳熟,他記起之前見到的那女子曾提到此人將他送到先前他拼命逃離的地方。既然并非二皇子陰謀,那此人或許也并非惡人? “某并非爾等口中的沉沉。”顧恩澤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邊說邊拱手行了個禮道,“某姓顧,名笙,字恩澤。長安人氏。” 何明宇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來:“同學,你是在唱戲嗎?” 他這一笑,淡漠的氣息一掃而光,眼睛彎彎的,還露出兩顆醒目的虎牙,莫名的可愛。而這顯然博得了顧恩澤的好感,一直警惕的身子悄悄地放輕松了些。 顧恩澤心知很多事情要向此人探聽,故而有些可憐地放低了姿態問道:“這位兄臺,可否告訴在下這是何地?離長安有多遠?” 還玩?何明宇還露著笑呢,見對方一臉認真,便收了小虎牙答道:“這里是f市的中心,長安是指西安吧,坐飛機要兩個多小時,坐火車要一天。” “兄臺……”顧恩澤眨巴著大眼睛,苦笑道,“長安就是長安,并無西安這一別稱。飛雞是何物?火車又是何物?” 何明宇:“你在開玩笑嗎?陳澄同學。” 顧恩澤:“在下并非沉沉。” “你去跟你爸媽說你不是。” “你爸媽是誰?” 兩人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對方,感覺溝通十分困難。 何明宇有點不耐煩了,覺得這陳澄在故意耍人。可對方那雙黑亮的大眼睛里滿是無辜,實在無法甩臉子走人,只好說:“我送你回醫院吧,你家人有手機嗎?打你家里電話一直沒人接。” “手機?電話?在下真的聽不懂兄臺所言……”顧恩澤沮喪地垂下了腦袋。 一時間兩人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一人盯著一個地方,腦子里都亂糟糟的理不清條序。一陣風吹過,卷起樹上幾片葉子落蝶般飄蕩而下,帶來幾分莫名的蕭瑟。 “咕咕……”一陣奇怪的聲響打破了兩人尷尬的沉默。 顧恩澤低頭看向自己的肚子,何明宇也看了過去。顧公子臉上泛起薄紅,這一番驚天動地的折騰,竟然把進食給忘得一干二凈。 平日里他都會在一波波的報曉鼓聲里和長安城一道醒來,慢悠悠地被伺候著穿衣洗臉梳頭,桌前已經擺上一碗新鮮的糖蒸酥酪,熱氣騰騰的白面包子一咬就是滿口香甜的豆沙……打住,顧恩澤越想越餓,他抬手按住肚子,在這種陌生又奇怪的地方怎么找吃的? 顧恩澤那有點羞澀又有點手足無措的模樣看得何明宇忍不住抿嘴笑了下,抬眼道:“前面有家麥當勞,先吃點東西。” 不想顧恩澤更加羞澀地低頭看自己的腳尖,黑色的襪子十分妥帖地包裹著腳丫子,他忍不住翹起腳丫子互相踩了踩,小聲道:“在下身上不曾帶有銀兩。” “我請你,走吧。”何明宇說著帶頭往前方走。 饑腸轆轆的顧恩澤忙跟了上去,看著何明宇高挑挺拔的背影,心里甚是感激,想著等回家了一定加倍的還這位好心的兄臺銀兩。 窗明幾凈的麥當勞里零散地坐了些顧客,沿街的窗邊兩個面對面坐著的少年依然保持著詭異的尷尬氣氛。 何明宇舉起可樂喝了一口,問對面那個目光緊盯著餐盤,兩只手捏在一起扭來扭去的少年:“怎么不吃?” 顧恩澤睜大了眼睛:“這……沒有筷子嗎?” “漢堡上面不是有包紙么?”何明宇傾了身子,伸手拿起盒子里的漢堡,把包著的紙拉下一些才遞給顧恩澤,“拿著吃。” “哈?怎可如此這般……”顧恩澤接過漢堡,盯著那露出rou片和蔬菜的圓形食物,肚子餓得他忍不住舔唇。 何明宇沒說話扭頭朝另一邊用餐的男女點了點。顧恩澤順著他指點的方向看過去,就看到一男一女手里都拿著食物咬一口笑一笑。 “貴地真是民風豪放,讓人驚嘆。”顧恩澤忍不住感慨道。早就聽聞海外有異國,民風彪悍,風土人情更是與大承迥異,他莫不是到了那異國他鄉? 何明宇撕開番茄醬的袋口,隨口問道:“什么?” “在我們大承,女子不可隨意拋頭露面,更不可與男子單獨私會。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們竟隨意剪發。”顧恩澤說完話,低頭小小咬了口手里的漢堡,酸甜的沙律醬混著嫩滑的雞rou塊,全然陌生的味道刺激著顧公子的味蕾,忍不住咬了一大口。 “大承?長安?”何明宇咋舌,心想不會真的像醫生說的那樣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病吧……可這滿口的“在下”、“兄臺”怎么像是被個千年古董給附身了?而且這人的氣質怎么看都跟以前全然不同。 何明宇試探地問道:“你說你叫顧笙是吧,你是哪個朝代的人?” 正常人聽到這個問題肯定是一臉看神經病一樣的看他吧。可是顧恩澤抬頭挺胸極其認真地答道:“自然是我大承王朝的子民。” “哦,那是一千多年前的朝代了。”何明宇一邊說一邊觀察顧恩澤的表情。 “怎會!”顧恩澤聞言瞪大了眼睛,猛地從椅子上站起,白皙的皮膚憋得有些紅,情緒激動不已,“一,一派胡言!在下不過睡了一覺,怎可能千年已過!” ☆、跟著你 何明宇仰臉看著站起來的顧恩澤,內心也開始翻騰,臥槽!不是吧,真遇見一個活生生的穿越者?最近天象跟平常沒什么不同啊,別說九星連珠,連流星雨都沒有。不,這不科學。 醫學世家出生的何明宇止住了自己一時的腦洞,回歸理智地想:“看這樣子倒是挺像人格分裂癥的,像陳澄這種在社交中表現出孤僻和不適的人有人格障礙的可能性是比較大的。書上說,人格分裂癥的一大特征就是像這樣與文化背景不相符合卻影響其行為的古怪想法,比如迷信,特異功能,心靈感應之類的。” 何明宇瞥了一眼顧恩澤擱在桌上緊握成拳微微顫抖的手,心想這病要治療的話,除了心理治療和生物醫學治療,家人和社會的幫助也可以改善癥狀。而幫助的話,自然不能刺激他,也不能粗暴地糾正他…… 何大帥哥高冷慣了,此時竟能生生壓住滿腹的翻騰,面上依然冷靜地抬起手朝窗外一樣樣地點過去,邊說邊仔細查看顧恩澤臉上的蛛絲馬跡:“你自己看看周圍。那是汽車,見過嗎?那是摩托車,那是自行車……你見過這么高的高樓?見過那樣的天橋?你見過你們那個年代穿這樣的衣服?吃這樣的食物?” “或許此處是海外異國。路途雖遠,仍可歸家。”顧恩澤說這話的時候黑亮的眼珠里閃著希望的光,期盼地望著何明宇。 “你先坐下,喝點可樂冷靜下。”何明宇幫顧恩澤把吸管插到可樂里,然后挪到他手邊道:“你們那個年代有哪個國家科技發達到這個程度?哪個國家能超過大承?” 顧恩澤挺了挺胸道:“我們大承盛世王朝,四海升平,國泰民安,八方來拜,自然是諸國之首。不過……” “嗯?”何明宇轉著吸管應了聲。 “在下曾看過一些傳奇,或許,或許……”顧恩澤縮在椅子上,眼珠子不安地轉動,“或許此處乃神仙之境?在下只是魂魄來此一游?” “嗤……”何明宇被逗笑了,兩顆小虎牙明晃晃的閃著白光,“你覺得自己像魂魄?” 顧恩澤耷拉著腦袋,咬著唇,沮喪地搖了搖頭。 他這樣子簡直像垂著耳朵拖著尾巴的小動物一樣可憐。 何明宇狹長濃密的睫毛像蝴蝶翅膀般輕輕抖了抖,掩住了眼簾,他剛才居然想伸手摸一把對面那只小動物的頭毛,還好忍住了。 “這……確實是在下啊……”顧恩澤邊說邊抬起右手輕輕地放在鏡子上,鏡子里的人也做了同樣的動作,“可在下的頭發怎會如此之短?定是那些惡人趁某昏迷之際偷偷剪了去!” 何明宇雙手插兜,靠在洗手臺旁的墻壁上,側著臉看顧恩澤憤憤不平地用手扒拉自己的短發和過長的劉海。 聽到自家醫院成了這個人格分裂患者想象中的惡人窟,他還是有必要解釋下的:“咳,不是什么惡人,是醫生,就是你們說的大夫。你受了傷當然要送到醫院,就是你們說的醫館那里。你這個身體名叫陳澄,你在我們這個時代也不是黑戶,有家有父母。” 顧恩澤聞言靈動的目光瞬間呆滯,盯著鏡子里的自己現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他并不想聽到那些讓他覺得自己回家無望的信息。 鏡子里的少年,仔細看還是可以看出區別的。皮膚比顧恩澤要蒼白一些,比顧恩澤瘦弱一些,矮小一些,臉龐更稚嫩一點。 顧公子越看越想哭。他眨了下眼睛,溫熱的液體順著臉頰一路淌到唇邊。他仿佛沒意識到自己流淚這件事,透過淚水霧里看花般怔怔地望著面前的鏡子,全然不知該何去何從。 何明宇默默地站在一旁,也不知道怎么安慰這個悲傷的同學。等了一會,就見顧恩澤抬手抹了下眼睛,滿臉克制地深呼吸。 何明宇簡直要給他鼓掌了,這神態這表情這情緒,生動自然,完全是影帝級別的表演。 何明宇問道:“你今后什么打算?” “……”顧恩澤抿了抿唇,“在下想回家。” 何明宇耿直地說:“但是希望不大。” 顧恩澤紅了眼眶,依然道:“在下想回家。” 何明宇:“……” 這次何明宇沒有再出言打擊,這要再哭了他可沒辦法處理。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我得準備去上課了。你是回醫院還是回家?” “回家。”顧恩澤想也不想地說道。 “不是你那個千年前長安的家。現在還不知道怎么回去,你急也沒用。”何明宇平靜地說著。他決定中午出來找陳澄的時候,就問班主任要了陳澄家的地址和電話。于是拿出手機晃了晃,繼續道:“你在這里的家,我可以幫你打電話回去。” “在下并非沉沉,去了他家,豈不是欺騙他父母。”顧恩澤垂眼看著光滑可鑒的洗手臺面上印出的人影,緩緩地搖了下頭,“若沉沉已不在,某或可假冒他,只是某終歸要回去,到時他父母不知該如何是好。” 何明宇看了眼顧恩澤身上寬大的病號服,道:“那你回醫院去吧。” “不,不,不去醫館!”顧恩澤連連搖頭,睜大了眼睛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湊到何明宇跟前道,“那醫館鬧鬼!在下看到了兩只!甚是可怖。不能去的。” 顧恩澤伸出兩只手指比了比,微微撅起的唇說不出的可愛。 何明宇知道人格分裂癥患者會有不同尋常的知覺或者身體幻覺,常常覺得自己看到或者摸到些現實中不存在的物體。他抿了抿嘴依然沒忍住還是咧嘴笑了:“哪有什么鬼,你剛醒來,精神狀態不穩定才會產生幻覺。你們古人不是說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顧恩澤抖了一下,糾結地蹙著眉道:“話雖如此,在下還是不想再進那個醫館。” 何明宇說:“不去醫院你身上的傷怎么辦?” 顧公子自醒來后為了逃命連滾帶爬的沖出醫院,身上的傷一直在陣陣刺痛,坐著不動也依然隱隱作痛,只是先前心里沖擊太大讓他暫時忘了身體上的不快,這會被何明宇一提,顧公子頓時覺得渾身如有無數螞蟻在啃咬般無處不難受,于是淚眼汪汪地垂下腦袋,咬著牙道:“在下可以忍的。” 何明宇十分無語,該拿這小子怎么辦?不管吧,這迷路的小白兔估計出門分分鐘就會被車撞吧。可管又怎么管?又不是人家mama,難道還能時刻帶在身邊看著?不過至少在找到穩妥的辦法前,不能把他隨意丟下。 何明宇又看了眼手表,做決定道:“不去就不去吧,鞋子也不穿就跑出來,你要不先去我家換身衣服,然后跟我去學校?” 顧恩澤低頭看了眼自己只穿著襪子的腳,襪上已經粘滿了塵土,顧公子對于自己衣冠不整還是比較羞愧的,兩只腳丫子不安地往后收了收,紅著臉問:“學校是何處?” 何明宇說:“你們不是也有國子學、太學之類的,差不多的地方。” 顧恩澤恍然:“哦,在下明白。” 何明宇偏了偏頭問:“你跟不跟?” “跟的。”顧恩澤連忙道。顧公子還是很識時務的,畢竟現在他身無分文,身無長物,無依無靠,一無所有。在此人生地不熟,斷不能僅憑自己一人胡亂摸索。 ☆、上學 上公交車的時候,顧恩澤一路捂著嘴巴只剩兩只烏溜溜的大眼睛驚奇不已的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完全舍不得眨眼。 坐在旁邊的何明宇看著里邊整張臉都貼在窗戶上的顧恩澤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在上車前警告這小子不許開口說話。 雖然不能說話,顧恩澤的眼神和表情依然活靈活現地表演了一個古代鄉巴佬第一次進城的新鮮和對現代科技的驚嘆。自己驚訝就算了,還伸著手指頭對著何明宇點來點去,大眼睛眨巴眨吧地,滿臉的快告訴我這是什么那是什么的表情。 何明宇:“= =” 你高興就好……何明宇這么想著,閉上眼睛假寐。 顧恩澤朝著何明宇努努嘴,扭頭繼續興高采烈地盯著車載視頻看那會動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