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節
下一瞬,所有人眼前一花。 少年形如鬼魅,如風而至。高遠濟根本沒反應過來,如往常一樣,霸道不可一世地罵人,然而口水都來不及咽下,就被少年掀下馬,被掐著脖子舉了起來。 馬兒受驚,在人群中亂沖,沖撞踏死了幾人。一時間叛軍大亂,沖上前想要營救主將,然而靠近的人群里,忽然爆開了幾朵血花,鮮血噴濺。 上官顯呆呆看著,這刺目的紅,長久停留在他眼中,好像黎明前那幾道傳訊的煙花一樣,噴得又高,又濃烈。 少司命一手擰斷一個人的頭。那幾個沖上前、想從他手中救人的士兵,分明長得比他高大威猛,卻眨眼間被他撕了腦袋,頭顱落地。 而高遠濟被他扔到地上,僥幸活了一命。 也許只是看在高遠濟正在攻打內城的份上。 挨得近的人都呆住了,還沒明白發生了什么,腦海中只杵著一個念頭:高公子被這個少年輕易打敗了。 他們更沒有想到,高遠濟出言不敬,少司命其實已經很克制了。畢竟在北燕,九歌之首是令人敬畏的存在。 高遠濟撫著脖子,驚魂未定。從方才被一只冰涼的手掐得眼前發黑,到肺部忽然涌進空氣,他的靈魂仿佛瞬間在天上地下游走了一圈。 他拼命咳嗽,脖子上留下了深深的手指印,他卻再也不敢大放厥詞——知道少年這次是手下留情,給了警告。 少司命站在一地尸體旁,面對著禁閉的城門,神情絲毫不變,他白衣上甚至沒有濺起血,那些看到這一幕的士兵不知道他是如何辦到的,甚至不敢上前。 畢竟方才高遠濟一句辱罵的話,就讓他動了殺意。 他們看到他抬手,做了幾個手勢,嘴里不知在念什么,忽然一陣狂風走石,兩輛攻城車和投石機上的巨石都被吹起,重重打在城門上,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一下,兩下,原本經歷了一下午沖撞,早已脆弱不堪的延興門,發出了顫抖。 他手指在動,攻城車仿佛成了他的提線木偶,在這可怕的撓門聲中,延興門終于被打開了一道裂縫,半邊門脫離門軸飛了出去! “延興門破了!內城破了!” 不知是城頭的守軍,還是城下的叛軍,這混雜著驚恐、震撼的叫聲,已經是此起彼伏。 馬玉站在城頭上,他現在只想咆哮,然而咆哮也不能阻止蜂擁而入的叛軍了。 城外,上官顯還呆呆盯著地上殺出一條道的幾具尸體,所有的神思都飛到天外了,全身繃得緊緊。 過去了仿佛一個鐘頭那樣漫長——他小心翼翼地轉頭。 叛軍在高遠濟沙啞的命令下,正往內城殺入。 而白衣少年已經不見了。 他這才恍惚想起來,方才細雨朦朧中,那白衣少年并未撐傘,周身卻似籠了層什么,衣服絲毫不見濕意。那、那不是鬼魅嗎?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叛軍涌入內城時, 天光已經將暗,外城的百姓還隱約能聽到內城傳來的喊殺聲。 與此同時, 甕城外, 城門數十斤重的銅鎖四分五裂, 城門被轟然撞開。 京師戍衛推著攻城車傻了眼,他們原本還在發愁, 這攻城車眼看都要撞廢了, 甕城大門卻還是堅不可摧, 卻兀的一霎被撞開, 簡直是天上砸餡餅一樣的驚喜, 歡呼著趕快進城。 守在甕城口的叛軍出來攔,雙方廝殺, 其他士兵涌入。 進了甕城, 還有外城待破。 不過出乎所有人意料, 外城城門也已經大敞開了,仿佛在等待京師戍衛。原本守在甕城和外城門的一些叛軍,有的驚慌逃散, 有的則已被戮, 倒在血泊里, 血跡被雨水沖淡。 城門附近, 酈清悟手里截了一支不知從哪個角落射來的冷箭, 反手扔回去,墻角下一聲呻吟再無聲息。外城的雨勢飄得略大了些,他周身卻如蒙了層看不見的氣場, 衣袂發絲不見濕意。 他身后還站了兩個人,一左一右擎著火把,左邊的人摸了摸鼻子,笑道:“這甕城的城門可不是一般的結實,還是破鎖容易些?!?/br> “嘖嘖,你少攬功,再說也花了不少時間。”另外一人撇撇嘴,吹了聲口哨,在城頭上殺叛軍的紫炁和月孛回來了,衣服和劍上沾了血跡。 “行了,”酈清悟見京師戍衛平穩進城,便打斷他們抬杠,吩咐道:“我們進宮看看,守住皇城。” 他往南郊的方向看了一眼,雖然心中無比掛念,但他知道,謝令鳶有足夠強大的能力,并且一定會希望他幫她守護九星。 那就為了她,竭盡所能吧。 這個傍晚,長安經歷了前所未有的混亂。外城坊間的百姓打開窗子看熱鬧,成千上萬的士兵往內城而去。 皇城所有大門全部緊閉,京師戍衛和叛軍在皇城外頭廝殺起來,羅守準去請示貴妃的話。何韻致沒想到內城一夜便破防,大感意外。 一定是什么環節出了錯漏,然而當下容不得想,她正要下令,心念一轉,話口硬生生止?。骸傲_副統領的意思呢?” “臣下但憑娘娘吩咐,定當從命?!备杏X何貴妃周身的氣場稍霽,才斟酌道:“外面尚不知何時來援,禁衛軍須出城迎戰,助京師戍衛,將叛軍拒于宮外?!?/br> 何貴妃盯他一瞬,想起韋無默的保證,才道:“本宮亦是如此打算,有勞副統領和諸位將士,待陛下凱旋,你們護衛有功,必有加官進爵之榮光。” 她說話向來隱晦,眼下卻很直白。羅守準忙道:“謝娘娘鞭策?!闭f罷領命而去。 宮中由內衛負責巡邏守衛,何韻致想起在并州時,武明貞說起守城,教過她和白婉儀一個損招——潑金汁。 所謂金汁,就是把大糞煮沸,從城頭上澆下去…… 冒著泡泡、帶著熱氣的糞便,不但可以燙殺敵人……且可以腐爛傷口,難以醫治,導致全身潰爛繼而化膿病死。 武明貞說,以前北地邊境打仗,戰役時間拉得長,胡人就用投石車,往城里扔尸體、傳瘟疫。作為回敬,城里就煮大糞、潑金汁,你不讓我好過,我也讓你煎熬。 她壞壞地說,如果條件好一點,還可以加砒霜。 眼下,皇城沒有石頭、火答子之類的往下扔,但夜香嘛……宮里千號人,應有盡有。 雖則后宮缺少了各種守城的器械,但就是不缺砒霜。從前哪個主兒宮里不藏一點??? 馬玉不敢在天子腳下潑糞,何貴妃可不怕,她背后有何太后與何家撐腰,又是貴妃娘娘,她底氣足得很。危急時刻,做這些損事怎么了?她不但要澆大糞,還要澆加了砒霜的大糞! 何韻致馬上下令,各宮收集夜香和毒藥,煮沸后加砒霜、鶴頂紅、含笑半步癲……有什么加什么,花椒也是極好的,麻一麻更酸爽,送去皇城城門,慰勞敵軍,惡心惡心他們。 于是,傍晚的皇城,好不熱鬧。 宮外,轟來炸去,隆隆作響;宮內,命婦老幼、六宮妃嬪齊上陣,一起挽著袖子,倒夜香;宦官宮女、內衛雜役,塞著鼻子流淚煮金汁,加配方。 與時間賽跑,與氣味斗爭,恨不得淹死敵人。她們一輩子十指不沾陽春水,這輩子卻再也沒有比這更激情的時刻了,甚至拿出了烹飪時嘗試各種調料的興致,滿宮飄著奇怪的氣味,也沒有人抱怨。 整個長安,最堅固的城墻和城門當屬甕城、外城?;食桥c內城次之。 少司命進了內城,他漠不關心兩軍的交戰,視而不見地穿過他們的刀劍廝殺,形如幽冥,向皇城而去。 他不殺高遠濟,且給叛軍開了城門,一是為自己進宮方便,二來晉國越亂越好。 而眼下,皇城緊閉,內衛在城墻上嚴陣以待。 有些叛軍突破了京師戍衛和禁衛軍,已經攻到皇城腳下,弓弩利箭如雨,把城頭射成篩子;城上內衛們推出來幾個大桶,冒著熱氣的金汁兜頭澆下,慘叫連連。 當少司命飄近,一陣長風吹過。 少司命:“………………” 差點倒地。 他聞到了熟悉的味道,頓時勾起了很糟糕很糟糕的回憶。 他就不明白了,晉國人腦子都有坑?這是有多喜歡惡心人?打仗也請端正態度好嗎? 本來他還想躍入皇城——皇城門不好破,內城能打開,是因為叛軍已經撞了一下午,把城門撞松了。但是皇城門還穩穩矗立著,他就算破鎖,也要耽擱很久。 可眼下皇宮居然潑大糞,他躍進去也不是,破城門也不行,竟然陷入了兩難的陣地。 晉國人為了阻止別人進皇宮,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 嘆為觀止。 甘拜下風。 想當年,要是蕭懷瑾放下廉恥,早用這一招,大概他們北燕的刺客山鬼也混不進來了。 細雨綿綿,廣寒初上。禁衛軍出宮相援,與京師戍衛兩面合擊,正打得激烈,忽然聽到響徹天地的喊殺聲從遠處傳來,無數擎著的火把照亮了夜空。 馬玉激動地仰天咆哮道:“京師戍衛援軍來啦?。。。。。。。。。。。。。。?!” 捶打胸大肌,以謝天下! 附近叛軍被他的咆哮聲震得一暈,不戮而死。 這聲音足夠嘹亮,以至于京師戍衛軍心大振,而叛軍一時有些著慌——甕城不是有人攔著嗎,怎么闖進來的? 他們自然想不到,內城有少司命撞門,外城也有人破鎖。 。 少司命終于歷經艱難險阻,躍進了皇城,用了障眼巫法,沒有驚動內衛,向著六宮而去。 林昭媛居住在承暉殿,其他九星的住處,他也早在煌州時就從林寶諾口中探知,可以直接行動。 而此刻,他站在殿外,又一陣長風吹過。 少司命:“………………” 他的眼前,六宮各處是一片熱火朝天,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所有人振臂高呼,斗志昂揚,都在挽著袖子——收集夜香,熬煮金汁,把私藏的毒藥拿出來,像烹飪加調味料一樣,以陶醉的表情……投毒。 九星呢?貪狼星麗妃,天府星昭儀,還有天梁星宋婕妤,巨門星韋女官……都在哪里? 怎么都遷宮了?現在這些宮殿都住了些什么奇葩,干的是什么惡俗之事? ——這茫?;蕦m,浩瀚幾百處宮殿,到處都在煮夜香,他上哪兒去找星君? 不僅如此,少司命還感受到了一陣強大的壓力迫近。這種感覺并不陌生,在北地時,已經對峙過幾次,他和酈清悟在煌州、并州數次交手,對其是很有忌憚的。 少司命以擲筊的辦法,打了一卦,問入宮之事,三次打卦之后,得出“大勢漸移”的神示,也就是天時不利。 其實問不問的,眼前狀況也明擺著。 極大威脅之人正往這里而來,宮里妃嬪遷居別處,偌大的宮里到處都是煮沸的大糞,氣味飄滿了整個皇宮…… 他已經閉氣閉了很久了。 但,他終歸是人類,總還是要呼吸的。 沒有天時地利,則當避其鋒芒。 (心理陰影太深,不如歸去……) 歸去…… 少司命風緊扯呼(被熏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