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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后宮佳麗心悅我在線閱讀 - 第122節

第122節

    每個妃子家世不同,喜好不同,香料水粉的自然也有天壤之別。何貴妃的多是真臘、龜茲等地的貢品,淑妃用的水粉香氣像是小姑娘似的,賢妃的胭脂香料少且清淡,麗妃最夸張足足有一箱子,還有九嬪、婕妤……盡管這些妃嬪們用度不一,但從她們宮里收繳上來的東西里,她都發現了同樣的事物。

    ——是一個白瓷綴花盒盛著的桃花口脂,淺淡的粉色,色澤恬淡,氣韻芬芳。令人看了愛不釋手。

    桃花,活血化瘀,常用以行經,藥性并不激烈。先前被她差遣去太醫局問話的宮人,已經來回話了,桃花若輔以桂枝、芍藥、丹皮、桃仁等,加大劑量,服食多日,可用以墮胎。

    韋無默以手捻起一點口脂,放到鼻端輕嗅。

    這些桃花口脂,都是德妃開春時親手所做的,以桃花、蘇合油調制,也送了她一份。她當時挺高興,為著德妃這份心意。

    蘇合油亦有活血行氣之效,量少倒是不礙事。但若量多的話——

    妃嬪們每日都要晨昏定省,皇后是在眾妃嬪聚在一處請安時早產的。

    倘若那些妃嬪都用了這種口脂,每日桃花與蘇合香氣彌漫……有了這個引子,皇后再容易動怒,被引動了早產,似乎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碰上何貴妃恰好吵了那幾句,便遭上了這無妄之災。

    。

    幕后之人算計得十分縝密,幾個細微的誘因并發,皇后的早產更像是情緒導致。而早產生出了死胎來,胎兒死因更容易掩人耳目。也即是說,對方的目的在于孩子,皇后的大出血之死,倒是意外了。

    蘇合清淡的香氣縈繞在鼻端,韋無默心中暗自推測了一切,越想越心涼。

    她本應該順著這懷疑,暗中將德妃查下去。卻又不斷打消這個念頭,反而想親自去問證。

    ——因為德妃不應該是這樣的人,她在宮里長大這些年,對人的心思是有直覺的。她寧愿相信,這只是德妃無心之失!

    但……倘若是她看走了眼呢?倘若德妃只是面上做出一副親切無辜的模樣,實則為了鳳位而裝腔作勢,包藏禍心?

    如果真是這樣,那德妃未免太可怕了。

    明明夏日是明艷的,韋無默卻覺得涼意從骨縫里直冒,不寒而栗。

    她走在回長生殿的路上,烈日當頭,卻感覺不到一絲熱意,無意識地踩著陽光下拉長的影子,一會兒質疑,一會兒推翻,心中已經如滾油沸騰,翻山倒海。

    從宮正司到長生殿,要過兩道宮門,拐幾個彎,往往走兩炷香的功夫。然而韋無默走得如一抹嫩綠的風,匆匆而至。

    后宮這些日子都緊盯著宮正司的動靜,不免又猜測紛紜,知道她大概是有了什么眉目。

    。

    這個驚怖的發現,韋無默對皇帝壓下了,卻不能不對太后說。

    長生殿里,何貴妃也在,她這幾日都來此侍奉太后,無非是通過這個舉動向外人宣示,不論發生了什么,她都是何家的人,地位穩著呢。

    韋無默向太后和貴妃分別行了禮,袖子一伸,一盒白瓷裝的口脂放到了案上。

    長條狀的白瓷盒在案幾上翻滾跳躍了幾下,躺平了。

    何貴妃識得這個瓷盒,謝令鳶送的桃花口脂,她用慣了宮里的好東西,用這口脂時,還挺新奇。

    韋無默:“太醫局說,皇后那日早產胎動,除了動氣,還應有活血之物引動。奴婢在所有宮主那里,都發現了這桃花口脂。太醫局驗過,配方有桃花、蘇合油……”

    她沒有遮遮掩掩也沒有添油加醋。后面的話,無需多言。何太后與何貴妃都是大門第出身,彎彎繞繞都明白。

    何太后不言不語,她伸出手,拿過瓷盒,在眼前打量。這口脂,謝令鳶也送了她一份。

    那時她拿到口脂,心里想起的卻是很多年前,先帝在世時,宋逸修每每出宮,總會帶些宮外的小玩意兒給大皇子。那些物事里,偶爾夾雜著一兩件首飾或胭脂。

    有一次便是桃花口脂。她還清晰記得,味道比謝令鳶親手做的更濃郁一些,色澤也更艷麗。

    何容琛淡淡道:“叫德妃來問問話吧。哀家親自問。”并沒有動怒的意思,令人捉摸不透。

    比起何太后的冷靜自若,何貴妃心中卻泛起了驚濤駭浪。

    她臉色倏然蒼白,難以置信地看著那盒口脂。韋無默的話字字墜在她的心頭,一瞬間她想到,當初德妃勸她不要妄動——結果德妃反而按捺不住,出手了嗎?

    第七十八章

    ——倘若,皇后從早產到墮下死胎,都是德妃一手的安排,那德妃未免太可怕了。

    何貴妃神游天外,恍恍惚惚。說不清心中這種驚怖和心灰的感覺從何而來。

    這個空檔,長生殿的宮人去宣了德妃。

    皇后薨了以后,謝令鳶和其他妃嬪一樣,只守在自己宮里,安靜如雞,低調做人。因此接到太后宣召時,麗正殿上下都十分意外。

    從麗正殿去往太后宮里,謝令鳶一路總有隱約不安的直覺。畫裳跟在她身后,憂心忡忡望著她的背影。在這個時候,被太后宣召,顯然是有什么事了。

    夏日炎炎,蟬鳴喧鬧,此起彼伏綿延數里,令人心浮氣躁。

    也因這氣氛故,麗正殿所有人心頭跳得突突,守在長生殿外,看著德妃邁進了長生殿的門檻兒。

    。

    殿內,何太后坐正位,何貴妃坐在她身側,常姑姑和韋無默侍立在兩側。還有幾個宮女內侍,分守在外殿。

    謝令鳶一看這個架勢,心里稍微松了口氣。她們都是她相熟交好的,雖不至于稱一聲姊妹,關鍵時刻幫一把總是做得到吧?

    況且她自忖行端坐正,沒什么好忐忑的。

    謝令鳶跪在太后面前,腰身挺直,恭敬行禮。

    “臣妾給太后娘娘請安。見過貴妃jiejie。”

    。

    何容琛睇過去一眼,何貴妃則看她一眼后垂下頭。

    韋無默走上前,謝令鳶眼前飄過一片綠云,一個白瓷方盒滾落到地上。韋無默略帶冷淡地問道:

    “德妃娘娘,奴婢奉旨徹查皇嗣中毒一案,發現了致使曹皇后早產的一些物證。——這桃花口脂,您是送了宮里不少人罷?奴婢斗膽問一句,為什么要闔宮上下都送了一道?”

    謝令鳶一眼瞅到地上的桃花口脂,怔住了。她也是聰明的,全不必韋無默道出什么前因后果,就瞬間明白了。

    雖然想不通桃花口脂與皇后早產有什么關礙,但一定是誘因。

    ——是巧合,還是被人算計?

    她在腦海中,飛速回想這個口脂的因緣際會。

    開春時,白婉儀在她面前回憶起小時候民間盛行的桃花口脂,引起了她的興趣。

    她親手做這口脂,一來是興致,二來也想借此和武明貞、白婉儀走近。真正的武曲星君那時初入宮,她若要和武明貞熟絡起來,以這種方式接近,不啻于是最自然的。

    她頭一次做口脂,控制不了分量,口脂做的挺多。不患寡而患不均,送了武明貞和白婉儀后,為免麗妃等人容易多想——白婉儀也曾笑著打趣她,說不要厚此薄彼,謝令鳶就干脆每人都送了一份,連謝家meimei都有。

    這桃花口脂為她博了不少聲望,謝令祺收了她親手做的口脂后,扭扭捏捏叫宮人回來傳了話,道了聲謝。而那些位份比較低的宮嬪,一年到頭被遺忘在深宮的角落里,未想到德妃居然還記掛著她們,親手做的口脂也給送來一份,她們都感動不已。

    可如今,她該怎么解釋?

    她要怎么解釋?

    桃花口脂一事,甚至賴不到任何人頭上,還是謝令鳶自己翻書學來的!

    “太后明鑒,臣妾會想做桃花口脂,是開春去仙居殿游園時,白昭容看落英繽紛,回憶起來。臣妾方知還有這等玩意兒。聽她言語里頗有懷念之意,臣妾就對那桃花口脂起了動手做的心思。一來怡情賞玩自用,二來贈人也有余香。”

    她坦承道來,不僅是何太后、何貴妃,韋無默也敏銳地捕捉到了另一個人——白昭容。

    她們幾人都是宮斗歷練出的,即便不知道白昭容心思好壞,也看得出這個人必定不單純。肯定是比德妃更復雜的。

    又聽德妃繼續道:“臣妾之所以送了闔宮上下,乃是想著……低位宮嬪,其實怪可憐的。”

    何貴妃這些人若不受寵,好歹還有娘家貼補;但那些宮嬪多是地方人氏,宮里無依無靠的,胭脂水粉用得還不如蓮風、畫裳這些得寵大宮女呢,她德妃區區一力,幫不了這些女子,她送點口脂讓她們高興高興總行了吧?

    話音落下,長生殿內安靜了一瞬,宮外的蟬鳴聒噪聲清晰可聞。

    ——她說,怪可憐的。

    一個本也不受皇帝寵幸、沒有子嗣的德妃,卻也在可憐宮里那些位份比她低的宮嬪。

    說不出是哪里讓人嗟嘆與恍惚。

    韋無默稍稍舒了口氣,追問道:“你說是白昭容先對你提起了那桃花口脂。配方也是她告訴你的么?”

    雖然在回答時,謝令鳶已經漸漸猜測到,這大概是白婉儀對她的刻意引導,心頭油然起了股怒火,但謝令鳶還是誠實地回她:“不是。配方白昭容所知不多,只提過有桃花和蘇合油。其他都是我翻書找到的。”

    她理不出頭緒,望向太后:“只是臣妾不明,這口脂與皇后一案,有何關系?”

    韋無默看著地上那盒癱尸的口脂,不知德妃是真不知還是裝的:“桃花與蘇合都有活血行氣的功效,配著桂枝丹皮桃仁等,加大劑量可以墮死胎。后宮每日兩道晨昏定省,眾妃嬪齊聚皇后身側,時日長久會產生什么影響,娘娘還不清楚么?”

    “……”謝令鳶當然不清楚,她生活的時代,傳統醫學早已沒落,麝香能墮胎還是她演宮斗戲才知道的,所以竟然都不清楚,原來桃花還是一味藥材,清新淡然的蘇合油也有隱患。

    她茫然地聽著,韋無默每個字都仿佛千鈞,重重壓在心頭。她每聽一聲,心臟都在收緊一寸。

    皇后薨時,她也是略有些傷感的,但沒想到,她親手做的桃花口脂,竟然成了罪魁禍首。

    她又想起謝夫人入宮時,對她說的話——皇后有孕,謝家大伯總預感會出變故,家里反復叮囑她們姊妹倆,要遠離紛爭,以免卷入漩渦里。

    卻還是沒能避得開。

    她以為她能避開的,她以為她這半年頗得人心。

    想到這里,謝令鳶再也繃不住挺直的脊背了,她漸漸有些彎身,如同背上負著什么重物壓下似的。

    長生殿安靜了很久,仿佛有生死那么漫長。

    終于,何太后發話了,不喜不怒,聲音似乎是從很沉的山底下冒出,說不出的厚重。

    “眼下,皇嗣投毒的幕后之人尚未查明,也未能確定口脂一事是否巧合。此案還是要查下去。德妃先回麗正殿,這幾日禁足,著宮正司仔細搜查麗正殿。”

    大家似乎都忘了提醒一樣,又過了很久,謝令鳶才俯首謝恩:“臣妾謝太后恩典。”

    謝是真心的,她知道,太后讓宮正司搜查麗正殿,其實也是保護她。倘若沒有搜出任何罪證,她自然可以想辦法脫罪。

    何容琛算是對她開恩了,雖然桃花口脂確實造成了皇后早產,此乃無可辯駁的事實,但太后沒有問罪,只叫韋無默繼續查下去。

    她示意德妃先退下,宮人上前,扶起謝令鳶,送其回麗正殿。

    待謝令鳶的身影走出長生殿,何太后叫人拾起那枚口脂,拿在眼前端詳。韋無默站在身后,問她:“太后,您是覺得,德妃是無意的嗎?”

    何太后想了想,道:“很多事,說不清是與非。”有些事,人們以為是真相的,興許只是隱藏甚深的騙局。

    蕭懷瑾就活在一個巨大的騙局里,而她后半生也都置身在騙局中,不是么。

    韋無默想起初到太后身邊時,曾聽常姑姑講起前兩朝的宮闈秘事,那些計謀暗算,生死無奈。深知后宮險惡的她,對妃嬪們從無深交的心思。直到見了德妃,覺得此人性情率真,才生出了可以交際的信任。

    她方才問話時,下意識希望找些理由,替謝令鳶脫罪,然而終究是沒有辦法,要么此事太巧合,要么對方**無縫,罪狀卻是死死扣在謝令鳶頭上的。

    “既然她提到了白昭容,你接下來,留心著查仙居殿。”何太后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