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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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令鳶也被何貴妃傳染,幽幽地嘆息了一聲。 為何,夢境有美好的開端,她卻總是會陷入擔(dān)憂、恐懼? 或許是因為—— 第四十四章 或許是因為—— 何貴妃把自身的成敗、榮辱,都拴在了一個男人身上? 她總是在擔(dān)心蕭懷瑾棄她而去,讓她失了榮華恩寵,失了地位權(quán)勢。 人可以掌控自己,卻無力去掌控別人。 作為古代男權(quán)社會里的女人,難免容易生活在憂愁中,擔(dān)憂失寵、擔(dān)憂子嗣。其實她在潛意識里,根植了恐懼吧? 所以,想要讓她真正擺脫夢魘,唯有讓她內(nèi)心得到真正的祥和寧靜。 二人退出了何貴妃的夢境,讓何貴妃自己在噩夢里先玩著。酈清悟微微闔目,憑著感覺,往空曠流動的地方走去,“唯有探知她記憶,才能知道解救她的辦法。” 他先時進(jìn)入何貴妃識海時,并沒有立即看對方記憶,因為記憶乃一個人內(nèi)心深處的秘密,他不喜歡被人窺探,也就不會去窺探別人。 但眼下,何貴妃總將自己逼入死胡同,二人不能在她識海里繼續(xù)耽擱下去了。 **** 他們走入識海中混沌的意識區(qū),有很多聲音,縈繞在四周,有男有女,粗啞的,低沉的,高亢的,溫和的—— “你是爺爺?shù)暮脤O女,你是最好的,不能被人家比下去了。” “可惜了,韻致生而為女人,否則,定能成就一番事業(yè)。” “不過若能當(dāng)上皇后,那便是極致的輝煌了。女人的榮耀,莫過于此!” 。 穿過這一片高低起伏的雜音,他們眼前,是端莊氣派的高門華第。 汝寧侯府。 不知道為什么,雖然看過虢國公府,但站在汝寧侯府時,卻只能感到更為肅穆,讓人不由自主屏氣凝神,生怕言行不端。 酈清悟說,先帝朝以前,何家還只是封了廣定伯,后來何太后入宮,何氏一門受寵信,勢力逐漸擴張,才晉封汝寧侯。 。 時逢冬日,萬里銀裝裹素,府邸上的寒梅點點綻放。 在院子里轉(zhuǎn)悠,謝令鳶左右環(huán)顧。 花園里,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姑娘,生得眉目韻致,正坐在秋千上,攏著雪狐毛氅。看她輪廓,便知是小時候的何貴妃。 這時有大丫鬟來喚她,她不太情愿地從秋千上跳下來,被下仆簇?fù)碇呋匚堇铩J撬呐飨瘉砹恕?蛇@數(shù)九嚴(yán)寒天,似乎是年節(jié)前后,連宮里皇子的課業(yè)都放了,何韻致竟然還要雷打不動地進(jìn)習(xí),實在是太嚴(yán)厲了點。 。 待到日上中天,西席先生布置了功課,暫時離開了屋子,何韻致就扔了筆,溜出屋子去了。她轉(zhuǎn)了幾個院子,最后推開了一間房門。 屋中地龍燒得暖熱,一個五十出頭的男人和幾個中年男子正在商議正事,其中就有何道亨。看來應(yīng)該是汝寧侯何汝岱和他的兒子侄兒們。 謝令鳶環(huán)視四周,這屋子像是書房,墻上掛著羊皮輿圖,寬大的桌案上,有筆架鎮(zhèn)紙,兩個下人守在門口處。這樣的場合,女子多是不被允許入內(nèi)的,何韻致卻敢推門進(jìn)去,可見在家中極受重視,膽子不小。 他們談?wù)摰氖浅⒌氖拢x令鳶聽不懂,只隱隱察覺,何家與蘭溪派是對立的,和桂黨關(guān)系不遠(yuǎn)不近,比較曖昧。何韻致進(jìn)門后說了什么,她父親撫掌大笑起來,摸了摸她的頭。 “韻致,到爺爺這里來坐。”何汝岱朝她招手,何韻致走過去坐下,何汝岱撫著胡子說:“你姑母是德妃,將來大皇子繼位了,爺爺讓你入宮做皇后怎么樣?” 何韻致沒有立即回答好或不好,想了一會兒仰頭問:“做皇后有什么好?” 她隨母親入宮參加宮宴時,見過姑姑和酈貴妃主持宮宴,接見命婦拜賀。當(dāng)了皇后,也就不過如此吧? 可是爺爺伯父他們,天天談?wù)摰亩际菄嬅裆⑻煜律琊ⅲ趺纯炊急然屎蠊艿亩唷?/br> 。 伯父何道亨大笑起來:“看看你的姑姑,她如今是德妃,都可以庇佑我們何家,為陛下寵信,飛黃騰達(dá)。倘若你當(dāng)了皇后,更可以保何家長盛不衰了!” 似乎是被這個理由說動了,何韻致看了自己穿的雪狐毛氅,內(nèi)里的蜀錦刺繡,點點頭:“好,那我就當(dāng)皇后吧。” 。 謝令鳶聽得心中一顫,何韻致這話說得,怎么和首富說“定一個小目標(biāo),先賺他一個億”一樣輕描淡寫的? 書房談話散了后,何韻致被她母親拎回院子里,何夫人訓(xùn)斥道:“又不肯聽先生的話了?人家曹府上的大姐兒,曹姝月,都已經(jīng)能把前朝詩集倒背如流了。你可不能比不過人家。” 何韻致垂下眼簾,微微嘟起嘴,看得人想戳一指頭。大丫鬟端上她最愛吃的棗泥糕,何夫人問道:“你大伯和爺爺,又給你說什么事了。” “他們說讓我當(dāng)皇后。” 何汝岱與何道亨,從來不會說空話。何夫人愣了片刻,長嘆一聲:“我是婦道人家,你的事兒我說了也不算什么。難怪他們給你換了功課,唉。” 何韻致吃了一口棗泥糕,細(xì)嚼慢咽,直到咽下,才開口問:“母親,當(dāng)皇后不好嗎?” 何夫人矛盾著,眉頭擰起來:“也好,也不好。但哪有那么簡單,你記得,人走得越高,摔得越重!” 何韻致睜大了眼睛,隨即想通了似的,點點頭:“沒錯。” “你是聰明的。”何夫人把她帶到懷里,教道:“你還沒出生的時候,咸泰十五年,出了樁太子巫蠱案,廢了太子和宋皇后,連帶宋皇后身后的宋氏,都未能幸免,幾百年的鐘鳴鼎食之家,與太祖有袍澤之誼,說倒就倒。” 何夫人說著,牽起何韻致的手,給她指外面來來往往的丫鬟雜役:“至今宋家還有個嫡脈,在宮里成了公公呢。天之驕子,也得淪落成外面這些下等人。” 何韻致臉上現(xiàn)出驚恐之色:“那……我姑姑倘若獲罪,會不會也連累何家?” 何夫人點點頭:“會的。” “如果被連累了,我們何家會被滿門抄斬,或者充入掖庭嗎?” “會的。” 見何韻致害怕地縮了縮脖子,何夫人又寬慰道:“但是你姑姑很聰明,她入宮十余年了都沒事兒,何家也是因為她,才能發(fā)達(dá)起來。” 母女的談話漸趨模糊。 入了夜,何韻致的房間燃著一盞小燈,她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的,卻是失眠了。 如果獲罪,就會變成下等人,從被人伺候的,變成伺候別人的…… 何韻致輾轉(zhuǎn)反側(cè)。 。 謝令鳶感覺,自從何汝岱說了那番話后,何韻致的生活,就開始改變。 她除了明面上學(xué)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還被教著察言觀色,教著各種治人的手段。 何韻致不喜歡學(xué)這些,爺爺便時不時給她講那些宮斗失敗的家族,個個不得善終,以警醒她不得松懈。 流放的、為奴的、腰斬的、連坐滿門的……頂好頂好的那種結(jié)局,也是從富貴巔峰一朝淪落庶民,死氣沉沉,沒了光環(huán)加身,破落戶兒。 還有落井下石的人,要來踩上一腳,讓你永世也翻不得身才好。連奴才都要來輕賤你…… 何韻致便只好去學(xué)。 。 春去春來,時光荏苒。 景祐九年是個慘痛的光景,何府也是一片愁云慘淡,在這一年,何德妃收養(yǎng)的大皇子被毒死了。何道亨從邊關(guān)連上三封奏折,懇請皇帝徹查此事。 何府上下,一邊傷感哀痛著,一邊討論如何趁機逼死酈貴妃,幫何德妃贏得后宮爭斗。 “倘若謀害皇嗣一事,罪名坐實,陛下也保不得酈貴妃了。” “正月剛發(fā)生了雞鹿塞之變,蘭黨現(xiàn)在跟孫子似的,又有酈貴妃毒死大皇子這件事,他們就算想保,也沒有能力發(fā)聲,這是讓貴妃死最好的時機。” 何韻致旁聽著,竟然全都聽懂了。 何家的計劃,是逼二皇子廢為庶人,或者出宮修行,他們再動手腳弄死二皇子。總之爭儲這些年,哪怕大皇子已死,二皇子也決不能繼位。 當(dāng)然他們還未來得及上書施壓,就得了消息,宮中忽然起了大火,二皇子一夜間葬身火海。 何家也疑心過,派宮中的內(nèi)線打探,都說是死了,尸體搬出來的時候,燒得焦黑,蜷縮著,看起來怪可憐的。 何德妃又收養(yǎng)了三皇子,已經(jīng)沒有任何妃嬪,能動搖得了她的地位,至此,何家終于是放心了。 。 這段回憶,謝令鳶瞟了酈清悟一眼,他的神色不復(fù)往日的平靜,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有點傷感和復(fù)雜,似乎心里竭力壓著了。 轉(zhuǎn)眼到了景祐十一年,何韻致十歲大了,已經(jīng)出落得亭亭玉立,何夫人帶她去參加京城其他府上辦的宴會,她總能一枝獨秀,人人都知道這是何家的小姐,紛紛贊許她。 坦然受著別家小姐的尊敬艷羨,何韻致已經(jīng)心安理得。她比別人好才是應(yīng)該的,別人若不敬畏她,就是她們的錯。 。 回到府上,她還會旁聽祖父大伯他們的軍國大事,因為她將來是要送入宮中做皇后的,所以何家在政治大事上,并不瞞她,甚至偶爾還要考問她。 “陛下已是大漸之際,等不得多少時日了,韻致,你說說,日后你姑姑當(dāng)了太后,對我們何家威脅最大的,是誰?” 何韻致想了想:“是奉國公,云中韋氏。他們權(quán)勢太盛,諸臣無人出其右。” 何汝岱欣慰地一笑,臉上的褶皺都仿佛盛開起來。 “若不盡快打壓韋氏,日后三皇子登基,少不得要被承恩郡公左右。你說說,要怎么才能除掉韋氏?” 這次何韻致想了很久,犯難地?fù)u了搖頭。 她畢竟還是太小了。 何汝岱就耐心教她:“宮中已經(jīng)查出了毒死大皇子的真兇,不是酈貴妃,也不是孫淑妃,而是韋昭儀——韋晴嵐。” 這罪名來得突如其然,何韻致明白。她自然地反駁道:“可是,只給韋昭儀安一個毒死大皇子的罪名,怎么能把韋家掀翻?最多是韋昭儀謀害皇嗣之罪,伏誅罷了。” 大伯何道亨聽了,也十分高興她的敏銳:“果然我的侄女非池中之物。你姑姑還是心慈手軟了點。大伯問你,景祐九年,雞鹿塞之變,北方失守后,韋家的公子,是不是帶著家兵,輕而易舉的,打退了西魏,替朝廷收回了朔方城?” 。 一股麻意如蛇行般竄上,何韻致瞬間手腳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