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二人四目相對,在彼此眼中,看到熟悉的眼神,隔了漫長的時空。 演技與拆穿,掩飾與揭開…… 半晌,謝令鳶放下了燈,她感覺林昭媛并沒有撒謊。她皺起眉:“那你是怎么會這些山村封建迷信玩意兒的?” 。 一說起這個,林昭媛心中就憋屈。 那天晚上,她聽金嘰獎宣布影后,正聽到緊要關頭,忽然眼前一黑,耳邊一堆雞同鴨講的咒語,鬼知道是津巴布韋話還是危地馬拉語啊!等她睜開眼的時候,已經穿越了。 這大司命也是倒霉,當時真正的林昭媛好像因罰跪而高熱昏迷,被大司命頂了身子,自己又過來,外來物種畢竟侵略性更強一些,大司命魂魄就被她直接撞散了。山鬼和湘夫人迅速發現了她的不對,一邊脅迫她,一邊飛信傳給北燕京畿。 大司命畢竟是老國師一手帶起來的,會巫蠱之術,要殺掉滅口也是可惜。北燕國師便與林昭媛許諾,倘若她能接替大司命的遺志,殺掉九星妃嬪,老國師一定送她回原本的世界。 林昭媛還有別的選擇嗎?好在她繼承了原主的記憶,雖然不會那些艱深的巫蠱之術,好歹步驟還是記得的,所以她沒那個水平殺掉九星,卻能讓她們陷入昏迷不醒,如此也算是為北燕除了一害。 “所以,我如果不殺了她們,就回不去的。也不是非要和你對著干。”林昭媛板著臉道。 而謝令鳶聽了,心卻沉到谷底。 自己必須要將九星聲望刷到【千古流芳】,才能回去;林昭媛必須殺了九星,才能回去。她們之間,必然要有人做出取舍了。 只是如今,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林寶諾是個半瓶水,只管挖坑不管埋,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弄醒她們。 眼下,唯有自己來想辦法了。謝令鳶不再耽擱,轉身離開。走出門的時候,林昭媛忽然叫住了她。 林昭媛聲音依然帶了冷漠:“我就會一招,給她們識海中織了困境,愿望也好遺憾也好,必須在識海中解開,走出心魔。你可以從這方面想想辦法。” 謝令鳶正跨出門檻兒,天上月光仿佛穿透了她天靈蓋,直直照入她心中—— 她剛從識海里被帶出來,那也可以去救她們! 第四十一章 夜色沉沉,偶爾有烏鴉繞樹,嘶啞粗糲的啼鳴,和著冷風相鳴,光禿樹椏在風中婆娑,偶爾吹落的枯葉,隨風顛沛流離。 從延暉殿離開,謝令鳶一刻也不敢耽誤,如同被風吹回了麗正殿。 殿內,酈清悟正坐在案前,以手支頤,另一只手指上纏繞著紅線,清輝月色下分外醒目。 聽到謝令鳶進門的響動,他抬眸望過去。 “我有解決的方式。” “我問出辦法了!” 二人相隔甚遠,心有靈犀地異口同聲道。 謝令鳶撲到案前,這一刻仿佛麗正殿都在月光照拂下明亮了幾分,蘇醒后的擔憂,激蕩起伏如十里山巒般的心情,也逐漸歸于平波。 “林昭媛給她們識海中設下了困境,如果去識海里破解這些屏障,就可以喚醒她們。”她目光灼灼,說到這里有些遲疑,“但之前是你把我從潛意識里帶出來的,我不會進識海,所以還要請你同我一道……” 酈清悟看來和她想的一樣,所以沒有太大反應,只是望著她,清淺眸光倒映出了她征詢的模樣。他不動聲色地問道:“那你想先救誰?” 。 這個問題一拋,謝令鳶一怔,略感為難。 八個妃嬪昏迷,她卻分身乏術,只能一個一個來。此時沒有遠近親疏之分,若說重要性,應該是何太后、何貴妃依次順延下來。然而八個人中招昏迷亦有先后,先昏迷的人被困得更久,更容易發生危險。 見她陷入了權衡中,酈清悟的目光落在案幾的雕花鏤刻上,描繪著那起伏婉轉、復雜糾葛的凸紋。一如人心。他淡淡地說:“那先從最初昏迷的人開始吧。” 林昭媛下手的順序,是從錢昭儀開始,依次白昭容、何貴妃…… 但這個提議,卻不符合酈清悟一貫的行事思路。謝令鳶睇他,可能是見過他識海的緣故,不免有種他在回避何太后的錯覺。 “何貴妃隨之其后,白昭容的則放在最后一個。”酈清悟羅列出了名單,謝令鳶拿來過目,隨即無言。 ——慧眼獨具的人物啊,你難道還歧視白蓮花?最后一個攻略她? 酈清悟看透她心中所想,淡淡地解釋道:“因為進入他人的識海,以現實中十二個時辰為分界——亦即識海中的十日,倘若超過期限,我們無法走出,就再也出不來了。白昭容的識海,大概是最易生變的,容易耽擱時間。而你若先入過別人的識海,會更嫻熟一些。” 識海是人心底深處的潛意識,是私人領域。一個人不可能無止境地去別人的識海里撒野,時間限制是基本的。 昨夜,謝令鳶困在識海深處,和酈清悟一道走出來時,也是花了七八個時辰。 謝令鳶不解地問:“那為什么白昭容的識海,最易生變?”相較而言,她還覺得何太后的更麻煩。 “因為看過她們的馬球比賽。” 看她們打馬球的反應,就可以推測她們性情。尤其一個人面臨抉擇的時候,是最容易看透本性的。白昭容此人心性復雜,錢昭儀最是簡單通透。所以,酈清悟把錢昭儀放在了第一位。 。 謝令鳶權衡后,認同了這個安排,隨即吩咐星使嚴守麗正殿,不能讓任何人入內。 “一旦有人要闖入殿中,立即催醒我們。” 囑咐完,她吹熄燈燭,將屏風擋在二人面前,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走到麗正殿門口,倒吊著的海東青正沐著月光睡過去了,她在大鳥身上拍了拍,發出“砰砰”的聲音。 海東青被擾了清夢,睜開圓眼怒視她。它現在要么被當沙袋,要么被當不倒翁,鳥生極度艱辛,它恨死她了! 謝令鳶摸摸它的毛,笑盈盈道:“大鳥不哭,我給你一個差事,但若有人擅闖麗正殿,你就驅逐他。若做得好,我就送你去和你主人團圓;但若做不好……” “咔。”她做了一個掰斷烤乳鴿翅膀的動作,明晃晃的威脅。 海東青對她吃那只烤乳鴿簡直記憶猶新,至今還又饞又怕,它翻著圓眼扭過頭去。 。 諸天星辰之氣所化的一百零八顆玉珠,可以指引謝令鳶,去往每個星君的識海。第一個人,錢昭儀。 她回到酈清悟的對面端坐,伸出手,酈清悟將紅線纏繞上她手腕,另一端系在自己的手上。這樣相連,可以讓二人在識海中盡快找到彼此。 她看著那紅線在纖白皓腕上打結,自言自語道:“好像月老的紅繩。” “現在閉上眼睛,拋卻心中雜念,你只能感受到你的呼吸。逐漸的,連呼吸也渾然忘卻,無有,亦無無有……” 謝令鳶閉上眼,耳旁是他輕柔的聲音,縈繞著波瀾不動,仿佛春江花月夜下,十里瀲滟江水,緩緩流淌…… 然而一絲一縷的雜緒,卻總要見縫插針地跑出來,擾亂她入定,于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嘗試。 尋常人未經過長久的修習,很難快速入定。 酈清悟早料到她不是那么容易靜下心的人,所以早早在室內燃起了入神香。幾炷香的功夫后,似乎是見效了。 謝令鳶的呼吸開始平緩而有韻律。 她的眼前先是黑的,意識仿佛凝聚在了頭頂,能感到那是一團,而后漸漸發花,漸漸泛白—— 沖擊感迎頭而來。 謝令鳶睜開眼,入目的是長安熙熙攘攘的大街,市井繁華,人聲喧囂。招幡隨風而列,歌舞伎的聲樂仿佛縈繞。 撲入鼻端的,還有一股子酒香,以及街頭巷尾混雜的味道。 市列珠璣,戶盈羅綺。大道的另一頭,此刻傳來了敲鑼聲。 謝令鳶從未見過長安外城,循聲望過去,一簇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正抬著紅色的輿輦,向這里走來。 紅紗垂落,半遮了輿輦中的女子。偶爾春風漾起,紅紗飄然,從一抹空隙中,便可窺見,那嫁娘正以團扇遮面,看不真切,只看得見身上三層釵鈿禮衣,華麗而繁復地逶迤在地。 謝令鳶站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踮起腳往左右一望——酈清悟正站在街邊,他入定的快,已經在等她了,夢里自然沒帶山海劍,兩手空空。 敲鑼擊鼓中,謝令鳶朝他走過去,因怕發生上次誤入識海的事,如今走得格外小心。擠過身邊的人擺龍門陣,議論紛紛傳入她耳中。 “喲,今天什么日子啊,這么熱鬧?” “嗨,聽說是虢國公府上庶出的三小姐出嫁了呢!” “難怪啊,原來是錢府的人,”那人搖搖頭,咋舌道:“難怪如此排場。” 聽到虢國公府,謝令鳶腳步一頓,目光再循著那頂婚輦望去。她疑惑地走到酈清悟面前,對方伸手,拉住了她胭脂色的廣袖。 隨即,與他自己的袖子系在了一起。 “誒?” 胭脂色的綃紗,與月白色的輕羅,打了個死結。酈清悟松開了手。 “以免走失。”他隨口解釋。為了防止二人走散在錢昭儀的識海里,牽手又太不方便,他才以此為之。 謝令鳶打量了那結,心中蓋棺定論地下了個評價——素處仙君系結的手藝不太嫻熟,只會打個毫無美感的死結。 兩個人袖子扯著,往人群中走去,酈清悟邊走邊說觀察后的猜測:“我們此刻處于錢昭儀的……美夢愿景中,這些人的艷羨,都是錢昭儀潛意識的愿望。” 謝令鳶環視了一周,每個吃瓜群眾都是一臉“壕無人性”“羨慕嫉妒恨”“虢國公府缺腿部掛件嗎”的表情。她心想,錢昭儀……虛榮心夠強啊。這種虛榮心,要么是遺傳,要么是小時候攀比受過了傷害。 很快,送嫁的隊伍已經走到了二人身邊,熱鬧備至,紅色花瓣漫天,紛紛揚揚,落了二人一身。圍觀群眾一邊瞻仰那幾百箱的嫁妝,以及騎著白色高頭大馬的美貌新郎,一邊又議論紛紛: “不過是個庶出的女兒,怎的嫁人排場如此光鮮?” “是啊,聽說新郎還是狀元郎呢!年少才名冠絕天下,多少閨秀心中惦念的啊。” “這你們就有所不知了,虢國公府這個庶三小姐啊,她有個好jiejie!她嫡親的長姐啊,富甲一方,京中三成的鋪子都是她的,嫁meimei都是她一手cao辦,處處大手筆呢!” “這姑娘也是福份哪,嫡姐和嫡母待她如此的好。” “可不是?她嫡姐嫁了門當戶對的人,夫君十分善待她,過得也是其樂融融啊。” 。 周圍議論聲蔓延成一片。 “可這只是美夢,并不是錢昭儀的心結吧。”謝令鳶忖度道。她本以為,一進來,會看到酈清悟那樣的識海,入目便是清晰可見的回憶。眼下卻超乎了她的想象,一時無從下手。 酈清悟卻斷定道:“是她的心結。你能推測到她的幾重心愿?” 謝令鳶又傾聽了一會兒,議論聲如潮水,卻也總不外乎那么幾個意思。 “第一,錢昭儀嫁給了門當戶對的人,夫妻恩愛,夫君不納妾……這個大概是每個女子都有的憧憬。” “第二,錢昭儀富甲一方,家財萬貫……嗯。”一般小學生寫的瑪麗蘇小說,女主角都是豪門千金,可見發家致富是人類共同的愿景。 “第三,庶妹嫁給才貌雙全的如意郎君。” 這一點讓謝令鳶覺得最莫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