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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后宮佳麗心悅我在線閱讀 - 第6節

第6節

    這屏障盡有意思,依月盈月虧規律而變幻,若德行不足之徒,奇異地便過不去,自然而然就拐上了其他岔路,憑此攔截了不少前來拜訪的無明無慧之人。不過對抱樸散人來說,天下法奇門、數奇門,皆翻不出他的手心,看破別人的布陣如串門子一般。

    及至夜半時分,馬車便停在了驪山西郊的一處府苑前。

    坐忘觀塵閣。

    黑夜里,這處院落一片靜謐,亭臺樓閣林立,如云水仙境。

    素處仙君在這里住的時候不多。此時,門口黑壓壓,守著紫衣侍衛,戴黑金半面罩,配赤烏刀,正是專司護衛的“紫炁(氣)”,說明主人定然是在此。

    他的兩個弟子,賜名分別取自“素處以默,妙機其微”,二人皆是譽滿天下。而世人盡知首席大弟子是妙機道長,二十五歲便繼承了抱樸堂法印。

    卻不知,令天下諸國敬畏的素處仙君,乃故人所托,亦是他最珍重、最神秘的俗世弟子。

    幾十名紫炁向他跪地行禮,抱樸散人頷首,進門后分花拂柳,穿過曲徑通幽,眼前便是一個巨大的湖泊——

    九星望月湖。

    當年素處仙君游歷歸來,途徑此地,看到這湖泊,仿若天地斧鑿,觀星絕佳,便以重金收了方圓十里農戶的田地,在此建了紫闕府,坐忘觀塵閣。

    湖面氤氳著飄渺霧氣,九星望月湖上,有扁舟漂浮,悠悠而歌。這是坐忘觀塵閣的迷霧陣法,以《道德經》為屏障。抱樸散人沉聲,卻音若洪鐘:“致虛極,守靜篤——”

    聲音在湖面震蕩,那艘小船聽了此暗語,在水面上又是一蕩,眨眼間來到了岸邊,恭敬請他登船。抱樸散人上船,穿過迷蒙霧境,幾息后,小舟便停泊到了湖中心的亭子旁。

    素處仙君背對著他,廣袖隨微風而動,只見其背影,便覺蘭韻芳雅之氣。難怪北燕國公主曾遠遠望了素處仙君一眼,便道其靜有高華之美,動若云水之巔。

    只是他避世久了,只以道名“素處”聞著于天下,刻意隱去了本名,所以世人也并不知,他們趨之若鶩所求的“清悟墨禪”,并非是什么禪意,只不過是素處仙君的本名是酈清悟,仙君的墨寶也懶得取名,借本名罷了。

    抱樸散人足尖點水,躍進亭子里,銀發未亂纖毫。他對自己這個小徒弟,慣來是和氣:“你料事倒比為師還準了。陛下已聽了你的,將人放過。可為師記得,你說若救了她,一切便會脫離了掌控,為何仍要如此施為?”

    酈清悟回過身,遠山眉如霧,清瞳似墨。玉質仙顏,在月色星輝下仍不減其容色之二三分。他著淺玉色直裾,衣上云紋隨動而流華隱現。革帶綴月光石,映出點點湖光。

    ——為何要救?

    酈清悟頓了片刻,坐回案前,最終也只是回道:“此人亦是變數。她自棺中起,時機合了我的天星擇日法。兇中未必是險。”

    抱樸散人蹙眉,捋須沉吟:“如此說來,而今,宮中竟是有兩個變數了?”一個就已經足以禍亂后宮,還一來成雙,委實不是什么好事。先帝朝的后宮之禍,都差點毀了國基。

    兩個變數啊……

    酈清悟微笑著給師父斟茶,姿態端雅而從容:“既是變數,便有雙刃之利險,我且留她一段時日,看她究竟存了什么打算。若是有不臣之心,自然留不得她。”

    茶杯推過去,此刻湖面上忽傳來異動。

    九星望月湖乃環島而筑,微弱的震動便有波紋漣漪,此刻輕微的異響穿透霧面,是有不速之客,正踏水而來!

    酈清悟沒有回頭,“氣聽”辨聲定位,一手敲擊銅鈴,一手在石案上一拂。案上的長劍被震出鞘,烏黑古樸的劍身,出鞘后在月色下寒光凜然,百年沉積殘血的氣息撲面而至。

    ——山海滅。

    晉國開國時,太祖供奉于神壇之利劍。

    長劍出鞘的嘶鳴,裹挾著肅殺之氣,飛出數丈,迎面以削鐵如泥的勁道,將那個不速之客遠遠震飛了出去。

    那人被震出一口鮮血,還未來得及出聲,兩名紫炁聞銅鈴聲至,悄無聲息從天而降,制住了人,將他押入湖心亭。

    長劍似長了眼睛,自發打著飛旋回來,歸攏入鞘,酈清悟和抱樸散人依然端坐于亭中。那一身黑衣的不速之客,也被帶到了二人面前。

    “你身手倒是極好。”否則也不會星夜兼程,從長安一路尾隨而來。抱樸散人自然是一眼識出了他:“跟了貧道一路,究竟目的何在?”

    那人被酈清悟一劍打散了心神,目光不由自主追尋那柄劍——中原名劍,山海滅,晉太祖開國寶器,可有所號令,甚至有廢立大統之權,歷來被帝王供奉于奉先殿。如今,為何在素處仙君的手里?

    他困惑的目光望向酈清悟,對上后者的視線——雙目如寒潭深淵,高高在上的威壓,竟迫得他垂頭,心知素處仙君方才已是手下留情了,歉聲道:“萬不敢對二位不敬。乃是家主想求問仙君,那句傳言——”

    他眼睛一轉,頓了頓:“那句‘晉過五世而亡’的傳言,您可有什么指點?”

    湖心亭一片靜謐。

    那人久不聞其聲,抬起頭,只聽酈清悟淡淡道:“這不是你的問題。你家主人,究竟是誰?”

    那人悚然一驚,他來之前也是做了充足偽裝,想先把“坐忘觀塵閣”的機關地貌熟記于心,能活著回去便好,未料竟被看穿了。而下一刻,酈清悟的眼神忽然深邃了幾分。

    那人驀地想起當世四大道門之術,其中的窺斑見豹——“窺一斑而見全豹,睹一目而曉神思”,素處仙君是在試探他的記憶!

    下一刻,這名不速之客口角流血,倏然倒地,氣絕身亡。

    他震碎了自己的經脈,自絕于眾人面前。

    九星望月湖依然一片靜謐,仙霧渺渺,《道德經》的吟唱悠蕩天地。兩名紫炁跪地道:“主上……”

    抱樸散人蹙眉,伸手一探,知道這人是救不活了。他以眼神詢問酈清悟,后者拂了拂衣袖,帶著思忖:“他怕我探知到他的秘密,又抵擋不了,情急之下,只好自我了斷。”

    而方才,他用窺斑見豹,也確實看到了幾幕零碎畫面。北燕朝中有異動,已經派人伏于后宮,可惜還未及看清,這人便死了。

    抱樸散人搖搖頭,酈清悟對著那人尸體道:“一句近百年的傳言而已,你的主人可以不必惦記了。”

    既有變數,天下便沒有一成不變的軌跡。

    紫炁帶著尸首退下,方才的一切仿佛沒有發生。

    抱樸散人端起茶,蒙頂石花在杯中沉沉浮浮,散發裊裊香氣。小弟子的茶藝,如同他的行事,看似隨心卻探不清深淺。抱樸散人問道:“當今天子,你還打算換人否?你選的那個宗室子,資質委實不錯,有帝王之德。”

    “雖然蕭懷瑾行事極端,”酈清悟抬眸,望向星幕蒼穹:“不過既然變數已至,前景未卜,就不宜妄動,再靜觀以待吧。我會繼續護著他。”

    抱樸散人手中的拂塵輕輕一甩,口氣中不免有兩分惋惜:“上次見陛下,還只是個一派天真的小皇子,若非當年……”他頓住,看了對面的酈清悟一眼,自覺失言,笑了笑,話便跳躍著轉開了:“但愿那女子,承你救命之情,不會倒行逆施。”

    夜風吹皺湖水,拂來涼涼霧氣,縈繞二人周身。酈清悟曼聲道:“后宮中,此刻已是最危險之所在,過幾日必是要去會會她。”

    聲音漸漸淡入月色,天星高懸,仿佛諳藏著天地間的異動。

    第七章

    謝令鳶走在萬紫千紅的絢爛顏色中。

    一陣秋風拂過,御花園的秋菊飄香。

    謝令鳶左顧右盼,她已經在夢中,窺見原主的記憶了。

    遠處有宮人走動,也有妃嬪帶著隨從排場,經過花園時遠遠瞥來一眼,目光對視時,她們蹙起眉扭開頭,總覺不出什么善意來。

    經過太液池,她垂下頭,從水中倒影里,可以看到一襲櫻色對襟大衫,鵝黃色云綃襦裙,鮮亮嬌嫩。

    原身謝令鳶是大理寺卿謝茂的嫡女,長房大伯謝節在御史臺、兄長皆在朝任官,身為官宦世家的小姐,此刻是九嬪之一,位列修媛。

    。

    謝修媛一路聘婷走到垂拱殿,尚儀女官引導她入席。甫一落座,她目光先被一團彤云吸引了去——后宮第一姝麗,鄭妙妍,鄭麗妃。

    麗妃是御史大夫鄭有為之女,謝修媛的大伯謝節在御史臺,是鄭有為的屬下官員,可惜二人似乎不和。

    目光再輕移,對面眼白占了眼睛三分之二的林昭媛,正以扇遮面:“謝修媛不是向陛下稱病么,今日竟然沒有告假,真是讓人意外呢!”

    眾妃向原主投來諷刺譏誚的目光,輕聲竊笑,充盈室內。

    林昭媛是禮國公府二房嫡次女,禮國公府自惠帝時便逐漸沒落,迄今三代,均無人在朝中擔任什么要職。不過林昭媛依然是九嬪之一,地位尊崇。

    謝修媛心性傲,自然不甘譏諷,不屑還嘴道:“jiejie笑聲如貫日沖云,真是萬徑人蹤滅啊!”

    林昭媛的笑聲戛然而止,看向謝修媛的眼神變得惡狠,手腕一轉,杯中酒水突然向這邊潑來!謝修媛眼疾手快閃開了,而酒水無眼,落在了她身旁一人纏枝蓮的寶藍裙裾上。

    視線上移,是身著蜀繡彤色大衫的何貴妃。

    后宮除了皇后,設有貴德淑賢、麗貞靜華八妃,以及九嬪——昭儀、昭容、昭媛,修儀、修容、修媛,充儀、充容、充媛。再之后,依品級自上而下,依次是三品婕妤、四品美人、五品才人、六品寶林、七品御女、八品采女。

    不過天子畢竟年輕,是以八妃之中,只有貴德淑賢麗五位夫人,貞、靜、華封號空懸。

    皇后之下,當以何貴妃居首。

    何貴妃是汝寧侯何汝岱的嫡孫女,亦是何太后的堂侄女。論起何家,可謂是權傾天下,自太后垂簾聽政起,何家把持了舉國三分之一的兵力,鎮守北境。

    所以何貴妃,亦有囂張跋扈的本錢。

    她的裙裾被潑濕,垂目看了一眼,抬起腳,把謝修媛一腳踢開。

    又伸出纖纖玉手,執起白玉酒壺,將那醴酒對著林昭媛兜頭澆下!

    當著眾人的面被如此羞辱,林昭媛卻不敢反抗,只能生生受著。麗妃見這鬧劇忍俊不禁,笑出了聲。而貴妃儀態萬方地走過,停在她案前,目光落在她身上。麗妃被她看得發毛,笑聲也變干了。二人對視,良久不語。

    直到傳唱太監的唱報聲,打破了殿內的劍拔弩張。

    “太后駕到——”

    “圣人駕到——”

    太后何容琛一襲檀色織金大衫走入上席,在她身后,帝后二人攜手而來。

    皇后曹姝月,乃丞相曹呈祥的孫女,與皇帝十六歲時元服大婚,至今未有一子。不僅是她,后宮佳麗均無所出。

    殿內一片寂靜無聲,林昭媛一身酒水顧不得擦拭,狼狽地跪倒在地:“太后萬福金安——”

    貴妃和麗妃也收起劍拔弩張的對視,低眉順眼地俯首行禮。

    太后站定,目光掃視全場,冷冷道:“林昭媛,儀態不端,御前失儀,去殿外跪著!”

    林昭媛不敢辯解,被當眾拖出門,怒視謝修媛的目光怨毒不已。

    此后便是開宴了,席上一派平和,謝修媛的目光一直定在皇帝身上,上座的俊麗青年卻微笑,目光朝一個方向投去。她亦隨之望去——那是白昭容所在席位。

    白昭容原是五原郡人氏,出身寒門,因戰亂緣故,一路從北地輾轉到朔方郡,最后流落到了長安,后進入教坊司,從清商署一路爬到了天子的枕邊,頗受太后、天子的愛寵。

    顯然,上座幾位高位妃子,也是酸妒不已,有的嘴角流露冷笑,有的眼神中暗含刀鋒。大殿正中,是教坊司獻上的表演,清商署的相和大曲《云闕登仙》。有妃嬪不甘被皇帝冷視,干脆挑剔品論起來。

    其他妃嬪見狀,怎甘落后?見對方出風頭,自然也要搶上。

    你一言我一語,眾妃嬪評頭論足不說,其后更是不動聲色地較勁兒起來——這個要聆聽jiejie仙音,那個說meimei豈不是埋沒,干脆紛紛向太后請命,想要為太后陛下登臺獻藝。

    于是重陽宴就這樣,因為皇帝一個情意綿綿的眼神,被眾妃歪曲至此。

    而謝修媛一直冷眼相看,待清商署一頭霧水地退下,太后臉色不睦幾近冰霜正要呵斥,她忽然端起一杯酒,笑盈盈從案前起身。

    她扭著如柳的纖腰,邁著如鶴的細腿,走出席位,優雅婀娜,風姿綽然。她此前已經準備了祝酒辭,那祝酒辭洋洋灑灑,可謂字字珠璣,絕對語驚四座,寫法對偶頂針,平仄抑揚頓挫,氣勢驚天動地,情愫百轉愁腸,典故學富五車,內涵韋編三絕……

    謝修媛步子昂揚,面色含春,然而沒走兩步,腳下忽然被人重重一絆,踉蹌幾步撲到了大殿中央。她趕緊玉臂橫陳,一副疾行小跑而來的姿勢,掩飾了這狼狽踉蹌,丹唇輕啟,嫵媚一笑,正待開口——

    天外突然飛來一支利箭!

    謝修媛此刻被人絆到大殿中央,恰到好處地擋在了皇帝面前——

    那支利箭,便直直射入了她的后腦勺里。

    酒杯落地滾動,酒水暈染了長絨地毯。

    謝修媛,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