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外邊突然響起救護車的聲音,張行聽到隔壁買菜的兩個在討論。 “這是哪兒又出事了?救護車都出來了!” “我聽說啊,是十字路口那兒發生了車禍。一個盛陽高中的女學生,那血流得哦,怕是不好了。你說啊,也是真可憐,這么小的年紀,就這么沒了。” 說著兩人又是一陣嘆息,然后很快的又將話題移到了手下的菜上,都是其他人的事,她們嘴上念叨兩句,轉頭就忘了,誰也不會放在心上。 可惜,偏偏,這些話就進了張行的耳,還進了他的心,攪得他心中亂糟糟的,神思不屬,就連張爺爺叫了他好幾聲都沒聽到。 “臭小子,想什么了,快付錢!” 張行回過神,等兩人從菜市回來,將張爺爺送到家,他把手里的東西一股腦的全塞在張爺爺手里,道:“爺爺,我有急事,我先走了啊!” 說完,他一溜煙就跑不見了。 “團團這是干嘛了?怎么這么急?”王嬸過來,看見他匆匆離開的背影,忍不住問。 張爺爺也是滿頭霧水,道:“誰知道他咋了,神神叨叨的,早上起來就不知道在想什么。” 張行直接跑去了客車站,大早上的這里還很安靜,只有零星幾個乘客。 “去凈河村!” 張行慶幸自己還記得徐睞他們村在哪里,只是可惜的是,去凈河村的這趟客車一天只有兩趟,早上八點二十發出一車,下午三點二十發出一車。 張行看了看時間,剛剛八點半,他忍不住嘖了一聲,舔了舔自己右上的那顆虎牙。 “那去梧桐鎮的呢?要最近的那班車的票。” 張行上了車,整個車里空蕩蕩的,他看著手里的票,覺得自己簡直是魔怔了,就憑一個夢,就要跑去人家家里找人?說出去都覺得丟人啊。 可是,沒見到徐睞,他還真有點不放心,心里七上八下的。 花了一個半小時,客車終于到了梧桐鎮,張行捂著肚子從車上下來,一大早的,他還沒吃飯了,肚子里空蕩蕩的,讓他覺得十分的不舒服。 梧桐鎮并沒有車站,客車就停在路兩旁,而張行下車的地方旁邊就有一個粉館,賣著牛rou粉羊rou粉,辣雞粉之類的,張行走進去,要了一碗大碗加rou的牛rou粉。 坐在椅子上,他在想,接下來該怎么辦。 憑著一股沖動他就跑到這里來了,可是就連徐睞她家具體在哪他都不知道,還有,等見了人,人家問他來干嘛,他為什么要跑來找她?他要怎么回答,難道要說,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你出意外了,我不放心,所以就沖來找你了。 你是傻、逼嗎? “唉,真麻煩!”張行輕輕嘖了一聲,摸了一把自己的頭發,決定不想了,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不是? 吃完早飯,張行去問了凈河村在哪,在路旁邊有不少摩托車,聽到說是去凈河村,都搖頭,一個中年男人道:“小兄弟,不是我們不送,實在是凈河村的路不好走,要送,我們也只能送你到凈河村村口那里,往下還要你自己走。” “行吧!”張行也不強求。 凈河村離梧桐縣有些遠,摩托車花了一個小時才到,等到了這里,張行才知道為什么車都不到凈河村里,只因為凈河村實在是太偏僻了,它身處于群山環繞之中,綠意蔥蘢,像是一個不受外界打擾,不食人間煙火,極為出塵的美人。從高處望去,底下可見烏瓦木房,有一汪碧波盛在這片土地之上,青煙渺渺,安靜而美麗。 想要去凈河村,只有一條極為狹窄的小路,山路蜿蜒而下。摩托車倒是能進去,但是外邊的人都沒這膽子,騎車進去就好像是在走鋼絲一樣,一不小心,就會墜進萬丈深淵里一樣。 張行吸了口氣,從口袋里抽了支煙含在嘴里,點燃,深深吸了一口,這才不緊不慢的往下走。 山路蜿蜒,張行花了半個小時才到了底,一到底下,耳邊便聽到流水潺潺的聲音,一個小石橋架在路上,有一條四五米寬的河水從中流過,河水清可見底,底下是被河水沖刷得干凈而圓潤的師徒。四周融融一片綠意,環境極為怡人,外邊已是夏天,熱氣悶人,可是這里卻是極為涼快,像是從人世間隔絕出來的一個世界。 張行從橋上走過,還能看見河底下巴掌大小的小魚,正悠閑自在的游來游去,而在下游,張行看見有幾個赤著腳的小孩拿著一個破竹簍用石頭壓著在那網魚。 “誒,小弟弟,你們知道徐睞家在哪嗎?”走過去,張行蹲在旁邊,露出一個自認為很和藹的笑容對四個小孩道,然后嚇得一個瘦弱的小孩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水里。 張行:“……”長得兇惡怪我咯? “你是什么人?”一個皮膚黑黑的小胖墩應該是老大,明明怕得很,還站出來,哆嗦著聲音在問。 張行將煙擱在地上捻熄,道:“我是徐睞的同學,徐睞是住這里吧?” “徐睞?那是誰?”小家伙一臉茫然。 “誒,我知道,我知道,是來來姐,來來姐的學名就是這個。”一個虎頭虎腦的家伙十分興奮的開口。 “你們說,他真的是來來姐的同學?” 四個小家伙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說什么。 張行道:“如果你們不知道我就去找其他人了。” “我知道!”小胖子開口,道:“可是你怎么能證明你是來來姐的同學?” 嘖,小家伙還很有警惕性了! “見到你們來來姐那你們就知道了,我騙你們做什么?”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張行摸出幾塊進口巧克力來,這個巧克力在四個小家伙眼里那完全是稀罕物,瞬間就俘虜了他們的心。 “大哥哥,原來你是好人啊?”剛才被張行嚇得一屁股坐在河里的小家伙十分開心的道。 張行挑眉,好人就是給他們吃巧克力? 四個小家伙的確知道徐睞家在哪,張行跟在他們屁股后面,目光在底下水中的白鵝,兩側高大的樹木之間掃過。凈河村這里的樹木很多,眼到之處,皆是一片綠意,當得上山青水綠這個形容。 難怪能孕育出徐睞那般的人來,張行胡亂想著。 “啊,是來來姐!” 一個小家伙突然叫起來,張行抬起頭,果然見到徐睞站在不遠處,正呆呆的看著他,表情有些奇怪。 張行原本手是揣兜里的,見她,有些不自在的把手抽了出來,他輕咳了一聲,道:“那個,徐睞啊……” 他還在猶豫著該怎么解釋自己怎么會在這里,就見不遠處的徐睞突然朝他跑了過來,然后撲進了他的懷里。 她一雙手抓著張行胸口的衣服,突然就嚎啕大哭起來。 “張行!” 那一瞬間,張行覺得自己看見的這個徐睞是他夢中看到的那個,她們一樣的絕望,一樣的無助。 第016章 徐睞哭得很傷心,肩膀一抽一抽的,是那種毫無形象的嚎啕大哭,她緊緊地抓著張行的衣裳,頭抵在他的肩頭,guntang的淚水不斷地從眼眶里滾出來,落在張行的衣裳上,很狂就將他的衣裳泅濕了。 張行猶豫了一會兒,伸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將她往自己懷里攬了攬,卻什么都沒說,只是任由她盡情的哭泣著。 “來來姐!”四個小家伙站在那手腳無措的,抬著頭巴巴的看著徐睞。 她哭了很久,整個人縮在張行的懷里,身體小小的,身體因為難過微微顫抖著,抓著張行衣裳的手很緊,一雙手骨節之處帶著用力的白,好像張行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 那一刻,張行無比清晰的認識到,懷里的小姑娘,有多么的孱弱,多么的需要人保護。她的肩膀這么小,這么窄,他輕輕地用手就能將她完全抱在懷里。 “來來?” 張行抬頭,看見一個青衣婦人站在那里目光有些驚訝的看著這邊,那種驚異,好像看見了什么完全不應該發生的事情。 徐睞抽了抽鼻子,順手抓著張行的衣服擦了擦眼淚,從他懷里抬起頭,目光怯生生的看了張行一眼,然后轉過身去。 “嬸嬸!”她叫婦人,一雙眼睛紅紅的,就連臉頰也是紅紅的。 沈家嬸嬸走過來,目光奇怪的看著張行,問:“這位是?” 徐睞低著頭,語氣里還有幾分哭腔,道:“嬸嬸,這是我同學。” 張行忙道:“嬸嬸你好,我是徐睞的同學,我叫張行。” 沈家嬸嬸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徐睞一眼,眼里閃過一絲了然,道:“你是徐睞的男……同學,是知道徐睞她外婆去世的消息才來的吧。” 張行一愣,徐睞她外婆去世了? 一群人往上走,走到上邊,張行耳邊便聽到了一陣陣的哀樂,這是家里有人去世之后會放的音樂,張行忍不住看了徐睞一眼。對方垂著頭,露出一截瓷白的脖頸來,頭上戴著白色的孝帕,分明就是一副戴孝的打扮。 沈家嬸嬸道:“你能來這,也是有心了,沒想到徐睞竟然會有你這么一個男……同學!” 沈家嬸嬸的語氣有兩分艱澀,看著他們兩的表情一言難盡,尤其是每次說到男同學這兒,語氣都會詭異的停一下。男什么,難道她覺得自己是班長的男朋友? 想到這,張行忍不住望天。莫名其妙跑到人家家里來找一個女孩子,就是他自己,都要誤會了。 徐睞她家身后是一片桃林,如今桃樹結果,上邊的桃子又大又紅的,壓得樹枝沉甸甸的。而在桃林前,是一棟稍顯老舊的木屋,此時木屋之上已經高懸白布,里邊人來人往的,都是今日前來幫忙的人,徐外婆的遺體要在家里停放三天,然后在三天后抬上山去安葬。 “來來……”那邊有人在叫徐睞,敘拉扭頭看了張行一眼,對沈家嬸嬸道:“嬸嬸,你帶張行去屋里坐會兒,我去去就來。” 兩人往屋里走,沈家嬸嬸看了張行一眼,十八歲的張行人高馬大的,臉龐輪廓分明,眉間帶著一股子痞氣邪性,看著有幾分不正經,不像個好孩子。 徐睞怎么會找個這樣的男朋友呢? 心里一邊嘀咕著,沈家嬸嬸一邊道:“你是來來同學,應該也知道她家里一些事情吧?來來剛出生沒多久她媽就死了,她和她外婆相依為命長大,只有這么一個親人。這次徐嬸去世,對她實在是個很大的打擊。也幸好你來了,你是沒看到昨晚她的樣子,徐嬸這一去,好像把她的半條命都帶走了,難過得連哭都哭不出來了。我還擔心,她一直憋著會把自己憋出病了。還好,看見你,她倒是哭出來了,我也就放下半顆心了。” 沈家嬸嬸絮絮叨叨的說著,一邊說還一邊抹著眼淚,她打小看著徐睞長大,看她難受的樣子,怎么不心疼? 沈家嬸嬸跟張行說了很多,說徐睞小時候有多么的讓人心疼,她是他們凈河村為數不多的幾個高中生,而且成績還一直很好,說徐睞有多么的乖,說她從小就苦,苦到現在,唯一的親人也去世了。 “……她小時候我們這兒的瞎子算命給她算過命,說她命運多舛,生來就是一副苦相,沒有親人緣,更是個短命早夭的像。” 沈家嬸嬸想到哪說到哪,卻讓張行心頭一震。 短命早夭…… 他突然想起自己做的那個夢來,明年,班長也才十八歲,可不是短命嗎? 呸呸呸,那只是個夢而已! 張行叫自己心里不要亂想。 接下來的三天張行并沒有離開,一直待在凈河村,待在徐睞身邊。凈河村的村民們都已經認得這個看起來面惡但是心善的少年,知道他是徐睞的同學,私底下還有人嘀咕,說什么男同學了,哪有非親非故的同學這么盡心盡力幫忙的?照他們看,著分明就是徐睞的男朋友了。 晚上徐睞要守靈,跪在堂屋中給徐外婆燒紙,張行便跟著她跪在一旁,看著她伸手取了黃紙丟進火堆中,不一會兒黃紙便化成了黑色的灰燼。 “家里只有我和外婆兩人,小時候我生病了,外婆背著我走了十里的山路去看醫生,那時候我就想,我一定要在村里建一個很大很大的醫院,這樣外婆就不用再辛辛苦苦的背我去醫院看病了。” “外婆一直說,等我考上大學,賺大錢,就可以好好孝順她了。可是,為什么她不等我呢?不等一等我,等我長大好好孝敬她啊!” 徐睞彎下腰,捂著臉不斷的哭著,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的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張行永遠都記得這三天,這漫長而炎熱的三天。晚上徐睞睡不著,就坐在靈堂里和她外婆說話,絮絮叨叨的。她在靈堂里,張行就站在靈堂外邊,等她哭累了,靠著墻睡著了,就把人抱到床上去。 白天的時候徐睞還要哭靈,嘴里念著張行不懂得哭詞,哭得聲音都沙啞了,一雙眼睛腫得像核桃一樣。張行讓去街上買香燭紙錢的村民給他帶了幾個雪梨,拿了冰糖燉了讓她吃。 他自己忍不住感嘆,就算是對他自己,他都沒有照顧得這么仔細過。 晚上天氣轉涼,倒也涼快。 “張行,謝謝你!” 兩人坐在外邊,徐睞手里捧著剛出鍋的冰糖雪梨,聲音有些啞,低低的給張行道謝。這么多天,她的心情也算緩和了下來,語氣倒是平靜。 夜色帶來的涼風吹在她的臉上,卷著不遠處梔子花的香氣,還帶著桃子成熟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