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2QQ,Com 102-103我不要了
陳嘉揚站在床邊抽煙,對著墻壁走神,待到發覺床上被子里有人,時間已經過去三分多鐘,起因還是寂靜的耳邊驟然響起“哈啾”的一小聲,是被子里的盛實安打了個噴嚏。 陳嘉揚嚇了一跳,手一抖,煙灰差點掉到她臉上,下意識地伸手一兜,接住煙灰。盛實安在被子里,只露出兩只眼睛,也就只眨眨眼睛,以示自己領情。 盛實安閉上眼睛打呵欠,陳嘉揚伸手拿來煙灰缸,拍干凈手,又點一支。 早在金魚胡同就已習慣,陳嘉揚事情多,總要抽著煙將滿腦子頭緒理一遍,時間往往是在睡前,盛實安被折騰過了,渾身酥軟,軟趴趴地窩在他旁邊,一面發呆一面數他吐出的煙圈,等不到第三支煙,她總能睡著。 鐘表在習以為常的空氣中運行,時間已接近凌晨兩點,陳嘉揚今日累極倦極,掐了煙便覺出困意,想起有事還沒交待,但看盛實安已經眼皮打架,他話到嘴邊,又吞回去。 被窩里香而暖,他鉆進溫柔鄉摟住盛實安,打算明日再聊。而盛實安并非如此打算,她雖然安逸到快要睡著,但頭一歪又驚醒,想起來意,摸摸浴袍口袋里的東西,窸窸窣窣地爬出被窩,跪坐起來拽他袖子,“陳嘉揚,你別睡,我有東西給你看。” 自然是那枚撈出來的戒指。陳嘉揚自知今天做事不地道,自然打算擇日重來,于是撐開倦意濃重的眼皮,伸手去接,盛實安卻不肯給,“不是給我的嗎?就給你看看。” 陳嘉揚倒沒料到她這般好心腸,這就替他翻了篇。盛實安給他這個面子,一半是因為唐林苑教了無數求生伎倆,其中包括始終要給養她的人三分薄面;另一半更幽微難言,是因為她沒出息,對十多年前的往事終究心軟、對阿耿口中的“不一樣”更加心軟——何況總不能看到女人就警鈴大作,現代社會講究性別平等,就連她都有不少異性朋友,還天天惦記著要還一位男恩人的人情,難道陳嘉揚就不能供個女菩薩? 至于他今天缺德,那是另外的事,來日再算賬。 她拿著戒指潑皮耍賴,在此時猶如做慈善。陳嘉揚感謝好心人垂愛,“是,給你的。” 盛實安便雞賊地將戒指放回盒中,再揣回口袋,“今天我在你這里睡。” 盛實安睡相差,夢中又要打人又要咬人,還嫌棄陳嘉揚也不省油,因此陳嘉揚向來禁止她上自己的床,以免碰瓷——這懲罰措施有些不痛不癢,卻也懶得想別的,見陳嘉揚不否決,于是把頭擱在他臂彎里,“那我睡了。” 陳嘉揚沒回話,只“嗯”一聲,把她小腦袋一摟。過一會,盛實安抬頭望去,他沒睡著,只枕著另一只手臂,按姿勢來看,像是在看她,實則目光跨過她頭頂出神。 盛實安動動下巴,“看了三部電影,都怪沒意思的,不好看。” 陳嘉揚點點頭,“那正好,叫鄭寄嵐請阿檸去看。” 盛實安靜了一會,朝他的下巴伸指頭一戳,想問他走什么神,于是湊近幾公分,還沒開口,先被一巴掌遮住臉推回手臂上,“太晚了,別鬧。” 今天才求過婚,方才才給了他臺階,這人就這么以色心報恩德?她不過是戳他一下,他以為她要霸王硬上弓? 盛實安氣沒消,“蹭”地爬起來,騎上陳嘉揚的腰,想質問他以為她看上了他什么,憑什么以為她色欲熏心要強jian?于是她俯身要把他的臉掰過來,而陳嘉揚尚未收回視線,又頭痛欲裂地甩不干凈滿腦袋初來北平時的舊事,被一捏脖子,條件反射地當成是欠收拾的叫花子阿耿在喊他起床,習慣性地輕踢一腳,隨即聽見“咚”的一聲動靜,他腦子里一白,猛地坐起來,“盛實安?!” 盛實安被一腳掀到床底下,不知道是摔到了哪里,也來不及想哪里疼,三下五除二爬起來,站在床腳瞪著他。陳嘉揚臉色煞地慘白,一面下床一面伸手來拉她,她劈手打開他的胳膊,一眼看見床頭柜電話邊擱著張白紙,推開他走過去,拿起紙,拍開燈。 刺眼的光線霎時填滿了每一寸罅隙。起初有兩秒燈光眩目,看不清字,盛實安瞇起眼,看見白紙上寫著一串號碼,后頭寫著個“金”字,末尾用鋼筆點了一點,表示記錄結束,但似乎猶豫了一瞬,又添了一個“璃”。 原來她打來過電話,也許是致謝。留下號碼,他提筆記下,放在床頭柜。 這才覺出疼,磕到了肋骨,五臟六腑都疼,像被一只手攥住,捏出汁液,瀝干血rou,要把心臟扯下去絞干。 盛實安把那張紙放下,用鋼筆鄭重其事壓好,問他:“只是恩人?” 陳嘉揚像被打了一悶棍,臉色差極了。盛實安轉身繞過床往外走,陳嘉揚喊她“盛實安”,她順從地轉回來,掏出戒指盒丟到他臉上,“我不要了,你留著用吧。” нàǐTànɡSнuщц(嗨棠圕剭)點CoΜ 拋家棄對象指日可待 103海上(一更) 當夜盛實安夢得光怪陸離。夜深了,她還在那座戲樓上,探身向下,隔著玻璃罩看里面的俊秀男女,像在看無聲電影。 看得出神,她覺得冷,向后一靠,發覺自己又靠著電影院的座位,時間太晚,整整三場的觀眾加起來都不過十個,最后這場更是只有她一個人。根本沒有什么謝馥甯。んаitаńɡShúωú.Cǒм 電影老套得要命,不外乎是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事換個殼子重新販售,有世仇的情人偏偏相遇,在血與火的家族廝殺中守得云開見月明。她只覺得不好看,那時電影還沒散場,她還沒有聽過太多故事,還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段情節如此刺耳。 “他對你是不一樣的”——自然不一樣,人人都不一樣,他把金之璃和金家分開看待,金九霖和金之瑜是“金”,金之璃卻要多個“璃”。 陳嘉揚敲門敲過三輪,最后阿檸都被驚醒了,在樓下問:“怎么了?先生,要我拿鑰匙開門么?” 他收手回房,將戒指盒塞到枕下。 也是有恍惚睡著幾刻鐘的。往事難免紛至沓來地登臨,他看見昔日面容陰郁蒼白的小子蹲在上海街口,神情兇戾,目光掃過每一個過路人,因為巡警對金家地界管束嚴格,他這樣的人被盯得緊,于是他蹲守街口,記住每一張面孔。んаitаńɡShúωú.Cǒм 不是不餓,上海的冬天潮濕而陰冷,幾塊窩頭不算頂事,肚子咕嚕嚕叫,可卻好巧不巧,他與陳邡百般不對頭,卻唯獨繼承了陳家祖傳的書生骨頭,等閑不肯食嗟來之食,常有人擲銅板給他,被他一腳踢還,砸在后腦勺上,對方回頭一看,這小混混是個如假包換的兇神,正橫眉冷對,于是也不敢招惹,啐一口就走掉。 卻總有人缺乏眼力,譬如那每天坐汽車早出晚歸的女學生,派乳母來施舍過兩次錢財,都被回以冷眼,第三次,終于親自下車,低頭問:“你既然餓,為什么不要?” 他靠著石墻,發覺這丫頭個子實在不低,令他聯想起陳嘉安,而她這張臉白凈精致得過頭,短發時髦而妥帖,舉止談吐又如此文雅矜貴,襯得陳嘉安活脫脫一個土包子。 年紀沒差幾歲,旁人活得如此煊赫,陳嘉安卻不知在何處活著或是腐爛,他不能不為失蹤的親meimei不平,只差吐出臟字質問“憑什么”,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地反問:“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要了?” 對方沒生氣,凝神思索后竟然認錯:“抱歉,是我唐突冒犯,見諒。” 她上車回家,次日清早,送她去上學的車又停下,她撐著傘下車走來,在青磚臺階上鋪張手帕,小心翼翼坐下,從書包里拿出只makou鐵盒打開,里頭是一水兒的黃油餅干,自己吃完一小口,向他遞過來一只紙包,“我想吃餅干,不想吃這個,可我哥哥會罵我,你能幫忙嗎?” 陳嘉揚淋了一夜雨,凍得臉色發青,仍是目不斜視。她也不急,細嚼慢咽吃完三塊餅干,道別去上學。陳嘉揚許久后打開紙包,里頭是尚有余溫的生煎包子,薺菜鮮rou餡。 這女孩涵養極佳,半是心地良善,半是實在缺乏玩伴、又不愛在家耽溺時光,因此陳嘉揚在她這里吃到了生煎、餛飩、油餅、年糕,也去打了二三家零工,有地方取暖,好歹熬完了一冬。陳嘉揚心情抑郁而焦躁,無心張嘴,而她似乎本就寡言,兩人不甚交談,到春天時,連姓名都不曾互通,對話最多的一次交流是在某個清晨,女孩從包里拿出一只紙包的米糕,帶出一張英文作業,展開掉落在地,陳嘉揚掃一眼就知道她不是這塊料,“全拼錯了。” 她拿出紙筆一一詢問,一一修改,末了沒忍住多問一句:“你都會?” 陳嘉揚以為她終于要打聽,心中涌起一陣厭煩,誰料她慢吞吞說:“你給我當家教好不好?我哥哥給你開工資,一定很多。” 陳嘉揚嗤之以鼻,“我忙著呢。” 春天近了,金九霖回了上海,陳嘉揚跟過幾次車,終于跟去了山里。埋葬了親人,他回到金府所在那條街,從所見所聞中推測唯有前往北平才能雪恨,于是轉身把刀扔進垃圾堆,走到街口,始覺茫然。 上海海上,與煌煌舊都相隔萬里,何其之遠。 他等到黃昏,女孩如常下車,跟他分享食物和好天氣,他昨夜挖土埋人,眼下手腳都酸得沒骨頭,坐在階上仰頭,霞光萬道刺穿他身上最后一絲力氣,他疲憊不堪,瞇起眼對她說:“借我點錢。” 原來大家閨秀也會看人臉色,女孩看出他神色不佳,怔怔后退一步,很快地點一下頭,“你等著。我回家拿零用錢。” 卻沒等到,是乳母送錢來,薄薄一張鈔票放到他手心。他想問,卻不知如何下口,乳母解釋道:“少爺房里出了些事,今天還在鬧,小姐走不開。” 陳嘉揚站起來,“替我轉告,我會還錢。” 簡直滑稽,他是在前往浦口的渡輪上才發現,竟然忘了問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