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節(jié)
景岳是他的延續(xù),如果上天注定要讓這份延續(xù)斷代,那至少他盡力了,一切便順其自然吧。 阿無雙手握住石劍,氣勢為之一變,他的眉睫覆上薄薄白霜,一頭黑發(fā)也被冰雪凍住,身上景岳送的道袍早已被天雷撕成碎片,赤裸的身體宛若冰雕一般晶瑩剔透。 而他手中石劍,也變成了一把寒冰之劍。 阿無竭盡全力地催動著十宇滄溟大法,眼中沒有半點人性的感情,好似洞察了天地間一切秘密。 縱然雷聲貫耳,但阿無只覺一片清凈,這一瞬間,他忽然進入了一種玄之又玄的狀態(tài),他看見了一條銀色的河流,看見無數(shù)星辰誕生,他看見了一個人。 那個人似乎是他,又不像是他,此時也同樣握著一把劍。 那個人睜開眼睛,眼里有星辰倒影,好似藏著虛空宇宙。 那個人一招一式,一板一眼,而后越來越快,快成一道流光,直沖阿無而來! 當流光與阿無手中劍合為一體,他大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哈哈哈哈哈哈!!!” 阿無于半空中猛跨一步,他前額膨脹,神魂鼓蕩,以他為中心出現(xiàn)一圈又一圈透明的波紋,而波紋掃蕩之處,萬物都結成了冰。 死地被一片銀白所覆蓋,處處是阿無的氣息。 遠在地上的景岳知道,這是師尊所化之力,是師尊凝造的冰雪世界,只是眼前影影綽綽一切都仿佛幻境,唯一的真實,是秦燕支抓住他的手。 突然,景岳身子一僵,瞳孔猛縮,他終于又從雷光中看到了師尊的身影。 “徒兒!” 景岳聽見阿無在叫他,忙嘶聲應道:“我在!” 他見師尊執(zhí)起手了中劍,但并沒有看向他,而是道:“把我的劍傳下去,看好了,這是我們的劍!” 話音一落,便見阿無平靜地一斬! 那一劍,曾在他腦中衍化了千百遍,但一直不得完整。 那一劍,曾為他招來天劫,葬送了他的性命。 景岳死死瞪著天空,眼角幾乎裂開,他看見阿無的身體被雷劫消融,但那把劍卻越來越亮,亮若星辰。 天幕突然出現(xiàn)一點光,接著是十點、百點、無數(shù)點——那是星光,更是劍陣。 星星凌亂地排序,漸漸補全了星與星間的空隙,匯聚成一條銀河。 又一瞬,所有星辰炸裂崩塌,化為銀色的粉塵從天而降,好似銀河垂落,浩浩蕩蕩,與雷劫混為一體。 景岳耳中嗡鳴,腦子里一片空白,時至今日,他終于徹底看清了這一劍,看清了滄瀾劍法最后一劍——疑是銀河落九天! 他終于領悟了這一劍的真正奧義,那便是阿無留給他的最后一句話,也是他前生贈與一忘那枚玉牌上的一句話。 他刻下前半句,一忘刻下了后半句—— “劍出我心,以身祭劍!” “轟隆——” 又一聲巨響,天搖地動,山河崩潰。 眼前一幕幕突然靜止,又突然瓦解——洪流境,碎了。 中古秘境。 流云等人已足足被困了三年,當日他們試圖從古怪的山坳中逃走,但卻被一層無形屏障阻隔,怎么也出不去。 好在這三年中,山坳里一直很平靜,他們所有人都還活著。 但這一日,山坳再次刮起了風,風聲讓大家覺得恐懼,但卻并未像上次那般直接把人卷走,只是秘境從山坳中心開始迅速地坍塌。 眾人下意識又往山坳外跑,這一次,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能離開了。 一行人拼了命地逃,希望能在秘境徹底化為廢墟前離開這里,否則他們的命運不知是跌入九天縫隙,還是就此身死道消。 路上也沒有神魔殘魂再來攻擊,途經(jīng)迷陣時,他們見到了一具白色的骨架。 白骨依舊站立著,一只手指向前方,那時他們進入中古秘境的方向,紅鸞腳步一頓,道:“是虛臨道人。” 虛臨道人,便是當年被殘魂奪舍,最終抽取了自己神魂的老者。 眾人心下都是一嘆,明白了虛臨道人直到死前仍希望他們能離開中古秘境,執(zhí)念讓他始終保持著這個姿勢,哪怕rou身腐爛,骸骨也同樣指引著他們逃生的路。 流云一揮袖,將虛臨道人的骸骨卷入袖中,而后繼續(xù)奔逃。 他不知道中古秘境里發(fā)生了什么,他們一直等待,也沒有等到景岳和秦燕支,如今秘境崩塌,也不知兩人還有沒有機會活著離開。 但老祖乃是重生回來,是天道賜予了復活的機會,又經(jīng)歷了數(shù)次看似無解的必死之局。 他只希望,還能有奇跡。 而他擔心的人,此時又一次和秦燕支卷入了時間洪流。 在阿無消亡那一刻,罩住他們的網(wǎng)已然消失,但轟然碎裂的洪流境卻讓他們跌入一片黑暗。 兩人緊緊攥著手,強大的吸力讓他們隨時都有被分開的危險,若是分開,就不知是否還有機會再見。景岳咬住唇,壓抑住心中悲痛,放開一只手在自己的右肋下方用力一劃,霎時間皮開rou裂。 秦燕支大驚:“你在干什么?” 景岳使勁拉著秦燕支的手放在自己傷口處,冷靜道:“燕支,我要與你結骨契,抓住我的肋骨!” 秦燕支心中震動,骨契乃是他們從天紫殿里看到的一種秘術,結骨契者心念一動便可感應到對方的位置,即便相隔千萬里,即便分隔于不同世界,即便是死亡,他們的骸骨都會超脫時空的限制融為一體,生生世世不離。 “……好。”秦燕支啞聲道。 他的手穿過景岳的傷口,被對方溫熱的血rou包圍,與此同時,他身上一痛,景岳也捅穿他的皮rou,抓住了他的肋骨。 如此血腥的一幕,在此時此刻竟有一種壯烈的美感,秦燕支心里忽然靜下來,聽著景岳低聲吟唱著古老的咒文,只覺得靈魂仿佛分成兩半,一半融入對方,另一半留在自己的身體。 他們共享生命,共享因果,永生永世都不會分開。 他們在時間洪流中看見了對方所有的記憶,那一幕幕有些很熟悉,有些卻很新奇,他們之間再也沒有秘密。 漸漸的,兩人的意識開始模糊,身體受過時間洪流的沖刷,反復衰老又反復年輕,但他們的一直緊緊連在一起,就像一個人。 忽然,他們面前出現(xiàn)了一束光。 下一刻,他們聞到了青草的香氣。 第177章 浣花村。 村子南邊有處草坡,那草坡有些不同尋常,據(jù)說曾出現(xiàn)過仙跡。 這日清晨,幾個半大的小子爬上了草坡,其中最胖的一人道:“二郎,你真的看見了?” “真的!”另一男孩重重點頭,“昨晚我起夜來著,就見天上落下一道銀光,但眨眼就消失了,不過銀光落下的位置就在仙人坡!” 又一膚色微黑的男孩道:“我娘說了,一萬多年前,村子里有個牧童就在仙人坡上得了道,說不定咱們的機緣也來了。” 小胖子:“就你?黑皮,你可算了吧,若真有誰能做神仙,也一定是我,我先生說我可聰明了……” 幾人越聊越興奮,可等他們爬上草坡,卻見草坡上躺著兩個渾身是血的人,一動不動,宛如尸體。 “死、死人啦!”小胖子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嘴唇發(fā)烏,雙眼發(fā)直,顫抖著瞪視前方。 黑皮也尖叫起來,本想往坡下跑,可他一個踉蹌跌了個狗吃屎。 唯有那個叫二郎的小子,雖說也被嚇了一跳,但大致上還算冷靜,他站在原地觀察半晌,開始警惕地往“尸體”靠近。 “二、二二郎,你要做做、做啥?”小胖子牙齒打架,幾乎快哭了。 二郎:“不干啥,就瞅瞅。” 他想瞅瞅兩具“尸體”上有沒有寶貝,話本里不都說了嗎?多少仙人踏上傳奇之路的最初,便是遇上了一具尸體,得到了對方的傳承,他這里可有兩具尸體呢! 正想著,忽見一具“尸體”猛地睜開了眼。 “啊!!!!!!!!!!!!” 坡上草屑翻飛,幾個小孩連滾帶爬沖了下去,只余他們驚恐萬分的尖叫回蕩在風中。 秦燕支剛轉(zhuǎn)醒便受到了魔音穿耳的摧殘,忍不住擰住眉頭。 醒來的一瞬,他記憶仍有些混亂,但身體卻第一時間感知——他回到了七方界。 秦燕支并沒有去看自己在哪里,而是本能地尋找景岳,見對方正枕著他的腿睡得很沉,肋骨處的外傷也逐漸修復,不由得松了口氣。 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的傷竟全好了,想想也是理所應擔,畢竟他的rou身乃是由血池改造,自是比常人強些。 秦燕支坐起來,俯身看著景岳,隔了許久,他才輕輕撫上對方的臉頰。 這時,他見景岳睫毛微顫,下一刻,他便對上了對方黑曜石般的眼睛。 起初,景岳似乎有些懵,眼睛雖看向他,但視線卻毫無焦距。等景岳眼中的茫然褪去,濃郁的悲傷便占據(jù)眼底,眼角也慢慢變紅,竟然浸出了一滴淚。 秦燕支一怔,從前世到今生,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景岳哭。 心里像被人重重扯了下,沒有酸意,只有疼痛,他已從時間洪流中窺到了景岳大部分的記憶,自然知道阿無對景岳來說意味著什么。 秦燕支用指腹抹掉景岳的淚,將手蓋在對方眼睛上。 他能感覺到不斷有淚水沾濕他的手,但卻始終沉默不言。 好半晌,才聽景岳悶聲道:“我沒事了。” 秦燕支慢慢收回手,見景岳依舊眼睛通紅,又忍不住揉揉對方眼角。 景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隨即坐起身來,抬頭望著天發(fā)呆,良久才道:“你們這些對劍赤誠的人是不是都一樣喜歡以身祭劍?” 一個用魂,一個直接獻祭全部。 秦燕支愣了愣,卻道:“我比不上他。” 景岳意外地挑起長眉,他可從未聽秦燕支承認自己不如什么人。 秦燕支:“他心里只有劍,我心里還有你。” 景岳的表情從驚訝一點點柔化,而后一把拽過秦燕支的前襟,抱著他狠狠親起來。 秦燕支還是第一次感受到景岳如此主動,他緊緊抱住對方,兩人你啃我,我啃你,除了傾瀉愛意之外,似乎還想將心里的不安、傷心、落寞等等負面情緒通通發(fā)泄出來。 正忘我中,忽聽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期間夾著幾道人聲。 兩人下意識分開,紅唇上皆是一片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