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節
從他當日離開的雪遙村,到如今的春山嶺,距離何止萬萬里? 一忘找了他十多年,為了一個渺茫的、并不確定的希望,只身來到極北。 而對于殺人這件事,一忘似乎已習以為常。 一忘:“如今我也學了道術,不再是凡人,你會帶我回寒云宗嗎?” 景岳忍住難受,斟酌著說:“你的功法不對……” 盡管一忘已經練氣二重,但若想繼續修煉下去,只有從頭再來,他很怕一忘接受不了。 更讓他無力的是,他無法帶一忘回寒云宗。 然一忘卻不以為意,他當然知道自己功法不對,為了學這些功法,他入過殺人窟,進過死人墓,東一點西一點地拼湊,很多都是自己琢磨來的。 他沒有辦法,若是不學,一個凡人,又怎能上得寒云宗呢? 一忘:“那就廢了它,我重新練起,你教我正確的?!?/br> 景岳:“……好。” 第154章 景岳沒有靈力,只能口頭指點一忘散功。 散功后的一忘很虛弱,景岳雖未體會過散功的感覺,但想來也不會好受。 他花了一年多時間為一忘調理身體,可一忘的經脈也受了損,景岳如今沒辦法煉制靈藥,只能帶著一忘四處尋藥,其中艱辛自不必說。 好在他倆把寒云宗薦函交給了一位實力很強的散修,對方甘愿抗鍋,幫他們拉走了大部分仇恨。 即便如此,兩個凡人混跡修界,依舊是如履薄冰,每時每刻都必須小心翼翼。 一直到四年以后,一忘終于恢復了最佳狀態,重新開始鍛體。 小半年,一忘鍛體有成。 又一日,一忘引氣入體。 期間,一忘也曾問過景岳為何身為寒云宗開山立派之人,卻毫無修為? 景岳不知道怎么答,只能含糊過去,說自己前來指點一忘有一些限制。 一忘并沒有追問,而是道:“那何時你才能帶我回寒云宗?” 景岳只能玄說,“等該往之時,你自會知道?!?/br> 當時一忘只深深看他一眼,從此便不再問關于寒云宗的事。 這一次,景岳足足在幻境里停留了十多年,他悉心教導一忘,雖沒有師徒之名,但卻有師徒之實。 如今一忘已有練氣大圓滿,距離筑基僅差一個契機,修煉也算踏上了正途。按理說,景岳心愿已了,只要讓一忘去寒云宗找另一個自己拜師即可。但他始終不放心,因為他不知道一忘是否放下偏見,不再偏執? 盡管一路上他們見了許多人間悲歡,但一忘將真實想法藏了起來,不質疑,也不肯定,就連景岳也琢磨不透。 他一天看不到一忘放下,他就一天放不下。 這日,兩人來到雙極以西某座城,這里地勢偏遠,少有修者出現。 可還沒入城里,景岳就隱隱察覺不對。 等進城后,他看見頗為繁華的城鎮總透著一股死氣,死氣并非來自陰靈邪祟,而是這方土地。 一忘發現了他的異樣,問道:“可有情況?” 景岳:“此地地壽似乎縮短了很多?!?/br> 常言道天地永壽,可其中的地并非指某一塊土地,而是指代一方世界,就本身而言,地是有壽命的。 當土地萬物生靈已死,且不再復蘇,地也就成了死地。 一忘經景岳提醒,特意觀察一番,發現城中綠植稀少,土地干裂,但他們所經之地雨水日照豐潤,不該是這般情形。 景岳:“此地地壽原應有數萬年,但據我觀察,這片土地至多不過幾千年就會徹底死去。” 兩人都覺奇怪,懷疑有什么破了風水,可他們走遍了城鎮,依舊沒察覺任何異常。 此時日已西沉,景岳便打算在城中住上一日,明天再說。 剛想找間客棧,忽聽一聲鐘響,隨即,他便見到有商家從鋪子里搬出一尊小臂高的佛像,路上一些行人和小販則從懷里捧出更小的佛像,齊齊擺放在地。 他們讓佛像面朝西方,跟著呼啦啦跪下,連連叩頭。 景岳與一忘對看一眼,都覺詭異。 如今街上只剩零星幾人還站著,景岳好奇地找了位中年漢子問道:“這位大哥,他們這是做什么?” 漢子眼中閃過譏諷,但譏諷并非針對景岳,他道:“兩位是外地來的吧?” 景岳和一忘點了點頭。 漢子:“離咱們這里千里外的旌陽城,有一位據說是佛子轉世的高僧,只要虔誠信奉,佛子便能滿足信徒一切愿望。后來高僧的本事傳來城中,果真頗為靈驗,這些年城里信奉他的人便越來越多了……” 景岳望著那些叩完頭仍低聲許愿的百姓,心中猜測,莫非有哪位修神道的在搗鬼? 他又問漢子,“大哥為何不拜,可是不信嗎?” 漢子冷笑數聲,也不說什么,搖搖頭便走了。 中年漢子一離開,附近便有一位老者站起來,他捧著佛像走到景岳身邊,道:“兩位可別在意,像他那種不信不尊佛子之人,死后必有報應。佛子真的很靈驗,劉家的老夫人臥床不起六七年,自打她兒子信了佛子,她便漸漸好了;張家的媳婦兒十年不孕,自從信了佛子,三年抱倆;王家的……” 老人一連舉了好些個例子,眼神漸漸狂熱,“你們有緣來此,說明是佛子在指引你們,給你們侍奉他的機會,若你們從此虔誠信奉,必有后福?!?/br> 景岳只笑了笑,“原來如此,多謝老人家告知?!?/br> 老人看出他態度敷衍,惋惜地嘆了口氣,不再搭理他們了。 老人一走,附近還有些信徒都看過來,景岳和一忘頓時警惕,但那些人終究沒有做什么。 因此變故,兩人便不打算留住城中,而是欲往旌陽城看一看。 他們本就沒有目標,自然想去哪里都行。 此后數日,他們一連走過三座城,越往西,城鎮越繁華,佛子的信徒也愈發多了。 但景岳卻發現越靠近旌陽城,當地的地壽越短,他幾乎可以確定,地壽一事,與所謂的“佛子”有很大關聯。 十余日后,他們終于來到旌陽。 一入城中,處處是香火氣,城中的信徒顯然比他們此前所見都多,幾乎每家每戶都信奉佛子,而此地地壽竟只剩下五百年。 也就是說,五百年后,這片土地上將不再有生靈,只有死物。 到了傍晚,兩人找了間客棧住下,店小二很熱情,事實上只要與佛子無關,這里的人和其他城鎮沒什么不同。 店小二:“兩位是要先回房休息,還是先用點兒菜?咱們旌陽背靠青蒼山,所用食材都是山里的野貨,最是新鮮?!?/br> 景岳:“那便上一些招牌菜來。” 店小二:“得嘞。” 兩人剛剛落座,就聽見了熟悉的鐘響,這一路,他們已聽過許多次,知道早中晚鐘聲會各響一次,提醒著信徒們到了祭拜時間。 果然,只見掌柜從柜臺下捧出一尊佛像,店里的食客和旅人也都效仿。 所有人齊齊跪地,唯有景岳和一忘端坐桌邊,看上去十分突兀。 “你們倆——” 這時,隔壁桌的大漢突然吼了聲,指著景岳一桌道:“時辰已到,兩位為何不跪?莫非是不信佛子?” 他話一說完,所有人都目光不善地瞧了過來。 景岳愣了愣,他們一路雖見了不少信徒,即便對他們的態度不滿,但也不曾有當面指責之人。 大漢見景岳和一忘都沒反應,怒道:“小子,問你們話呢!” 景岳:“我們只是路過旌陽……” 大漢直接打斷景岳,“此地受佛子庇佑,你們既進入旌陽,便也受佛子恩惠,豈能知恩不報?” 其他人都是一副認同地神色,甚至有人從地上爬起來,想伸手來扯景岳,然不等他碰到景岳,就聽一聲悶響,人已被一忘甩到門邊。 “你——” 店中眾人對一忘怒目而視,一忘卻穩穩坐著,神色淡然,“我跪天跪地,跪……”他看了景岳一眼,又收住話頭,“總之你們信你們的,又何必強迫我們也信?想必佛子也不喜強迫來的信徒?!?/br> 這番話讓大漢更怒,猛地站起來,“你敢對佛子不敬?” 一忘:“我何時不敬了?莫非天下人人都要侍奉佛子,否則就是不敬?即便真佛菩薩也不至于此,何況你難道看不出,我乃道門中人?” 大漢冷笑,“別人信誰我自不管,但你們敢來旌陽,敢出現在我面前,哼!今日不跪也得跪!” 他以眼示意,周圍幾名大漢也都站了起來,試圖上前將景岳和一忘按在地上。 客棧里有人面露同情,有人幸災樂禍,更多的則是理所當然。 “嘭——” 景岳猛一拍桌,沉下臉來,直勾勾盯著大漢。 他雖沒開口,但周身散發出的威嚴卻如山海之勢,讓人望而生畏。 一宗道祖的氣場全開,即便沒有足以匹配的力量,但眼神已足夠糊弄人。 至少,這些個大漢都被糊弄住了,心中只有一個想法——這是位高人! 他們看看一忘,又看看景岳,心道剛剛那個動手的看上去實力不弱,但對這位道人卻恭敬有加,以此看來,道人的本事很可能更強! 幾名大漢暫時不敢妄動,卻也不好意思就此罷手,掌柜看出他們進退兩難,極有眼色地勸道:“諸位好漢,吉時就要過了,可別耽誤了祭拜佛子……” 先前最激動的大漢冷哼一聲,扔下句“不知好歹”,便與同伴們再次跪地,朝著西面叩拜。 他們虔誠地對佛子表達敬意,誰也沒注意到景岳偷偷甩了下手——凡人就是脆弱,拍下桌子手都麻了…… 剛剛那一招“眼神殺”他已演練過多次,就憑這一招,他和一忘順利躲掉不少麻煩。 景岳下意識看了一忘一眼,對方眼中也染上笑意,將他冷肅的容顏柔化些許。 可忽然,一忘眼神一變,與此同時,大漢的慘叫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