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jié)
他們熱議紛紛,有人認為杏花村酒雖是后起之秀但來勢洶洶,也有人覺得萬春酒作為多年貢酒更是不凡,雙方爭論不休。等到永安侯與劉大學(xué)士、李將軍入座,比試正式開始。 由于景秦二人和萬長鵬此前被安排在不同房間,直到有下人來請,兩方才算打了個照面。 萬長鵬一瞧,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恨不得將兩個不孝子當場掐死,再抽筋扒皮曝尸三日。 沒想到哇沒想到,背后搞他們?nèi)f春酒坊的人,還真是被他除了宗的陳秦與陳景! 景岳和秦燕支也是頭一回見到萬長鵬,不過,他們不約而同無視了對方,更是讓萬長鵬差點兒吐血。 等一行人入了園子,景岳就發(fā)現(xiàn)園中裝點得貴氣逼人,心下猜到是萬長鵬做了手腳。估計萬長鵬以為杏花村酒被傳得神乎其神,一大原因是靠了酒樓布置得仙氣十足,影響了客人的觀感。如今換了富麗堂皇的環(huán)境,杏花村酒就顯得氣質(zhì)不符,格格不入,口感上也會相應(yīng)弱化一兩分。 對此,景岳只覺得好笑,再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心機都是枉然。 經(jīng)過繁復(fù)的禮儀和問詢后,雙方都將自家的酒呈上,其中盛著杏花村酒的酒壺是個素色瓶子,今天看來顯得有些寒酸。而萬春酒由于多年貢酒的身份,向來走華貴路線,與當下環(huán)境倒是相得益彰。 人人都知有個詞叫“先入為主”,而品酒這件事更是如此,一旦酒味入舌,多少會影響味覺,那么先品誰的酒,誰就占了大便宜。 永安侯與萬長鵬雖談不上交情,但好歹認識多年,萬家又一貫聽話,孝敬銀子從未短過,因此,他心里略有些偏袒,否則也不會將園子布置成這般。 當萬長鵬見到永安侯率先選了萬春酒時,心里著實舒了口氣,他雖早有預(yù)料,但此時才徹底踏實了。 只要永安侯先挑了萬春酒,另外兩位大人也不會逆他的意思,一定是先嘗萬春酒! 如此,他天時地利人和占盡,除非杏花村酒真能逆天,否則一定是他贏! 一名侍女蘭指微翹,將萬春酒倒入杯中,香氣被微風(fēng)吹開,頓時滿園芬芳。 “真香啊……” 不少大臣們都忍不住深吸口氣,其中一些人曾在宮宴中嘗過萬春酒,是挺不錯的,但也沒有今日的香氣啊? 萬長鵬見了眾人的神色,不禁有些得意,他為了這次比試,可是將原本打算傳家的陳釀都獻上了,能不醉人嗎? “好!” 永安侯小酌一口,朗聲夸道:“入口柔綿,醇香馥郁,好酒!” 他又轉(zhuǎn)頭對劉大學(xué)士與李將軍道:“二位大人以為呢?” 劉大學(xué)士剛好放下酒杯,他撫著三寸美須道:“確是好酒,清而不薄,厚而不濁,只飲了一口,舌尖便回香持久。” 李將軍說不來那么多廢話,直接道:“給我再來一杯!” 永安侯笑道:“李將軍別急,您還得再品品杏花村酒呢。” 飲酒的熱情被打斷,李將軍眼中飛速掠過一絲不耐,但想到他身上還有任務(wù),于是怏怏地說:“趕緊上吧。” 李將軍原本有些興致缺缺,可當壺嘴的木塞拔開,李將軍頓時一震。酒香蔓延,勾得他渾身酒蟲都在叫囂,若不是害怕失態(tài),他真恨不能奪過酒壺先喝了再說! 然而等杯酒真的送到他手里,李將軍又變得小心翼翼,珍之慎之地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 “轟——” 那一瞬間,就好像萬千驚雷在腦中炸響,他聽見了戰(zhàn)鼓連連、馬嘶人吼,看見了鐵甲朔月的寒光,以及煙冥霜重、白骨縱橫的血色戰(zhàn)場! 所有他經(jīng)歷的過往,都一一再現(xiàn)。 但這一次,就連一個小兵的喜怒哀樂,他都分辨得清清楚楚,好似有了天神的眼睛,能看見他們心底所有的故事。 一杯飲罷,李將軍眸光迷離,就像是醉了,然而劉大學(xué)士與永安侯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們均愣愣地盯著杯中酒,思緒飄了老遠。 前者,想到了他從寒門一路走到今日的種種;后者,則看見了自己身著龍袍,端坐于紫金殿寶座,接受著百官叩拜,從此一言天下,萬民臣服! 永安侯正想說一句“眾卿平身”,忽聽一聲巨響,將他猛地扯回現(xiàn)實,只見李將軍已拔出佩刀,重重往桌上一放,“好酒!若人世間真有神仙酒,必是此酒!” 永安侯咽了口唾沫,吞下了滾在喉嚨里的幾個字,背脊早已被冷汗打濕,此時他唇色發(fā)白,哆嗦半天卻沒說出一個字。 而劉大學(xué)士也不禁眼角泛紅,嘆道:“此酒,必將被載入千百詩詞文章,被萬千文人傳頌,永世流芳!” 事情發(fā)展到這份上,結(jié)果已經(jīng)很明顯了。 萬長鵬如墜冰窖,他不敢對堂上百官發(fā)作,只敢將怒火燒向附近兩人。陰鷙的目光一轉(zhuǎn)過去,就見兩人同時望了過來,又同時勾起唇角,就連弧度都一模一樣。 而笑容中的含義也能輕易解讀,無非再說——你輸了,你完了。 逆子!!! 萬長鵬腦子一熱,燒斷了理智,就算他將被寒水吞沒,也要拖著兩人一同沉淪! “侯爺!各位大人!杏花村酒其實是萬家的酒方,是他們偷走酒方,想要害萬家!” 萬長鵬“噗通”跪地,凄聲喊道,等喊出口,他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說了什么。最先是有些害怕,可一想主意其實還不錯?反正陳家人除了這倆孽種都死絕了,既然死無對證,當初他又小心的掃了尾不怕被查,更將陳氏潑了一身污水,如今想怎么說都可以! 永安侯本還處于后怕中,此刻又被萬長鵬的喊聲嚇一跳,當即臉色難看道:“你們?nèi)f家的方子他們?nèi)绾瓮档茫磕翘斓紫碌木品蕉际悄銈內(nèi)f家的不成?” 萬長鵬聽出永安侯的不耐,急道:“侯爺!陳景陳秦是小人先夫人陳氏所出,乃萬家嫡子!但陳氏沒有婦德,妒惡亂家,已被小人休棄。陳景和陳秦為了報復(fù)小人,便偷了酒方逃出萬家,又擅自改了戶籍。因此,小人也是今日才知真相!” 如此神轉(zhuǎn)折,園中所有人都怔住了。 “呵呵……”帶著諷意的笑聲突兀響起,只見陳家兄弟中的陳景道:“萬老爺,你說杏花村酒乃是萬家酒方,為何萬春酒坊卻一直沒有釀出來?你既為皇商,上供的酒必是萬家最珍貴、最稀有的酒,杏花村酒與萬春酒高下立現(xiàn),是你嘗不出來?還是故意欺君?” 萬長鵬沒想到以前老實本份的大兒子變得如此能說會辯,加上眾目睽睽之下他有點怯場,好半晌才吐出一句,“杏花村酒的方子被先祖秘密收了起來,我也剛發(fā)現(xiàn),誰知一找到就被你們偷了去!” 景岳:“那你也看過酒方了?既然你說是祖?zhèn)髦剑@么重要的方子你總該記得一點吧?不若說來聽聽,咱們當場比對,萬老爺總該識字吧?” 萬長鵬:“你——” “夠了!”永安侯怒道:“此處可不是你們吵架的地方!”萬長鵬剛才一番表現(xiàn),傻子都能看出來酒方與他無關(guān),但永安侯還是出于好奇問了句:“陳景晨秦,你們的酒方從何而來?” 景岳:“是我們回到老家,收拾屋子時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他話鋒一轉(zhuǎn),“諸位大人,草民要告萬長鵬!一告他為求酒方,勾結(jié)官吏逼死草民外祖父,二告他寵妾滅妻逼死原配,三告他以庶充嫡,將草民和弟弟逐出萬家!如此無德無義、狼心狗肺之徒,怎配為皇商?” 眾人又是一驚,怎么先是老子告兒子?現(xiàn)在兒子又要告老子? 要知道兒子告老子名聲可不好聽,雖然本朝不興什么子告父先挨板子那套,但在世人眼中仍屬于不孝,除非當?shù)恼媸谴骿ian大惡之徒。 堂上劉大學(xué)士多年前曾在刑部任職,又素來公正廉潔,他聽說事涉人命,立刻追問道:“你說的可是真?” 景岳:“草民不敢誣告。” 劉大學(xué)士:“具體為何,你細細說來。” 景岳便從萬家如何發(fā)家,又如何逼死陳家人,如何在陳氏死后還給她潑臟水的事一一道來。 “當年咱們兄弟倆被趕出萬家,已是走投無路,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一份酒方,只當是上天留給我們以及陳家的生機,于是費盡心思釀出杏花村酒。我們向萬春酒坊下戰(zhàn)帖,也是希望能為陳家正名,沒想到他連杏花村酒也想貪。” 景岳做出一副忍無可忍的樣子,“草民愿意公開杏花村酒酒方,但絕不肯讓萬家再有機會借陳家酒牟利,并且倒打一耙!” 劉大學(xué)士還來不及說話,只聽“啪唧”一聲,萬長鵬暈了過去。 他雖是暈了,但并不能阻止事態(tài)的發(fā)展,有劉大學(xué)士插手,衙門很快受理了此案。 最終,萬長鵬逼害人命、寵妾滅妻、以庶充嫡三罪并罰,秋后問斬,萬家家產(chǎn)九成分給陳景、陳秦兩兄弟。同時,萬春酒坊皇商的名頭也被奪走,并且禁止他們再使用陳家酒方釀酒。 原本被扶正的妾依舊為妾,只能守著萬家一成家產(chǎn)度日,這筆財產(chǎn)不算少,但對一個壞了名聲的弱女子而言是福是禍,尚未可知。 景岳與秦燕支也如之前承諾,公開了杏花村酒的酒方,并將所得家產(chǎn)全數(shù)捐出。此舉贏得上下一片贊譽,杏花村酒的名聲也隨著這件案子達到鼎盛,最終被選為貢酒。 兩人正式成為皇商當天,忽然感覺身上的因果解了,金光彩霞從天而降,兩人轉(zhuǎn)眼消失不見,只留下了杏花村酒永世的傳說。 —— 秦燕支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正趴在一張稍顯陳舊的供桌上,桌上燃著香燭,正前方有一座泥塑的佛像。 他腦子有些昏蒙,于是揉了揉額頭,又突然察覺不對,哥呢? 秦燕支四下里一看,這是一間山野小廟,廟中只有他一人。 “哥!” 他喊了一聲,沒有任何回答。 到底怎么回事?為何他們從幻境里出來,哥哥就不見了? 秦燕支幾步?jīng)_到廟門口,猛地推開了破舊的門扉,一股狂風(fēng)吹了進來,卷著幾片落葉。 他瞇了瞇眼,只聽“轟隆”一聲巨響,銀色的閃電劃破黑夜,讓人無端端感覺不祥。 秦燕支心中更急,眼見豆大的雨點打下來,他匆匆往外跑去,也不知要去哪里,他很擔(dān)心哥哥遇上了危險! 然而他沒跑多久,卻緩緩?fù)O聛怼?/br> 滂沱大雨迷蒙了視線,不遠處,隱隱可見一道纖細的白色人影,秦燕支呼吸一窒,“誰在那里?” 對方并沒有回答,只是往前走了幾步。 人影漸漸清晰,對方青絲如瀑布,雨水仿佛珍珠般從他的發(fā)間滑落。青年星眸玉顏,挺拔若竹,一襲濕透的白衣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他完美的身形。 他就這么靜靜立在雨中,蒼白的臉上有一抹不正常的嫣紅,對秦燕支道:“燕支,你還不過來?” 秦燕支一驚,快步跑了過去,“哥!” 誰知他一到景岳跟前,對方身子一軟,就往他懷中靠來。 “哥?” 景岳輕聲道,“燕支,我好像受傷了,你抱我吧。” 秦燕支心慌不已,一低頭,恰好見到雨水從景岳光潔的額頭滑落,沾濕了纖長的睫毛,仿佛一滴眼淚。 此刻的景岳眼角微紅,眼神像一把勾子似的勾住他的心神,淡粉的唇珠圓潤飽滿,讓他喉嚨發(fā)緊,即便身處狂風(fēng)暴雨中也依舊感覺到燥熱。 秦燕支忽略心中一抹異樣,將景岳攔腰抱起。 一雙微涼的手纏上了他的脖子,秦燕支頓時渾身發(fā)麻,脖子更似有火在燒,他快速將景岳抱回廟中,再小心翼翼地放開。 “哥,你哪里受傷了?” 景岳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扯著他衣袖的一角輕輕晃動,“你也累了,我們坐下吧。” 那一下一下,就像羽毛掃在秦燕支心上,他胸口“噗通”直跳,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既陌生,又有些難以言說的期待。 他像個提線木偶般,跟著景岳慢慢走到供桌前。 景岳轉(zhuǎn)過身,對他笑了笑,指著地上的蒲團道:“你坐。” 秦燕支坐下,就見景岳也跪坐在他身旁。 燭火照著對方清雋的輪廓,顯得格外柔和,景岳耳垂上那顆淺淡的紅痣,在此時看來竟有幾分嫵媚。 他避開眼,又問道:“哥哥到底哪里受了傷?你總不說,我很擔(dān)心。” “這里。” 景岳微微扯開衣襟,露出了白皙精致的鎖骨,又拉著秦燕支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秦燕支如遭雷擊,像被燙了般抽回手,啞聲道:“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