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青竹齋的竹林,可稱作是七方界中最美的竹林。 淡雅含蓄的竹香繚繞,景岳與一眾同門的身影漸漸沒入竹林深處,風一吹,碧煙搖曳,所有繁光碎影,都被這片綠色消融。 景岳約莫走了一刻鐘,眼前便沒了路。他取出一片翠綠竹葉,那是青竹齋分發給每個修者的信物,上面描繪著簡易符紋。 景岳引入靈氣,竹葉立刻亮起淡淡瑩光,一道半透明的屏障緩緩浮現,景岳腳步一動,便邁入結界之中。 一入秘境,依舊是大片竹林,但竹林最中央卻堅韌地挺立著一棵參天巨竹,竹干足有十丈粗細,竹高不可見,半身都被云霧遮掩。 景岳:“那就是天竹?” 鄭白:“是啊,很壯觀吧?從這里到天竹看著近,若是靠雙腿走過去,得走兩日。” 說罷,他輕輕一吹手里的竹葉,那片竹葉立刻變大,宛若一只小舟,漂浮在他腳邊。 其余人都效仿鄭白的動作,一片片竹葉舟飛上半空,不過半刻鐘就來到了天竹邊上。 景岳坐在竹葉舟上,圍著天竹底層繞了幾圈,忽然他眼前一花,下一刻,人便出現在一間木屋前。 而他腳下的竹葉舟又化作了綠色錦帶,纏繞在他右腕。錦帶上出現了一串米粒大小的字,好在筑基修士的眼力不錯,還是能看清的。 景岳盯著錦帶研究了會兒,原來自己已進入了天竹大陣,即將迎來第一道考驗。 他順著錦帶提示走入木屋,就見到個胖墩墩的小童蹲在地上,獨自扔著骰子。 景岳知道,這一切都是竹葉上天然陣法生成的幻境,所謂一葉一世界,一葉一考驗。考驗難度并非由簡入繁,它沒有邏輯沒有規律,全憑運氣。 因此,在天竹上,運氣也是實力的重要一部分。 而他遇上的第一道考驗很簡單,只需和小童比試扔骰子,若是點數大就可通過。 景岳走了過去,小童抬起頭來,“哥哥,你要玩骰子嗎?” 景岳蹲下:“好啊。” 這道考驗完全就是送分題,景岳只用神識輕輕一掃,就投出了幾個六,在小童驚艷的眼神中,揮一揮衣袖,飄然站起來。 雖然是變相作弊,但他依然昂首挺胸! 只見木屋一角生長出三棵竹筍,呈三角之 勢,竹筍中央仿佛澄澈湖面,有淺淺波紋蕩漾。 這便是每個幻境的傳送陣,修士們入了天竹,若能通過考驗便可傳送至上一層葉子,若考驗失敗了,則會跌落至下一層重新來過。 也就是說,若你失敗了一次,也就落后了兩次考驗的時間。 成功率越高,意味著考驗次數越少,爬升天竹的速度越快,拔得頭籌的機會越大。 縱觀歷屆點竹大會,以最短時間摘得竹芯的,便是八百年前的秦燕支了,從頭到尾,他只失敗了一次。 景岳入了傳送陣,轉瞬黑暗又轉瞬光明,他來到了第二個幻陣。 霧氣遮掩了他的視界,景岳正待查看這次考驗的內容,突然心生警兆!他足尖輕點,飛身掠后,一道黑影已破霧而出,攻向了他原本站立的位置。 景岳一怔:“是你!” 對方也面有異色,但卻悶不吭聲,搶逼上來。 電光火石間,景岳已得知他的考驗是在偷襲者手中撐過一刻鐘,可他沒想到偷襲者還是熟人,正是孟善的jiejie——孟婉。 他此前聽說過,同比之人可能會進入同一個幻陣,雙方任務或許相同,或許有異。 只見孟婉再度隱入霧色中,騰騰霧氣就像她的幫手,助她輕而易舉藏匿。 景岳猜測,孟婉的考驗多半是成功偷襲對手,也就是自己。 他眼睛一轉,忽然笑了起來。 景岳悄然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張符箓,并釋放神識,霧中的一切霎時明朗。 他看見孟婉埋伏在他右后方,看見孟婉悄無聲息地靠近他,看見孟婉修長的腿用力一蹬,整個人騰空而起,一劍刺向他! 景岳不閃不避,只在孟婉離他一丈距離時催動了符箓。 接著,他看見孟婉保持著攻擊的姿勢頓住,身體一點點僵硬、石化,眨眼間變成了一座灰撲撲的石像,“咚”的一聲重重摔落。 霧氣轉眼消散,原來他和孟婉身處一座道場中,而角落里再度出現了傳送陣。 景岳慢慢彎起眼睛,笑道:“謝啦,孟師姐。哦對了,你弟弟做的石化符可真好用,回去一定謝謝他。” 孟婉:“……” 身為石像的她不能動也不能說話,一想到自己要維持這樣的腦殘姿勢兩個小時,她真想把孟善吊起來抽打! 啊啊啊啊啊啊啊!萬人眼中高冷若雪蓮的孟婉,內心已然暴走。 此時,遙遠的九天書院中,孟善猛一擊掌:“我終于知道木天雀的定獸符有什么玄機了!” 忽然,他身體莫名一寒,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或許第二個幻境就遇見了同比之人實在太衰,接下來運氣又重回景岳身上。 他一連經歷了陪老婆婆猜謎、為有五張臉孔的姑娘作畫、模仿鳥獸聲音等十來次千奇百怪的考驗,好在都十分簡單。 當他解決了三個和尚挑水的困惑后,景岳又一次踏入傳送陣。 再一睜眼,景岳感覺自己正被人壓得趴下,身上的力道像巨石一般沉重,肩、背、腿就像被釘住一般,一動不能動,他甚至能感到金屬硌人的涼意。 景岳體內靈力全無,他暫且看不到手腕上的考驗提示,尚不明所以,于是不動聲色的抬頭觀察,卻發現眼前完全是陌生的環境。 ——正前方站了不少人,最排前的中年男人金發碧眼,高鼻深目,身著寬松白袍,手握一根半丈長短的木丈,胸前戴著一根項鏈,鏈墜呈十字形狀。 中年男人身后立著幾個全身籠罩在鐵甲里的人,就連面部也被遮住,只露出一雙眼睛,同樣是異色的。 景岳視線一轉,往左右看去。 左邊是一排低矮的石頭房屋,但風格與七方界毫不相似,確切的說,與他所生活的大世界任何時代都不同。 右面則有男有女,皆是異人長相。男人身著短袍,褲子緊貼大腿,褲腳束在半長的皮靴里;女人的衣衫很開放,半個胸脯都露在外頭,袖口寬大,裙擺蓬松,看上去倒有幾分別致。 此時,戴著十字架的中年男人正厲聲質問他:“查爾斯,你還不肯認罪嗎?” 景岳默了一瞬,心道,這次的幻陣有點厲害,完全構建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他并沒有太意外,畢竟人人皆知,一宇中只有一個大世界,但卻有億萬小界,這里應該是復制了某小界的世界觀與法則。 而當他聽到“查爾斯”三個字時,腦子里有了一些零碎記憶,至少讓他了解了現在的處境。 原來他的神魂附在了一個叫查爾斯的男人身上,后者是多瑪斯國的國民,這個國家最高的權力不是皇權,而是教會。教會里的人擁有神力,那是一種類似于靈力的力量,但弱小得不值一提。 他身前戴十字項鏈的就是教會牧師,身著鐵甲的則是教會騎士,其余一些圍觀群眾都是多瑪斯邊陲小城里的平民。 查爾斯之所以會這么狼狽,是因為他吃了rou,而這個國家只能食素,人們認為只有不純凈、充滿罪孽的人才會食rou。一旦有人食rou被發現,教會會當著全城人剖開他們的肚子,拉出腸子,并將這種酷刑稱之為凈化。 但查爾斯沒有被抓到現行,他是被人舉報的,舉報者是他十五歲那年撿來的小孩,當時路易只有兩三歲大,查爾斯動了惻隱之心,于是一直養在身邊。 查爾斯是孤兒,沒有賺錢的本事,為了養活兩人只有偷偷狩獵獸類,食rou充饑。沒想到,路易十八歲覺醒了神力,被接入教會成為騎士,如今卻帶人來捉拿查爾斯,并從他房中搜檢到一些儲備雞rou。 很顯然,一個農夫與蛇的故事。 至于考驗,景岳雙手都被按住了,只有用神識掃一眼,結果是幫助查爾斯脫罪。 牧師見他久久不語,又道:“不要以為沉默就能逃避懲罰,你承不承認,主都會審判你。” 景岳:“既然路易說我吃rou,我把他從小養到大,你們就不懷疑他也吃rou嗎?” 牧師:“他能覺醒神力,自然是純凈者。” 景岳:“……”還能這么簡單粗暴?那很好辦啊。 他察覺到查爾斯的身體中蘊含了神力,可惜被經脈中的雜質堵塞了,于是他隨意挑了種心法運轉,強行撐開經脈,神力立刻往丹田匯聚。景岳又用神識將神力淬煉得更穩固,這一下,查爾斯幾乎等同于有了練氣三重的修為。 不過嘛……景岳看了眼牧師身旁的一位男子,對方露在盔甲外的那雙眼睛寫滿了“小人得志”,讓他心里不爽雙手發癢,哪怕是幻境,他也想代查爾斯收拾這個白眼狼。 景岳:“我可以證明我無罪,但首先,你們要放開我。” 牧師輕笑一聲,慢悠悠道:“孩子,你很特別,從來沒有貧民敢這樣對我講話。” 景岳:“……”牧師在他看來也就練氣一重修為,這么抖?怕是比嘰嘰還迷之自信。 牧師嘴角矜持而高傲的小弧度上翹,“有趣,既然如此,我給你一個機會。” 他表了態,按住景岳的人立刻松手。 景岳站起身來,甩了甩手,順便梳理查爾斯記憶中的情報,說道:“事實上,那些看上去像雞rou的食物并不屬于rou類,而是素食。只是,我有特殊的烹飪方式。” “哈哈哈……”路易忍不住狂笑,單手抵胸對牧師道,“大人,您何必與罪惡者浪費時間。” 景岳佯作痛心:“路易,好歹我也撫養你長大,如今我要洗脫罪名,牧師大人都愿意給我一次機會,你就這么急不可耐?” 路易怒道:“我只是聽從主的意志!邪惡就是邪惡,縱然你試圖引誘我墮落,但我對主的虔誠護佑了我,讓我有資格擁有光明!” 景岳:“不是你想消滅你的過去?不是你害怕我纏著你要你報答?”他無視路易漲得通紅的眼睛,又道:“牧師大人,我需要您提供一些素食,由您親眼見證。” 牧師見他目光坦然,猶豫半晌,對身旁一名騎士點點頭。 當一籮筐黃豆擺在他面前時,景岳默默地想,他這一生,不擅長的很多,但除了生孩子,只怕就沒有不會的,他當散修那些年,可不是白混! 景岳先將豆子泡軟,為了加速過程,他甚至偷偷輸出神力,接著,再用工具將豆子磨成豆漿,又放入大鍋中煮開…… 一步一步,當豆漿終于被他制成豆皮,豆皮又被他制成素雞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他們第一次知道黃豆還能這樣做! 景岳又用幾種調料將素雞腌制,并切成片,再放入盤中,看上去,竟與從查爾斯家中搜檢出的雞rou一模一樣! 路易:“不可能!” 景岳:“事實就在眼前,沒什么不可能。”他又對牧師道:“大人,這叫做素雞,請您驗證。” 牧師蹙著眉,表情頗為凝重地用手指拈起一片素雞,輕輕撕開,觀察半晌,又讓騎士拿來他們剛剛搜檢的雞rou,同樣撕開來對照。 一旁的景岳毫不擔心,查爾斯儲藏的雞rou已被他悄然改變了成分,這種手段需要對神力控制相當精純,就眼前這些人……做不到也無可想象。 果然,牧師發現兩種雞rou的紋理、質感、氣味,竟沒有一絲不同,他眉頭更緊,吩咐一名騎士:“殺一只雞來。” 當牧師對比過真雞rou,發現真雞rou與素雞確實存在細微差別時,不得不相信景岳的話。 他舒展了眉頭道:“原來都是誤會。” 路易:“大人——” 景岳:“不是誤會,是誣陷。我養了路易十多年,臨到頭他卻反咬我一口,這種品行低劣的人,也能侍奉主嗎?” 路易暴跳如雷:“你放屁!既然我們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你有哪些本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你一定是被魔鬼附身了!” 景岳古怪一笑,“魔鬼?” 不知為何,路易見了他的笑容,心里升出濃重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