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眾弟子雖早已打聽到了,但此時經秦燕支確認,都難掩興奮。 秦燕支:“我不管你們來自哪里,是什么身份,在我授課時不能有異議,我讓你們做什么,你們做便是。如若不愿,或態度敷衍,那便不必再來。” “是!” 弟子們挺直了腰,神色肅然。 秦燕支特意看了景岳一眼,見他很認真地聽自己說話,目光清澈如泉,完全沒有一宗老祖的架子,心里暗暗點頭。 “我知你們劍道天賦都不差,但現在,我需要你們把之前所學都忘掉。” 說罷,秦燕支袖袍一揮。 景岳感覺一陣天旋地轉,眼前就變得漆黑,四周靈氣全無,接著便是不停的震蕩,他知道自己被卷入了袖里乾坤中。 “……” 似乎只過了片刻,他又被甩了出來,一個不慎差點兒摔倒在地。 景岳穩了穩身子,見不少人從地上爬起來,眼中沒有絲毫怨氣,反而透著“我進入秦真君袖子啦”的榮耀感,不得不說心里很有點憋氣。 他見秦燕支身后是一棟木樓,樓的正門上方掛著匾額,上書“藏劍閣”三字。原來,他們已到了九天書院的藏劍閣。 秦燕支負手而立,嚴肅道:“今日第一課,識劍。” 包括景岳在內的所有弟子都是一愣,識劍?什么意思?他們總不至于連劍也不識得? 盡管眾人心中有諸多疑惑,但鑒于秦燕支有言在先,誰也沒有出聲質疑。 秦燕支:“天下之劍何止億億萬?縱然渡劫期大能也難識得所有劍,然不識劍便不足以談劍。我不要求你們懂得世間每種劍,但書院藏劍皆具代表性,等你們能識得劍閣中每一把劍,包括它們的名字、尺寸、材質、來歷、匹配功法等等,我們再來談下一步。” 眾人面面相覷,許多人想問話,但困于秦燕支的威懾,都憋住了。 景岳倒是不怕,秦燕支只說不能有異議,又沒說不能問問題,于是道:“秦真君,書閣中有多少把劍呢?” “三萬四千七百五十六把。” 所有弟子都松了口氣,數量很少啊,筑基期的人幾乎能做到過目不忘,三萬多把劍,一天就記完了。 但景岳卻不認為此事如此簡單,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感覺秦燕支在回答時很淺地笑了笑,可等他仔細去看,卻什么也看不出來。 “我給你們一年的時間,今年劍道考核,便是識劍。記住,只能識,不能試。” 秦燕支再一揮袖,眾人只感覺一股大力推來,不少人踉蹌地摔入劍閣中。 “轟——” 耳中傳來厚重木門關合的響聲,景岳再度陷入黑暗中。 盡管筑基期的修士都能夜視,但他們還是點燃了劍閣兩側整齊排列的燭臺。 一排排木架延伸到燈火盡處,一眼望不到頭。每個木架足有九層高,每一層均擺放著一個劍匣,匣子里自然有一柄劍。 閣中劍氣森然,讓人頗感壓力,大家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沒有作聲。 半晌,有人從附近架子上隨意取了把劍,觀察后道:“這劍上什么都沒有啊?”他又仔細摸索了劍匣,“劍匣上也沒有,那我如何知道它的名字?更莫說來歷?至于功法,不讓我試劍我如何猜得出?只有材質與尺寸可以推敲一二。” “對啊,我這把劍上也沒有。” “我的也沒有!” 眾人一頭霧水,有人道:“如此要怎么識劍?難怪給我們一年時間,這不是為難人嗎?” “門又沒鎖死,你若覺得為難,就滾出去!” 景岳一看,嗆聲的人好像是萬銘劍宗的弟子,那人另外幾個同門也都神色不善。他們對秦燕支天生信任與崇拜,只怕秦真君讓他們去死,他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因此,他們聽見有人質疑秦燕支,本能的憤怒。 “你說什么呢?有本事你來認啊!” “我雖不知方法,但我知道秦真君絕不會無的放矢,更不會無聊地為難你!” “就是,憑你也配?”其他幾個萬銘劍宗的弟子怒氣沖沖地附和道。 眼見氣氛就要不好,景岳趕緊制止道:“如果只是簡單背誦,我想秦真君不至于如此大費周章,還給了我們一年之期。他既然提了要求,那必然有其它辦法可以識劍,不若我們先各自找一把劍研究,也比在這里空想來得好。” 爭論的幾人依舊不服,但礙于景岳的面子,他們也都收了脾氣,各自散開。 景岳走到一方木架前,從第一層的劍匣中取出長劍。 劍是烏青色的,劍刃有一道凹凸不平的紋路,紋路盡頭卻很突兀地出現了一點紅,就像是一滴血。此劍長約十五寸,寬約一寸半,劍身沉重,極其鋒利。景岳輕輕撫摸,推測煉制材質應是錫、銅一類,但其余屬性卻無從得知。 他抬眼四顧,發現一些來自劍宗的修者都抱著劍盤膝坐下,閉上眼睛似在冥想,景岳知道這是一種與劍溝通的方法,也跟著照做。 很快,他感覺到自己與劍有了一絲玄妙的聯系,似乎能聽到劍鳴聲,但轉眼,劍鳴聲又化作呼嘯的風聲。 茫茫沙漠中,一名男子緩緩走來,他看上去四十來歲,臉上滿是風霜的刻痕。他背上背了把長劍,身影在熱浪下顯得有些扭曲。 他的身后,是一串長長的足跡,他的前方,是十幾個手握兵器的蒙面人。 男子抽出長劍,劍身烏青,在烈日下竟帶來一絲涼意。 這柄劍,是殺人的劍,今日,它又將飲血。 黃沙漫天,飛血四濺。 待天地重歸寧靜,沙漠上一地碎尸。 男子單膝跪地,口鼻淌血,身上沒有一處完好。 “師妹,你看,他們都死了。” 四面無人,也不知他在與誰說? 血水蔓延,一點點侵襲沙漠,所經之處,黃沙變成了青色石板。 只聽一聲巨響,掛著劉府牌匾的門扉四分五裂。 還是方才的男子,只是更年輕許多。 他沖入室內,來到一名粉衣少婦身邊。少婦腹部插著一柄匕首,倒在血泊中,男子輕輕扶起她,顫聲道:“師妹……” 少婦艱難地睜開眼,嘴唇微動,“師……兄……來……” 接著,便再沒有氣息。 “師妹!!!”男子仰天長嘯,眼中迸發出仇恨的光。 入目一片腥紅,那紅又化作了紅綢紅衣紅燈籠,嗩吶聲由遠及近,一架喜轎抬入了劉府。二十出頭的男子靠在劉府后墻,聽著府內儐相唱念,眼中滿是苦澀。 他喃喃道:“師妹,愿你與劉公子白頭偕老,恩愛一生。” 視界再一轉,又被一片清幽山林所取代,粉衣女子提著一籃果子從林間緩步而出,劉府外的男子又化成十五六歲的少年,他赤著上身迎上來,興奮道:“師妹!我成功了!我能鍛劍了!” 粉衣女子笑意盈盈,“師兄真厲害。” “當然!” “師兄一定會煉制出最強的劍,成為世間最強的劍客。”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頭,隨即堅定道:“嗯!” 他看向女子的目光,則是滿滿情意。 背后的山林漸漸枯黃,漸漸霜重,時間又倒退了不知多少年。 少年又縮小成孩童,他手里拎著一把木劍,對天吼道:“我王嘯,將來一定是最厲害的劍師,最厲害的劍客。” 粉衣女童鼓掌笑道:“師兄真棒!” 男童撇撇嘴問道:“新來的,你叫啥?” “我叫朱砂。” 與此同時,一道低啞的聲音響在景岳意識,他恍惚看見了中年男子從熔爐中取出一把烏青長劍,那劍上有一點紅,是男子的心頭血。 “從今日起,你叫誅殺。” 那一瞬間,景岳察覺手中劍的愉悅之意,他緩緩睜開眼,又聽見了早晨那道鈴聲。 藏劍閣的門忽然被打開,外面的光線透進來,映出一道修長的影子。 秦燕支逆光而立,淡淡道:“今日到此為止,明日直接在此等候。” 說罷轉身離去。 景岳愣了愣神,轉而看向身旁的人,他們或茫然,或惶惑,或有所得。 他微微一笑,鄭重將誅殺劍放入劍匣,望向門外殘陽余暉,心道原來一日已經過去。 第46章 “世人皆知劍生識,識生靈,靈生魂,孕育出劍魂者乃劍中仙器,是為仙劍。” “然而天下劍億億之數,能被喚醒劍識的劍卻萬中無一。蓋因大多無名之劍不被人所重視,人不養劍,劍又怎能生出劍識?” 臉上傷疤縱橫的素衫青年席地而坐,峰頂夜風陣陣,青年發絲飛揚。 他手中抱著一柄再尋常不過的長劍,“而弟子待劍至誠,愿聆聽天下劍音,愿與天下劍共生。總有一日,我便是劍,劍既是我。” 景岳猛地從回憶中醒來,他推開寢舍的窗,望著清冷月色,或許是今日的識劍感悟,他忽然想起萬年前二徒弟一忘對他說過的話。 當時寒云宗人人皆知,一忘是個劍癡,可惜如今天下劍還在,人卻沒有了…… 他轉而又想到自己前世那把被天劫毀掉的滄瀾劍,劍已生靈,他與滄瀾早已心念相通,神識勾連,可如今人還在,劍卻沒有了…… “唉……” 景岳一聲輕嘆,融進了夜色。 翌日晨光微熹,景岳人已來到了藏劍閣。 而此時劍閣的門竟是敞開的,他微微一愣,下意識用神識一掃,卻沒有發現劍閣中有任何人在。 景岳困惑地走進去,經過誅殺身旁時,他能感覺到長劍的雀躍。 他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誅殺的劍匣,忽有人道:“那名劍客的師妹被劉府仇家所殺,對方屠盡了劉府滿門,他趕到時已經晚了。” “后來,他花了十三年時間煉制了一把誅殺劍,劍如其名,一共誅殺了仇家一百七十八口,連襁褓中的嬰孩都未放過。劍客手段如此殘忍,被江湖正道視為魔人,試圖聯合起來剿滅他,或者,是想要搶奪他的誅殺劍。” “可惜,劍客卻從此失蹤了,而這把劍也不知為何流入本方界。” 秦燕支神情肅然又虔誠:“此劍本是凡人劍,卻不止凡人之威,足見鑄劍者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