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然后,陳老就被狠狠打了臉,因為他看到了顧觀的卷子,他心甘情愿的恨不能被多打幾次。 顧觀的作答,乍一看四平八穩(wěn),很出色又不至于過于的出挑,幾乎就像是萬金油,可以滿足任何一種性格的閱卷官的品味。他不是最好的,卻一定是不會讓人把他刷下去的。就像是每一處都經(jīng)過了精心的計算。功利到了若不是遇到陳老這樣的行家,甚至不會看出那僅剩的一絲違和。 假以時日,顧觀一定會修煉的更好,徹底掩飾住功利性的考試目的,讓人以為這真是個愛做學問、肯下功夫研究的。 “你知道他讓我想起誰了嗎?”愛人這樣問陳老。 “謝鶴。”兩人在床下異口同聲。 謝鶴與顧觀這對表舅甥的風格是不同的,但那種用一種風格來掩飾自己真性情的套路卻是同出一轍。該說真不愧是一家人嗎?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顧觀才十歲。 誰能想到呢,一個十歲的孩子就已經(jīng)能有了這樣的情商,險些連陳老都給騙去,至少在沒有接觸到顧觀本人之前,陳老絕料不到顧觀會是這樣的顧觀。陳老頓時就覺得世家什么的根本不是問題,這樣的能力,值得任何條件為他讓道。 “一文一武,就好像老天早就給大啟安排好了絕地反擊的劇本。”陳老倒吸了一次又一次的涼氣,覺得命運真是不可捉摸。 “看來三個孩子你都要收了,”愛人笑著道,“就是豚兒要多費一些心。” “說起豚兒,你知道今天房朝辭來找我談了一個條件嗎?”陳老沒著急看謝介的卷子,而是轉過身和臥病的愛人聊起了今日遇到的趣事。 “什么條件?”愛人看上去也很有興趣的樣子。 房朝辭是目前這一代人里最受看好的。 “豚兒之前不是和他學了一段時間嘛。他問我,能不能在拜師之后,還是讓他來教豚兒。他覺得只有他才能教好,換做任何人,都是在浪費豚兒真正的潛能。他跟我說,豚兒今日的模樣,不是豚兒不好,而且老師不適合。” “嚯,口氣不小。” “可不是嘛。”陳老這么說著,臉上卻沒有絲毫的不高興,他最近幾年就欣賞這樣的自信,不會覺得被冒犯了,反而會笑呵呵道,“我知道他已經(jīng)摸透了我的性格和喜好,故意為之用這樣一面來應對我。為了獎勵他,我和他打了一個賭,如果豚兒考的超乎我的想象,就由他來教。” “看來他還是不夠了解豚兒啊。”愛人笑了,陳老越是施壓,謝介只可能越是不好好考,哪怕房朝辭真教了謝介一些本事,也只會被謝介自己搞砸。 然后…… 就是那一日陳老在前前后后看了謝介的卷子不下五遍后,一刻也等不了的找去了豐樂樓。他的學生南子我都被老師這樣熱情的一面給嚇到了。 陳老在見到謝介后,一再與他確認:“這卷子上的內(nèi)容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有些是朝辭教的,我記下來后按照自己的理解又寫了出來。”謝介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以為他考的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好,甚至有可能是差勁透了,差到了連陳老都沒有辦法接受。但謝介還是決定照實回答,沒有推卸責任,當然,也沒有大包大攬。 陳老看著謝介,一臉說不上來的心痛,又詭異的帶著一種老懷欣慰。 “我和你說過嗎?你真的很像你父親。” “我知道啊,我和爹一樣好看。”謝介總是對他自己的外貌有一股蜜汁自信,哪怕他確實很好看,但也很少有人會像他這樣自賣自夸。 “不,不不,”陳老連連搖頭,抬起食指點了一下謝介的額頭,“是這里和你阿爹一模一樣。” 謝介還是沒有明白師公在說什么,但師公已經(jīng)釋然起身,準備走人了,他路過房朝辭身邊時感慨了一句:“真是后生可畏啊,連我都敢算計。” “學生不敢。”房朝辭起身,恭恭敬敬。 “我要是說我后悔了,你待如何?”陳老止步,挑釁的看著房朝辭。 “學生不敢如何,”房朝辭看上去還是那么謙遜,仿佛沒有脾氣,“只是學生敢斷言,璞玉只有在學生的手中才能綻放光彩。” “哈!”陳老沒再說什么,只是大笑而去。 他乘興而來,也算是乘興而去。哪怕輸,也輸?shù)男母是樵浮j惱舷氲暮荛_,是他眼拙,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錯過什么了?”謝介一臉茫然。 房朝辭卻沒有直言,只是道:“我和你師公拿你的成績作了對賭,從今以后,你雖然拜在陳老門下,卻不用搬去書院苦讀,只需要繼續(xù)跟著我學習就好。這樣一來,既滿足了你師公想要父死子繼的念頭,也算是滿足了你的愿望。開心嗎?” 十五歲的謝介差點高興的喊破酒閣子的房頂,怎么會有人能這么正正好的滿足他全部的想象呢? 十八歲的謝介則會對著酒閣子內(nèi)的空氣說:“你這樣可太犯規(guī)了。” 第65章 第六十五份產(chǎn)業(yè): 三年可以改變很多事情。 好比,謝介終于從不能和諧的年紀,長到了可以開車的年紀; 也好比荊安徹底恢復了健康,并已經(jīng)被大長公主派去出海快兩年的時間了。荊安正是大長公主心中的出海好人選,一是他值得信賴,并且辦事能力極強,二是這樣還可以讓荊安再去外面躲躲風頭,讓時間徹底遺忘這個曾經(jīng)的少年英雄長什么模樣; 更好比在陳老和房朝辭不遺余力的宣傳下,謝豚兒不學無術的惡名,變成了復聞正始之音的任性,謝介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受到不少人追捧的才子了,有個性的鬼才。 這一切是怎么解釋得通的? 很簡單,從謝介被房朝辭引著寫的一篇文章開始。 謝介在文里反復強調了一句“寫詩作賦有何用?”,本意是發(fā)泄自己整日被房朝辭和陳老要求完成作業(yè)的不滿,但是也不知道是受了房朝辭和陳老的誤導,還是外人本身就愛過度解讀,在這篇文章被傳頌開來,甚至引起了洛陽紙貴的社會效應后,硬是被吹成了國家偏于一隅后文人無處發(fā)泄的心中憂憤。 什么“文旨淵永”、“尖銳思考”、“驚世之作”,都一股腦的被夸贊了出來。昔日那個被說成腦子有坑的謝世子,就這樣成為了生命理性的思考者,黑暗人性的探究者。 大家也不會再說什么謝介真不愧是謝鶴的兒子了。 因為有人“分析”出,謝介之前十幾年的醉生夢死、無所作為,就是一種在父親盛名之下而過于壓抑的倔強反抗。 “說人話,謝謝。”謝介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的時候,都沒聽懂他們到底想要表達什么。 “就是說你其實有大才,但是偏偏不愿意表現(xiàn)出來,因為你覺得你和你爹不一樣,不想別人從你身上看到你爹的影子。” 換言之就是大家都覺得謝介是青春期叛逆,這也比較符合一般人對父親是文壇巨匠,孩子勢必會有很大壓力的邏輯關系的認同。 “可我想和我爹一樣啊。”謝介還是有點轉不過來彎,他為啥要討厭他爹?還討厭到了寧可自污也不愿意展露才華的地步?那到底是在懲罰誰?真這么做的才是腦子有坑吧?人這一輩子,最重要的難道不讓自己開心嗎? “你有大智慧,他們沒有。”房朝辭是這么夸謝介的,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謝介懂了,從此以后看誰都一副“你們這群愚蠢的凡人”的傲慢表情。 但偏偏……別人還就吃這一套。有大才的人嘛,肯定是要有一些個性的啊,這也更加堅定了他們對謝介過去十五年叛逆人生的猜測與理解。 也就導致了再沒有誰敢和謝介說半句他爹如何如何,哪怕謝介自己提起他覺得他爹很厲害,別人大多也是“我懂,我懂,我們肯定配合你的口是心非”的模樣,少數(shù)則是安慰謝介完全不用強顏歡笑的,我們都知道你的壓力。 謝介:我真沒有討厭我爹qaq 幸好,大長公主并沒有想歪,畢竟推動這種輿論的幕后推手就有她,她還主動安慰謝介:“解釋不清楚,就別解釋了。我們把你推到如今容易嘛?” “可他們以為我不喜歡我爹!” “所以我們這不是后面還給你安排了一處長大后,終于更加理解了父親,與他父子握手言和的感人肺腑的戲碼嗎?不要著急。” “我不明白我們?yōu)槭裁匆_人……”謝介沒有什么不能騙人的道德負罪感,他從小到大為了逃課騙他娘的事情多了去了,他只是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匆o他艸出這樣的人設。 比起過去的傻逼人設,在謝介看來如今這個才是真傻逼,有個有名的爹不引以為傲就罷了,還一個勁兒的不想與自己的爹有任何關系,甚至因此而怨恨……對于謝介來說,他真的想象不能。 “我們沒有騙人,”大長公主對兒子語重心長道,“你確實有靈氣,我們也沒有騙你,你真的很厲害,你師公的話,不對,你和你爹共同的師父陳老的話你總要相信吧?我們只是對此進行了一些藝術渲染,幫助人們更愿意相信它、傳播它,因為我們需要你成為一面旗幟。” “旗幟?” “一面引導憤青文人走正確渠道去發(fā)泄心中悲憤的旗幟。”之前頻頻發(fā)生的諷政題壁詩就是一種信號,當時看上去沒什么,但若長此以往,以國人愛走極端的普世性格,肯定會發(fā)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不是引發(fā)暴亂、武力爭斗,就是舉國皆喪,失去士氣。 這都不是如今的大啟需要的。 可是有些情緒,是不可能真的壓下去的,一如治水,堵不如疏。謝介就是這個疏導計劃里十分重要的一環(huán),方便大長公主他們更加科學的把文人的憤恨控制在一個適度的空間里,說不定控制的好,還能夠在日后用來鼓舞斗志。 這種離經(jīng)叛道的角色不能讓已經(jīng)當官的房朝辭來,而顧安不適合高調,顧觀年紀又太小……他們只有謝介了。 “不能讓人生都是黑暗的喪氣,但也不能過于盲目樂觀,這樣的引導是很難的,你愿意幫幫為娘呢?” 當一個幾乎很少求人的人展現(xiàn)出她需要你的脆弱一面時,總會顯得格外的讓人難以拒絕,因為不少人的大男子的一面會因此而無限爆棚,覺得這件事只有自己能做。謝介也不能免俗,他握著他娘的手,對她保證,他一定努力。 然后,就有了如今的這個謝介。他不用做任何掩飾,只需要當自己就好,嬉笑怒罵皆隨心,自有別人腦補成另外多種深意。就像是皇帝的新裝。 連謝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原來這么厲害的。 這三年也有一些東西卻是一沉不變的。 好比謝介的腦子還是那么清奇; 也好比神宗還是沒能退位成功,只不過太后已經(jīng)由幕后走到了朝前,無視一眾大臣的口誅筆伐,以不容置疑的強勢態(tài)度開始了監(jiān)國; 更好比大啟的朝廷依舊盤踞在江左,沒能奪回雍畿,反而與蠻人達成了短暫又脆弱的和平期。 后者還造成了燕王和他的皇兄感情破裂。 咳,還是要從頭說。 燕王當年出使大啟,自然不可能全部都是為了張尚書和大長公主的事情,他還代表他皇兄帶來了契國的友誼。大長公主命房朝辭去散播的蠻人威脅論,成功在契國引起了軒然大波,契國皇帝在享受酒池rou林的閑余,也產(chǎn)生了后怕的情緒,所以在親弟弟燕王提出“聯(lián)合大啟,一起先把蠻人滅了”的想法后,契國皇帝就一口答應了下來,并派了燕王出使,全權處理此事。 可惜,燕王剛到大啟不久,才和大長公主接上頭,那邊契國的皇帝就受到新婚妻子——北夏公主的蠱惑,臨時變卦,又不想攻打蠻人了。 之前說過的,北夏用公主與契國進行了和親。而北夏單方面的更加仇恨大啟。于是,這個短視的國家,讓他們的公主無所不用其極的破壞了大啟的計劃,看不到若任由蠻人做大肯定會吞并了北夏的未來,只想爭如今讓大啟不痛快的一口氣。 于是,大長公主的北伐計劃不得不做出了調整,變成了有契國和北夏加入的四國和談。 燕王氣的直接在大啟長住了下去,暫時不打算回國了。而契國皇帝的腦子也不知道怎么長的,竟然覺得他弟弟留在大啟也挺好,如果能因此而一嘗所愿的娶到大啟的大長公主就更好了。 燕王都不知道該如何了。繼續(xù)生氣吧,可他實在是氣不起一個真心關愛著他的兄長;不氣吧,又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哥的腦子。 大長公主算是最理解燕王的人,因為她對她兒子謝介如今也是這種感情。 “我總在想,到底是以為我兒子真是個腦子不好的蠢蛋比較幸福,還是知道了他其實腦子很好,就是不肯用在正道上、一直在浪費自己的才能更幸福。”大長公主一邊整理軍情,一邊與已經(jīng)是少府寺卿的房朝辭閑話。 雖然與蠻人和談了,但大長公主和蠻人都很清楚,他們之間必有一戰(zhàn),大長公主如今正在為此而準備著。 “我覺得只要他過的開心就好。”房朝辭今天和謝介約了在豐樂樓見,明明心已經(jīng)飛了過去,卻還是不得不在這里應付謝介他娘。 “過的開心就好?”聞天嗤之以鼻,“那你怎么不過的開心就好一下?這么努力往上爬什么?” 以前大長公主是真的以為謝介外甥像舅的隨了神宗那個腦子的,也就對兒子沒抱有任何期待,只希望謝介能平安喜樂,她這個當娘的總能保護好自己的兒子。可是,那種好不容易熄滅的爭勝心,隨著謝介“天才”一面的曝光而也隱隱有了卷土重來的氣勢。 ——她就說嘛,她和謝鶴的兒子怎么會文不成武不就到那個鬼樣。 結果,三年過去了,謝介還是那個游手好閑、不思進取的謝世子,并沒有任何改變。 “我努力是想要給豚兒創(chuàng)造能夠讓他過的開心的條件。” “你當狀元那年,還不認識他呢。”大長公主撇撇嘴,“你不會想告訴我,你小時候就認識了他,并且是為了他才考的狀元吧?” “是啊。” “……我怎么覺得這個故事有點耳熟呢。”大長公主笑容嘲諷,“小子,剽竊我駙馬的愛情故事前,能不能問問當事人愿不愿意借你抄?” “是真的,豚兒對您和魯國公的故事充滿了向往,我想實現(xiàn)他所有的愿望。”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他所有的愿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