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這里面包括了太祖的兄弟,也包括了太祖的庶子。鐵面無情到讓人反而不敢妄言,覺得能得到一個爵位都是太祖給面子,無不感恩戴德。 這玩意在謝介看來就像是鎖廳試一樣。 皇上對衙內們說,我給你們搭了個走捷徑的通天梯,但你們之中永遠不能出狀元。 皇上又對宗室說,皇室可以養你們每一支的正房祖祖輩輩,但宗室之中永遠不能出皇帝。 這個條件看似嚴苛,卻是謝介求都求不來的。因為能夠世襲罔替的名額已經被固定死了,后來的人只可在絕戶時刪減,不能增加。不管后來在位的幾任皇帝多偏愛謝介,他們也都再沒有那個權利去修改太祖刻在石碑上的鐵律。謝介的子孫后代要想有大出息,只能靠自己,反正靠謝介是不可能了。 謝介曾早早的就給他還沒有影子的子孫寫下過書信:別因為無法繼承爵位就怨天尤人,要我說,只能是你們投胎技巧不過關。誰讓我有個爭氣的爹,而你們沒有呢? 簡直是大長公主看了想打人,謝鶴看了想從棺材板里坐起來。 不過,石碑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鐵律不能改,可人可以過繼啊。太祖也是考慮到了仁帝這一支子嗣稀薄的情況,有過松口,若這一支真的無人可繼,便可以從宗室過繼。但必須得本人同意才行。 就好比神宗和蘇皇后沒孩子,神宗自己也不想要孩子,但如果臣子們替神宗著急,自作主張給神宗從宗室里過繼了一個,那只要神宗不承認,這孩子就算是沒有合法的繼承權。天下共伐之。太祖也是個狠人,若無法保證自己的子孫后代得到,那他寧可誰都別得到。 “不過繼,不過繼,過繼了以后就說不清楚了?!鄙褡谶B連擺手,不斷搖頭,胖胖的臉上寫滿了恐懼,他最近因為皇位的事,已經夢見過太祖和他的鞭子好幾回了。 “你怎么這么沒有出息呢?”謝介恨鐵不成鋼,他太爺都早登極樂多少年了?怕啥? “那是你不了太祖鞭子的威力!” 同為衙內,神宗是被他爺太祖嚇大的,謝介卻是連太祖的面都沒見過的,無從怕起。 神宗其實也有自己的小算計,他對謝介直言:“過繼之子,勢必會牽扯到他的兄弟,他的子侄,哪怕那孩子心性再好,也無法保證念郎一定會成為他的繼承人。我是絕對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 對于神宗來說,中間的這個皇帝,只是一個代替他工作、等待念郎長大的過渡產品。這樣說有點冷酷,但事實就是如此。如果沒有一個萬無一失的人選,神宗也是斷不敢退位的。 “算了,你別管了,反正很快就知道結果了,別太驚訝就好?!?/br> 謝介覺得神宗傻,神宗還覺得謝介腦子不夠用呢,這對“狐朋狗友”根本不信任對方的智商和嘴巴??傆X得自己還是比對方稍微聰明那么一點點的。 “念郎?”謝介并不關心誰當皇帝,只要不影響他吃喝玩樂就好。 “哦哦,你表外甥的小名就叫念兒,外甥女叫夢夢。你表嫂起的?!?/br> “我猜也是。”這種文藝中帶點酸詞的風格,只可能是他那個悲春感秋的表嫂起出來的名字,他對此決定不發表任何意見,只是追問,“那大名決定了嗎?” 可不能再讓表嫂起了。 “朝上群臣還在吵呢。孩子沒出生前,他們就已經開始了沒日沒夜的討論,到現在了還沒討論出個子丑寅卯,隨他們便吧,我可吵不過這些讀書人。”神宗對給孩子起名并不熱衷,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文化水平,沒必要讓孩子和他似的,頂著盆子之名過一輩子。 說到這里,內侍來報,小皇子和小帝姬那邊已經準備好了,官家和世子若想去看,隨時都可以。 謝介進宮之前并沒有說他此行的目的,但神宗早已經從其他渠道提前知道了他們的彌天大謊露餡了,未免謝介追究,他就祭出了孩子大法,希望能用可愛的孩子來轉移謝介的注意力。 于是,就這樣歪打正著的成全了謝介。 孩子太小,把他們抱過來給謝介看明顯不現實,所以只能是謝介去雙生子的宮殿探看。雙生子的宮殿就在后宮之中,雖然神宗的后妃不多,但也還是不方便謝介這個外男直接過去。等內侍肅清整理一番,誰都省事。 謝介有幸蹭了神宗的御輦出行,省了不少力氣和時間,順便也就多看了幾眼他之前見都沒見過的后宮。 “你在江左這么多年,沒見過后宮長什么樣?”神宗一張包子臉,寫滿了震驚與不可置信。 “我沒事干來行宮的后宮瞎溜達什么?”謝介也很震驚。 “也是?!?/br> 江左的行宮是真的很節省,節省到了除了皇帝和太后的寢宮有兩殿以外,包括皇后在內的后宮女眷都只有一殿,但她們還不是最慘的,太子以極其風sao的走位,在這個比慘環節里脫穎而出: 當年太祖下令修建行宮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打算給太子另外修筑東宮! 也不知道當年還是太子的太宗的內心是怎么樣一個mmp的想法。 那太子住在哪里呢?很簡單啊,直接住在和帝、后前后的宮殿連為一片的中間地帶。就和普通的世家大族一樣,在主院和后院的院子中間,給嫡子安排住所。這既可以解釋為希望孩子打小能和父母親近,也可以理解為家里真心沒地方給他們騰院子。等孩子長大結婚之后,再做其他準備也不遲。 說真的,像大啟這么接地氣的皇室真心不多了。 比沒有東宮的太子更慘的,就莫過于如今小名暫叫念兒和夢夢的這對雙生子了,他們姐弟甚至沒有專屬的宮殿,而是隨已經升級為太后的生母住在一起。 太后有兩殿,慈寧與慈明,慈寧殿在前,正是聞家兩個新丁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住所。 到達時謝介特意問了神宗一句:“我用不用去拜會一下表嫂?” 其實謝介是有些不太想見聶太后的,一是對方如今應該正在坐月子,他總感覺自己進去探望怪怪的;二也是因為他和聶太后之間的一樁陳年舊“怨”,雖然事情早已經過去了有些年頭,不管彼此有多復雜的想法也早該隨風消散了,但畢竟當時鬧的滿京風雨,謝介覺得他們兩個應該都還保持著能不見對方就最好不要見的默契。 “不用?!鄙褡谝矒u頭拒絕了,“她并不在慈明殿。” 謝介本想好奇的問那太后在哪里,但想了想,最終還是沒問。 神宗看懂了謝介的幾欲張口,特別大咧的表示:“還因為當年那點破事尷尬著呢?不至于吧?你倆又都不是當事人,只是與當事人有直屬關系,我都不尷尬,你尷尬什么啊?!?/br> 謝介牽強的扯了扯嘴角。 神宗也沒轍,只能隨他。 見到雙生子之后,謝介的表情就更牽強了,說大失所望都不為過,因為“可愛的孩子”一點都不!可!愛! 神宗以一臉過來人“我懂你”的表情,拍了拍謝介的肩膀,沉痛道:“大丫說孩子都這樣,長大就好了。別看現在擠成一團,日后肯定能長開。越像紅皮猴子的,長大越漂亮?!?/br> 謝介對于這個說法實在是不敢恭維,他小舅媽又沒生過孩子,說的話怎能當真? 神宗…… 神宗其實也是這么想的,暗地里他已經為兩個孩子的糟心長相偷偷哭過好幾回了。怎么就能這么丑呢? 兩個孩子如今還沒有美丑觀,甚至都看不清人,誰來都給抱,只要不是抱的特別別扭的,他們都不會哭鬧。 謝介心想著,完了完了,不僅丑,還傻,這將來的日子還怎么過?想他表哥那樣一個豐神俊逸的人物,表嫂也是病弱西子的才女,他倆生的孩子就怎么就、怎么就這么讓人一言難盡呢?這個造孩子的過程里到底出了什么差錯?他表嫂是不是吃錯安胎藥了? 無獨有偶的,神宗也這么想過,還私下里命和安大夫去查過。和安大夫只能假裝很嚴肅的去查了一晚上先賢醫術,第二天一大早來回稟,真沒有讓人吃了之后肚子里的孩子就變丑的藥。 恰在此時,孩子似有所感,也許是被抱的不舒服,也許是懂了謝介的嫌棄,反正就開始哼哼唧唧。 八個奶娘擔心的站在一旁,既不敢逾矩上前和世子搶孩子,又真的很怕小皇子、小帝姬有個好歹。那是滅了她們九族都不夠賠的金貴。 謝介也一下子就慌了,他雖然覺得孩子長的丑,卻也知道那是他表哥僅剩下的“遺產”了,他表哥當年還沒嫌棄過他笨呢,他這個當表叔的怎么能嫌棄孩子又傻又丑呢?雖然對方不能像他當個繡花枕頭,可當個草垛也有當草垛的樂趣啊。 謝介小心翼翼的對懷里皮膚看上去就十分嬌嫩的孩子道:“夢夢不哭啊不哭,表叔沒說你丑,我說的是你弟丑。咱們夢夢多漂亮啊,而且,有權就已經足夠為所欲為了,表叔一定給你找個最帥的駙馬?!?/br> 爭取讓下一代變得好看一點。 神宗不樂意了:“你什么眼神???是不是瞎?那個用紅襁褓包的是念郎?!?/br> 大啟以紅為尊,官家的朝服是朱紅色,大臣的朝服是緋色的,總而言之就是紅色的一家子。未來儲君的襁褓自然也是紅色,繡著金龍,一看就喜慶。 謝介更加一言難盡的在兩個孩子之間看了看,這倆孩子雖說是一胎所生,但真心不像,謝介自以為矮個里拔將軍選出來的這個相對來說好看的是女孩,沒想到…… 謝介看了一眼那邊鵝黃色襁褓里的外甥女,忽然有點發愁,這個底子,以權壓人都未必能找個好看的郎君啊。 “好看的這個是夢夢,記住了?”神宗還在教謝介如何辨認孩子。 謝介瞥了一眼他小舅,沉痛道:“你是什么時候瞎的?” 在玩了一會兒孩子,不對,是看了一會兒孩子之后,謝介就戰略性撤退了。他對孩子這種生物,真心是沒有太多澎湃的感情的。更不用說是長的不好看的,他還是不要留下和對方互相傷害了。 “你自己就是個孩子,當然不喜歡別人和你競爭啦?!鄙褡诙嗄隉o子,反倒是把滿腔的父愛都挪到了雙生子身上,“安啦,小舅最疼的肯定還是你,誰也爭不過。” 謝介眼神死的盯著其實并沒有比他大多少歲的小舅。 他倆關系從小就好,在如何逃課、氣倒先生以及吃喝玩樂方面有著天然的親密,連文帝都插不進去。 直至御輦快走回福寧殿,神宗才反應過來:“那個撥浪鼓,你不是給我的吧?” 謝介稀稀落落的給他小舅鼓了鼓掌:“恭喜你啊,終于反應過來了,再晚點我都可以回去和房朝辭打賭了?!?/br> 神宗終于也有了危機感,緊張的問謝介:“房朝辭是你最好的朋友,還是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我最好的朋友為啥是我小舅?你不覺得這個命題有點悲哀嗎?”這就和給別人介紹我最好的朋友是我媽一樣可憐。 “我最好的朋友就是我外甥啊,有什么好悲哀的?”神宗用滿月一樣白胖白胖的臉看著謝介,十分不解,再沒有比他更認真的語氣。 在聞盆子同學還是個小胖子的小時候,他就一直在期待女兄給他生個外甥了,因為女兄告訴他說,這個世界上不是沒有不圖他什么的真心朋友的,他只是比別人遇到的慢了一點,但肯定會遇到的。實在不行還有女兄肚子里的外甥,那是這個世界上肯定不會嫌棄他的存在。 “那我能和小外甥當好朋友嗎?” “可以是可以,但你不準備再多點別的選擇了嗎?小外甥可以等在最后的最后?!?/br> “那我外甥多可憐啊,為什么要讓他當挑剩下的?決定了,如果他是男孩,那他就是我一輩子的好朋友,最好的朋友!” 然后,他女兄果然給他生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謝介在房朝辭和小舅之間為難的抉擇了一下,最終才道:“當然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房朝辭和你不太一樣?!?/br> 具體哪里不一樣,謝介也說不清楚。 神宗卻已經得到了滿足,又重新開心起來:“等事情了了,咱們一起去南湖,一起去勾欄瓦舍,看蹴鞠,看驢球,看相撲!” 還沒退休,神宗已經開始暢想起了未來。 謝介跟著一起暢想:“要去吃花炊鵪子,螃蟹釀棖,鮮蹄子膾,雕花蜜煎還有小頭羹飯……” 說到后面,倆人都餓了,就也不顧時間點的擺飯了。還找了最好看的宮伎來……說史書。沒辦法,現在是國破家亡、舉國皆喪的時候,他們今天敢在皇宮里整一套大型的歌舞表演,明天就有大臣當敢血濺鳳凰山。 幸好,劉娘子的手藝還是那么棒,吃到最后,舅甥兩個感動不已,執手相看淚眼。 一個說:“你什么時候退位啊。” 另一個說:“你身體什么時候能好啊?!?/br> 謝介這才想起他的人設,一個昏迷多月醒來后身體還沒好全的人。其實他早就想宣布他已經好了,但天石說這樣不行,會引起懷疑。他只能在天石的幫助下再裝一段時間的病,幸好,他身邊的人在他醒來這么久后的今天已經不怎么為他cao心了。如果大家還是特別擔心,那他不管如何都是要說清楚的。 謝介離開行宮時,天已經很晚了。并沒有他一開始告訴房朝辭的“大概會很快”那么快。唉,沒辦法。在嚴重缺乏娛樂的今天,連聽美人講史都能聽出樂趣。 但大概緣分就是這樣,在謝介以為他晚了的時候,房朝辭也晚了。 “沒想到真的碰上了,”房朝辭說的跟真的似的,對謝介一拱手,“我那邊事情比我料想的棘手,還以為你早就回去了?!?/br> “我這邊也晚了,真巧啊。”謝介是真的以為這就是緣分,趕忙招了房朝辭上車。 “怎么就這么巧呢?!狈砍o笑了笑,大言不慚道。他選擇性的遺忘了六郎在太府寺和行宮之間來來回回跑了多少趟。 牛車動了之后,謝介突發奇想,湊近了問房朝辭:“你見過最巧合的事是什么?。俊?/br> 謝介沒把握好距離,湊的實在是太近了,近到仿佛只要房朝辭愿意,他隨時可以用自己的鼻尖碰到對方的。 謝介眼底一片清明,毫無雜念。 對比的房朝辭反而有點不知道該怎么回看謝介了,因為不管如何,他都覺得想歪了的自己顯得有些骯臟。慌亂間,他就說了自己腦海里劃過的第一個念頭:“最巧的就是……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天生就知道自己未來的愛人是什么樣的嗎?” “相信啊。”謝介屬于什么都很容易相信的類型,他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上窮碧落的神仙,也相信有下黃泉的鬼魂,自然也會相信有其他奇奇怪怪的種族存在。他思維又跳躍,自然而然的就和房朝辭聊了起來,“那他們豈不是要么很幸運,要么很倒霉?” “恩?”房朝辭反而有點沒跟上小世子的思路,什么幸運倒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