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上輩子讓聞天覺得最印象深刻的,就莫過于有些自家事,你們家人自己信是沒用的,得讓全天下信了,那孩子才能真正是你們家的。說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說你不是,你就不是,是也不是。這悠悠眾口就是這么不講道理。 與此同時。 哪怕朝臣們有再多對聶太后妄圖插手朝政的不滿,面對如今還在艱難產子的她,也算是徹底熄了火,無處可發了。古往今來一直如此,你弱你就有理,最重要的是,大家千呼萬盼的太子就要出生了! 至于為什么那么肯定是太子,而不是公主,因為根本沒人敢設想如果聶太后懷的是個女孩,該如何收場。 金烏西沉,在聶太后生孩子即將邁入第二個夜晚之前,朵殿外百感交集的群臣終于聽到了孩子清脆的啼哭。 穩婆兩手鮮血踉踉蹌蹌的跑了出來,六神無主,滿面倉惶:“生、生了,是位帝姬。” 這一聲如一道驚雷,在所有人頭頂上方炸響,群臣如喪考妣,仿佛天都塌了。 第20章 第二十份產業: “別慌!”這種時候還能夠用雪山冰泉般的聲音,不慌不忙的來把控全場的,自然只有房朝辭同學了,“在應天府時,大長帝姬曾請城中一位有名的郎中給太后娘娘看過,娘娘此胎與尋常婦人有異,恐是雙生。” 大啟看病救人的職業,在北方叫大夫,南方叫郎中,都是從古代官名的尊稱演化而來的稱呼,以表勞苦大眾對救死扶傷這一神技的樸實敬意。 南北路途遙遠,常水路不通,所以,南方很多名醫其實并不一定會進翰林醫官院做官。 鎮國大長公主提前把整個醫官院都塞到了江左她兒子的府上還不放心,又在應天府網羅了一批高手在民間的醫學人才,正打算著哪天有空也給她兒子疾腳遞過來。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怎樣,在這么一批高精尖還有名望的人才里,偏就混雜了一位婦科圣手。大長公主這理由找的,房朝辭都不忍心拆穿她。 “雙生?”聶大人在關鍵時刻站了出來,開始和房朝辭一唱一和。他也曾做過當未來皇帝外祖的美夢,可惜如今一通折騰,他心里就只剩下了女兒和孩子平安就好。 房朝辭不容置疑的點頭,仿佛他說的就是人間真理。 在房朝辭這樣的表現下,其他朝臣也稍稍恢復了一點理智,開始半信半疑的看向朵殿門口的雙扇門,翹首以待著里面能傳出新的消息。 果不其然,殿里并沒有因為小帝姬的出生而就此結束,反倒是依稀還能聽到慌亂與驚呼。 只信了五成的朝臣,把信任提到了七成,然后,隨著蘇皇后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吼,七成變成了十成。 “容娘,容娘,現在可不是泄力的時候,你肚子里頭還有一個呢,我都看見他的腳了。” 雙胞胎在孕婦肚子里的時候,一般都是一個頭朝上,一個頭朝下的體位,jiejie是順產而生,那另外一個不知男女的小不點就有很大的可能是腳先出來的逆產。稍微懂點女人生育方面常識的朝臣,就再一次跟著揪起了心。 希望老天爺這個聞家的親戚能給點力,再保佑皇室一次吧。 又過了好一會兒,神宗早早就派進去看情況的大宮女終于走了出來,稟告了確實是雙生的情況,并又要了一次催生湯。神宗終于緩神過來,悄悄和房朝辭道:“又要?這都喝了兩天的湯湯水水了,再喝下去,容娘怕不是要變成催生湯了。真的沒有問題嗎?” 房朝辭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一下神宗都快皺成籠餅的臉,一般來說,這種情況下,男方家的長輩關心的肯定是孩子的安危,但神宗不是一般人。 房朝辭決定賭一把:“太后娘娘一定會否極泰來,安然無恙的誕下皇子殿下的。” “是極,是極,容娘一定會沒事的。”神宗點頭如搗蒜。 聶大人也在不遠處豎著耳朵旁聽,聽的內心是老淚縱橫。他以前怎么那么混蛋,還覺得官家窩囊怕事,不夠霸氣,如今看來,心善才是一個人最重要的美德啊! 在金烏與銀蟾罕見的同時并天的特殊時刻,朵殿里的孩提哭聲變成了二重奏。 “!!!” 很顯然的,小帝姬一人是不可能哭出兩個孩子的效果的。最主要的是,她明明已經洗香香,被裹到襁褓里,放在最溫暖的地方昏昏欲睡了,突然如此精神,不是被她娘最后那一聲“檀郎”嚇的,就是被她一母同胞的手足給帶起了哭欲。 大宮女再一次跑出,臉上掛著都快要溢出來的喜氣,匆忙行禮,嘴上討賞:“恭喜官家,賀喜官家,太后娘娘懷的是雙生,龍鳳呈祥,一個好,小皇子結實又健康。” 一種劫后余生,瞬間席卷了在場的每一位大人的心頭。 就好像老天爺這個不靠譜的親戚和所有人開了一場天大的玩笑,雖惡劣,卻也讓人覺得如果玩笑都是這種好結果,開幾百次都沒關系,我們總會像爸爸一樣把他原諒。 神宗很給面子,不等房朝辭提醒,就高聲說了句:“賞,翻倍的賞!” 神宗之所以這次能反應過來,自然是因為他其實沒有群臣那么提心吊膽。就像謝介對他的了解那樣,他一直沒敢對外說過,連他的皇后也不知道,他已悄悄打定了主意,不管他侄媳生男生女,他都會傳位。所以,雖然一開始聽穩婆說,太后生了個帝姬時,神宗有點困擾,但他困擾的也是如何力排眾議推侄孫女上位。 換言之,神宗當時并沒有那種世界末日的惶恐,后來在小皇子出生時,他也就無從體會仿佛在死亡邊緣又走了一圈的大悲大喜。 高興還是有一點的,皇子登基,名正言順,會省他不少力氣和腦子。 神宗開開心心的關心道:“那太后如何了?” 兩個孩子一聽那比著嗓子嚎啕的聲音就知道,肯定很健康,不用擔心。反倒是太后,更讓神宗心神不寧。神宗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這么覺得,但他就是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直覺,聶想容看似平靜,實則心如大海,指不定在平靜的海面下藏了多少暗涌。她必須得發泄出來,才能算是真正的好了。 但很顯然今天的太后并沒有打算爆發一下,在生完兩個孩子之后,她就徹底昏了,近乎于死去,嚇的蘇皇后差點也跟著過去了。 又一陣雞飛狗跳,神宗終于抱上了他心心念念的小帝姬,反倒是陪在一旁的房朝辭手腳僵硬的抱住了未來儲君。 儲君還不會睜眼,手腳卻十分有力,很是不滿被襁褓束縛住,一個勁兒想要蹬掉身上那塊紅色的布,但是卻無法得到滿足,只能氣的哼哼唧唧。 小帝姬的眼睛也只有一條縫,紅彤彤的臉蛋皺皺巴巴,實在是看不到半點的美人影子。 按理來說,剛出生的小孩子都應該長的差不多,但小帝姬和儲君一看就是一對不安生的,硬是能從千篇一律的嬰兒長相中,長出最南轅北轍的反差。 房朝辭看著這么一對孩子,徹底明白了鎮國大長公主為什么要小心謹慎的設計這么一出。 正殿東西兩側設的朵殿,是為了供皇上休息所用的地方,由于江左行宮的地方有限,還沒有正式修葺成雍畿大內那樣獨立的偏殿,只是面闊九間的正殿左右分出來的小隔間。也就是說,要想去朵殿,就必須經過正殿,只這么一個大門,再無其他渠道。一整個生產過程進出的人,都在群臣眼中,他們帶進去了什么,絕不會有任何疑問。 若沒有一出,從不忌憚懷用最大的惡意把所有事情都往壞了想的朝臣,未必不會問,在大家迫切需要儲君的時候,怎么太后就那么正正好,生了一男一女?還是長相并不那么像的一對孩子。 可別是只生了一個帝姬,又不知道從哪里抱來了一個男孩充數吧。 若僅僅是茶余飯后的閑談也就算了,怕的就是被心懷叵測的人利用,再一次降低皇室的公信度,令儲君名不正言不順,無法坐穩皇位,不能指揮天下之師。大啟已經經不得再來一次沖擊了。 而如今這樣的安排就不用有這樣的后顧之憂啦。 神宗抱著小帝姬,是怎么看怎么順眼,怎么看怎么好看,哪怕在別人看來他明明抱了個猴兒,他也堅持他抱著這個世界最美麗的仙娥。聞家血脈淡薄,幾乎快約等于一脈單傳了,所以小子在神宗看來并不值錢,閨女才稀罕:“對吧,囡囡,我們囡囡怎么這么可愛啊。” “啊,說起小可愛,還沒有告訴豚兒,他當叔叔了呢。來人啊,快去公主府告訴世子這個好消息,過幾日我就帶孩子,咳,我是說,等他好了,朕就宣他入宮看孩子。”神宗抱著小帝姬,眼睛左右轉動,明顯在打偷跑的主意。 房朝辭抱著儲君,小心翼翼的對神宗行禮,再次提醒,在謝介的認知里,他娘可是去接太后的,如今太后突然自己回來了,還生了孩子。那該怎么解釋大長公主的去向? 神宗有點為難:“對吼,這可如何是好。” “不如就由臣來代勞吧。”房朝辭難得提快了之前那四平八穩的語速,仿佛這才是他所真正期盼的。 “你和豚兒認識?”神宗的詫異不似作偽。 “承蒙大長帝姬厚愛,臣現下就住在謝世子的隔壁。” 神宗恍然大悟,他家外甥最近在做租賃生意,正好房朝辭所管的職務里正有店宅務這一塊,是該親近親近:“行,那就你了,和豚兒好好說說。等女兄回來,再讓他來看孩子,反正現在也沒什么看頭,丑的要死。” 神宗這話是直晃晃的看著儲君說的,簡直不能更嫌棄,怎么就能這么丑呢? 小帝姬扭了扭身子,啊了一嗓子。 神宗趕忙笨拙的拍撫,就像是小時候他女兄對他做的那樣,聲音里充滿了討好與寵溺:“當然,當然,我們囡囡可漂亮了,一點都不像你那個丑弟弟。” 房朝辭在心里又加了一句,神宗這樣明顯的偏愛,也很容易引起旁人沒必要的誤會。 作者有話要說: 房攻:又能找機會去和豚兒說話了呢,開心~(≧▽≦)/~ 謝受:= =你幾把別過來! *籠餅:小籠包,我國知名貓奴詩人陸游,曾專門寫詩贊美過的一道中華傳統美食【喂】,咳,嚴肅,陸大詩人真的寫過《籠餅》,好奇的親可以百度一下。 第21章 第二十一份產業: 隔日清晨,不上早朝。 猜也能猜到的,群臣和帝后一起神情緊繃的在正殿耗了兩日一夜,無限接近于兩日兩夜,中間又經歷了情緒上的大起大落,他們之間除非出現一個變態,否則沒有誰是有可能會在第二天早上繼續生龍活虎的上朝的。 而大啟的朝廷一直都是以人為本,極重休養生息的彈性機構。 當晚神宗就大方的給群臣放了假,兩天,四舍五入就是一個小黃金周了,更不用說神宗還特意強調了可以休務一天。 什么是休務呢? 就是純放假,不用值班的意思。 是的,在大啟已經有了假期輪休的制度。一般七天的黃金周,基本都是休務一到兩天,其他時間每個部門不同品級的官員,總要留一個來輪流值班,維持朝廷的基本運轉。 這回只放假兩天,就能休務一天,不可謂不慷慨。 就在這個本應該所有人都能享受一個難得不用早起的假日時,謝介卻罕見的從雕花的大床上直直的坐了起來,聽到了他幾乎從未聽到過的行者報曉,鐵牌錚錚,佛理昭昭。據說今日天氣忽然轉涼,需要多加一件衣裳。 謝介睜著布滿血絲的眼睛,一心只想報復社會。 事實上,他也確實報了,不過這個可以放在后面再說。 先解釋一下為什么謝世子要起床。因為他不得不正式了一個問題——一個“他從不早起的生活習慣”和“天石自帶的健康功能”之間日益升級的矛盾問題。 天石自稱叫【銀河系生存指南】,聽聽,哪怕不用可達鴨眉頭一皺,也已經足夠從“生存”這兩個字里體會到事情并不簡單。 謝介:可達鴨? 天石:一種經常頭痛的類鴨型生物,滑稽角色,深受小孩子喜歡。 謝介:……不是很懂你們神仙。 天石不只是一個歷史導游,它還強硬的裝載了一系列很不人道的、好似流氓軟件的輔助功能,好比堅持要幫助主人增強體質、早睡早起的健康功能,連關掉它的按鈕都沒有。 謝介從天寧萬壽把天石接回來的第一個早上,天石的神經病還沒有發作,因為這是針對大病初愈的病人才會有的貼心服務。等第二天,一切就都變了,反客為主的魔鬼終于露出了它張牙舞爪的真實面目,卑鄙可恥的壓迫著比小白菜都可憐的謝世子,硬生生改變了自己的生物鐘。 最可怕的是,第三天、第四天,天天如此。不論謝介怎么和天石商量,好言相勸或試圖威脅,都是毫無卵用的。 只要寅時平旦(凌晨04:48)一到,嘹亮的起床號就會在謝世子的腦海里準時奏響。那富有穿透力的聲音,該怎么形容呢?死人都能給吹的坐起來。 謝世子再一次猛然從美夢中驚醒,頂著呆毛,左右四顧,不知所措的還以為世界末日了。 世界自然不會末日,這已經是謝世子連續第三個早起的清晨了。他經歷了暴怒—煩躁—抑郁—麻木,最后再次回歸暴怒的一整個過程。如今已經顧不上什么找隔壁房朝辭的麻煩了,他現在最想做的就是弄死這塊天石。但是不管他用何種手段,對方都堅挺的就像是朝中最頑固不化的老不死。 一旦謝介想要重新睡下,那沒完沒了號角聲就會再一次此起彼伏的響起,直至謝介再也沒有辦法合眼。 謝介做了幾次深呼吸,終于壓下了咬牙切齒的恨不能殺石的沖動,這才接受了一天之計在于晨的現實。 大女使鶯娘不知道自家郎君最近又抽的什么瘋,卻也是傾力配合,醒的總比謝介早,在他需要的時候,她一定會第一時間帶著伺候謝介的洗漱隊伍,邁著整齊的步伐,帶著積極向上的精神面貌,開始令謝介滿意的高端服務。 因著謝介最近醒的早,鶯娘特意每晚都會讓廚房在爐子上煨一碗粥,燉的稻米軟糯可口,香氣撲鼻,再配上每日不同的佐料,總能讓謝介胃口大開,舒緩心情。 今天鶯娘端來的是河祗粥,說白了就是魚rou煲仔粥,取的是臺州一帶的魚膾,全國有名,醬料、胡椒甚至是豆腐都會一應熬入粥中,既有南方魚類的鮮美,又有偏似北方的重口,還能增補虛勞,有益脾胃。 鶯娘心滿意足的看著謝介端著紫色的琉璃盞,喝下整整一碗河祗粥,好像比她自己喝了還要開心。 “這就對啦,張右史在《宛丘集》不就說過嘛,‘每晨起,食粥一大碗,所補不細,又極柔膩,與臟腑相得,最為飲食之良’。郎君若能保持,定會身康體健,長命百歲。” 大啟人不僅講究吃喝,還講究如何養生的吃喝。 每天早上一碗粥,就是當年修南湖的蘇大才子門下四學士之一的張右史提出的,此言一經面市,便廣受文人推崇,并很快傳到了民間,還專門有了個固有名詞來形容這種養生之法——宛丘平易法,但其實說白了就是喝粥的正確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