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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表妹萬福在線閱讀 - 第7節(jié)

第7節(jié)

    辛夫人大喜,道了聲辛苦,交待了下,轉(zhuǎn)身匆匆去了。

    孟夫人轉(zhuǎn)向嘉芙:“阿芙,你若累了,娘叫人先送你回家。等我這邊忙完,應(yīng)還有一會兒。”

    嘉芙知道母親如此不辭辛苦地結(jié)好辛夫人,全是為了自己,心疼地道:“娘,我陪你一道吧。”

    孟夫人卻不肯。嘉芙知是那里有搬運(yùn)東西的小廝來來往往,母親大概是怕沖撞了自己,便也不再堅(jiān)持。

    玉珠道:“有勞姨媽,不如我?guī)∧镒酉热ダ戏蛉宋堇锏饶憧珊茫磕抢锱停膊粫腥撕鷣y走動。姨媽完事了來接就可。”

    這個玉珠,小時本也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八九歲時家門破落,進(jìn)了衛(wèi)國公府,因容貌出眾,能寫會算,爽利能干,成了老夫人跟前的得力大丫頭,二十歲了還不愿配人,老夫人便留下了她。有她這么說了,孟夫人自然放心,便催嘉芙過去歇著。

    嘉芙隨玉珠轉(zhuǎn)到裴老夫人的正院里,看見堂屋窗子上有幾道綽綽人影,隱隱飄來說話之聲。玉珠小聲道:“老夫人方才把二房你姨父姨母也叫了過來,想必一齊都在里頭呢。我?guī)闳テ莅伞!?/br>
    嘉芙道:“有勞jiejie了。”

    玉珠笑道:“怎當(dāng)?shù)闷鹦∧镒尤绱朔Q呼,叫我名字就好了。小娘子跟我來。”

    嘉芙被引著到了一間偏屋,里面亮堂堂,暖洋洋的,玉珠讓嘉芙靠坐到一張榻上,往她腰后墊了個枕,又取了條裘毯,蓋在她的腿上,道:“小娘子若困了,在這里睡一睡也可,不會有人進(jìn)來的。我那里還有干凈的香楓茶,我去給你端一壺過來。”

    檀香代嘉芙向她道謝:“我去端便可。”

    玉珠笑著點(diǎn)頭,帶了檀香出去,剛走出門,迎面看見奶媽和丫頭抱著罩了件風(fēng)斗篷的全哥來了,說全哥剛醒了,哭鬧著要去宋家,奶媽哄不住,抱來找辛夫人。

    玉珠皺眉,噓了一聲:“夫人這會兒在老夫人跟前有事呢!你先抱回去,再哄哄。”拽著這不知事的奶媽要出去。

    奶媽苦著臉:“我哄不住,你也知道的,哥兒鬧起來的話,也就老夫人治得住……”

    她話音剛落,全哥兒已從她身上扭了下去,朝著臉生的檀香跑了過去。

    玉珠噯了一聲,急忙追了上來,喊道:“那屋里沒人,哥兒不要進(jìn)去。”

    門從里打開,嘉芙露出臉,道:“讓他進(jìn)來吧,我無妨。”

    ……

    堂屋里,裴老夫人坐在一張椅上,已卸去珠冠,身上的誥命服卻還沒換下,目光掃了一圈立在自己跟前的兒子媳婦們,道:“這些時日,為了給我老太婆過個壽,哄我高興,你們幾個辛苦了。”

    裴荃忙道:“娘怎說出這樣的話?何來的辛苦,況且,原本就是我們的本分。”

    辛夫人和孟氏也點(diǎn)頭稱是。

    裴老夫人微微一笑:“我們家最近好事不少。我過壽就罷了,不值一提。祉兒得了缺,珞兒功課拔尖,我很是高興。”

    這幾年,裴老夫人身體不大好,深居簡出,已經(jīng)很久沒像今日這樣。將兒子媳婦幾人都叫到跟前了,方才看她神色凝重,本以為她對今夜壽慶感到不滿,幾人都有些惴惴,等她開口了,原來是稱贊,松了口氣,都笑道:“全是仰仗了娘的福氣和體面。”

    裴老夫人道:“我一老太太,有什么體面可讓你們仰仗的,你們心里不要嫌我糊涂老不死,我就心滿意足了。”

    這話說的實(shí)在是不輕,何況今日還剛做了大壽,辛夫人和裴荃夫婦愣了下,頓時面露惶惑,裴荃道:“娘這話說的,實(shí)是讓做兒子的擔(dān)不起。我若是有做錯了事的地方,惹娘傷心,娘盡管教訓(xùn),便是打死我,也是我當(dāng)受的,怎好這樣咒自己?”

    裴老夫人沉默著。裴荃心里漸漸發(fā)虛。

    此次蔭補(bǔ),裴荃原本盼能落在自己身上,好進(jìn)一進(jìn)已經(jīng)多年沒有晉升的官職,最后卻因了宋家的緣故,落到侄兒裴修祉的頭上,自然失望,又聽孟氏說大房花了將近兩千兩,心里更是生出芥蒂,自然了,表面也是和氣的,卻沒想到今夜剛做完壽,就被叫來,又聽了這樣的話,不敢開口。

    辛夫人和孟氏相互看了一眼。

    裴老夫人慢慢地吁出了一口氣,復(fù)道:“今日大家高興,原本我是不該掃你們興致的,只是心里有些話,想著今日不說,下回又不知是何時了。”

    “娘有話盡管吩咐!”裴荃忙道。辛夫人和孟氏也附和。

    “如此我便說了。今日是我出了趟屋,無意卻聽到幾個下人背后閑話。那些話不堪入耳也就罷了,我更是不解,國公府何時開始,連個起碼的規(guī)矩也沒了,以致于下人松懈到了這等地步。想來想去,也就只有一句話,便是上行下效。上頭做家主的沒有個樣子,下面做下人的,自然也就變本加厲。”

    孟氏不吭聲,辛夫人臉色微變,遲疑了下,道:“全是我的不是,沒教管好下人……”

    裴老夫人擺了擺手:“我知道你們都忙,此刻把你們叫來說這話,不是要聽誰向我認(rèn)錯,只是心中頗多感慨。人生一世間,如白駒過隙。我年輕的時候,看著你們的老大人用命掙出了這份家業(yè),如今一晃眼,我都已經(jīng)有了曾孫。自古以來,身居富貴,能知止足者本就少,至于克己復(fù)禮,窮而無怨,更是罕有。裴家這幾年,境況是不如從前了,但有一句話,我還是要提醒你們,土相扶為墻,人相扶為家,若自己家里人都你爭我斗,用不著別人如何,再過個幾年,裴家自己也就先亂了。”

    裴荃額頭滲出薄汗,辛夫人和孟氏低頭不語。

    裴老夫人搖了搖頭:“也怨不得你們。說起來,最該怪罪的,第一個便是我。這幾年太過疏懶,未盡到長輩的本分……”

    她沉吟了下,望向辛夫人:“我知道家里進(jìn)項(xiàng)少了,你們各自都有難處。祉兒此次為補(bǔ)缺用掉的錢,從我的體己里出……”

    辛夫人一愣,待要開口,老夫人又轉(zhuǎn)向裴荃和孟氏:“也不能讓你們二房吃虧。等珞兒成親之時,花費(fèi)必定不少,我如今給了大房多少,到時便會補(bǔ)給你們多少。我所能做,也僅此而已,若還有不公之處,盼你們體諒我,就此把事情抹過,勿再因此生著嫌隙。被外人知道,臉往哪里擱去?”

    裴荃上前噗通一聲下跪,磕頭道:“娘,這錢做兒子的萬萬不能要。全是我糊涂,竟和侄兒計(jì)較了起來。您莫?dú)鈮牧松碜印D先思医≡冢攀俏覀兣峒业母!!?/br>
    辛夫人和孟氏亦紛紛自責(zé)。

    裴老夫人眼中微微顯出淚光,道:“不瞞你們說,今日這個大壽,于我是無可無不可,我是體諒你們,為了讓你們高興,才點(diǎn)頭出來見客的,我盼你們也能體諒我的一片心。福禍無門,惟人所召。我活到了這把年紀(jì),見多了富貴沉浮,只要一家人心向齊,今日不順,未必明日就不會翻身了。話我言盡于此。你們?nèi)粲X有理,回去了記著,比你們替我做一百個大壽還要給我添福。”

    裴荃磕頭,辛夫人和孟氏也唯唯諾諾,滿口答應(yīng)。

    裴老夫人看向辛夫人:“全哥也不小了,過了年就滿五歲,該好好教教規(guī)矩,往后不許再隨意領(lǐng)去宋家了。”

    辛夫人一愣,遲疑了下:“那邊自己跑來接……”

    裴老夫人哼了一聲,盯著辛夫人:“他是姓裴還是姓宋?你只為兒子著想,怎就不為孫子著想?”

    辛夫人滿臉通紅,訕訕地低下了頭。

    ……

    深夜,子時了,裴荃和辛夫人孟氏從北屋出去。

    等人走了,玉珠進(jìn)去,問服侍洗漱歇息。老婦人卻恍若未聞,依舊坐在那里,眼睛望著屋角的那個滴漏。

    只剩不到一刻,這一天,就要過去了。

    這么晚了,老夫人還不歇息。玉珠有些不解,又不敢問,在旁邊陪了一會兒,忽想起白天伴著出去時遇到的那事,心里陡然雪亮了。道:“老夫人,甄家小娘子這會兒就在偏屋里,老夫人要是還不睡,我去將她叫來,讓她陪老夫人說說話?”說完,見她沒點(diǎn)頭,也沒搖頭,仿似陷在遙遠(yuǎn)的往事回憶里,便悄悄走了出去。

    嘉芙進(jìn)了屋,向老夫人見禮。

    老夫人轉(zhuǎn)頭,見她來了,微微一笑,道:“玉珠也是多事。這么晚了還叫你來,今日折騰乏了吧?我這里無事,你回去歇息吧。”

    方才玉珠告訴過嘉芙,意思是盼她能來,說幾句好話,哄老夫人高興。

    看得出來,無論是玉珠還是眼前的這老婦人,都沒指望那個多年前離京的長房長子會在今夜歸來。

    但是嘉芙卻有印象。記得前世里,他確實(shí)就是這一晚上回來的,只是很晚很晚,至于到底晚到什么時辰,她有些記不清而已。

    她望著面前燈影里這個除去珠冠華服后只剩孤單身影的老婦人,有那么短暫的一刻,心里忽然有點(diǎn)后悔自己剛才的算計(jì)。

    全哥要是發(fā)病,這老婦人今晚自然也沒法好好合眼。

    其實(shí)自己那事,遲一個晚上也是無礙。原本應(yīng)該讓這老婦人好好過完六十壽的。

    她慢慢呼吸了一口氣,道:“老夫人,大表哥會回來的。”

    老婦人微微一笑,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孩子,去歇息吧。”

    嘉芙咬了咬唇,最后還是忍了話,福了一福,轉(zhuǎn)身慢慢朝門口走去。

    “老夫人——老夫人——”

    她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院外傳來一個聲音,在這寂靜的夜半時分,聽起來有些刺耳。

    嘉芙腳步一頓,停在了門口。

    玉珠急忙出去,朝那個跑進(jìn)來的婆子叱道:“瘋了嗎?大半夜的這么喊,出什么事了?”

    “大爺回了!”婆子跑的氣喘吁吁,表情怪異,比劃著手。

    “我都險些認(rèn)不出來了!”

    第10章

    這婆子嚷的實(shí)在是響,雖人還在院里,聲卻滿屋子都聽到了。

    嘉芙身后靜悄悄,不聞半點(diǎn)動靜。

    裴老夫人還是那樣坐著,身影如同凝固住了,忽的持起橫放在一旁的那根手杖,人跟著就直挺挺地站了起來,就在嘉芙以為她要邁步出去了,她卻又停住,立了片刻,慢慢又坐了回去。和方才并無兩樣。只那只手緊緊地捏著拄杖龍頭,手背現(xiàn)出了幾道青筋,清晰可見。

    院中已傳來了腳步聲。嘉芙下意識地回頭,視線透過她面前的那扇雕花楹窗,望了出去。

    子時中夜了,烏藍(lán)的夜空里,斜掛了半輪淡淡鏡月,初冬夜的寒霜深重,楹窗外的那株老木犀,枝梢葉頭凝了層白色的薄薄霜?dú)猓粋€身影披星踏月,從濃重的夜色里走來,穿過院子的門,朝這方向大步行來,在身后的甬道上投下一道頎長暗影。

    身影漸近,腳步越來越快,幾步跨上臺階,踏入門檻,燈影一陣微微晃動,那人從楹門后轉(zhuǎn)了進(jìn)來。

    這是一個年輕男子,如玉般明亮,如松般英逸。走的近了些,燈光照出了他的膚色,是血色不足般的微微蒼白,但這絲毫不曾減損他眉宇間的那縷逸氣,反越發(fā)顯他眉如墨畫,目光清明。他比嘉芙高了一頭還不止,略清瘦,肩背筆直,走了進(jìn)來,兩道目光,看向嘉芙身畔的那扇門,越走越近,從她面前經(jīng)過,與她相隔不過半臂的距離。

    嘉芙看的清清楚楚,霜露濕了他的鬢發(fā),他肩上那件與夜同色的氅衣,也透出了幾分濕冷的潮寒之氣。

    方才第一眼,她就認(rèn)了出來,他便是裴右安。

    她莫名竟感到緊張,幾分自己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激動,一顆小心臟有如鹿撞,雙眸一眨不眨地望著他。跟隨他的身影移動,等他來到面前,下意識地脫口叫了出來:“大表哥!”

    裴右安原本似乎并沒留意到她的存在,人已越過她了,聞聲轉(zhuǎn)頭,視線拂過她的面龐。

    他沒有回應(yīng),目光只在她的臉上定了一定。

    他的雙瞳里,沉著夜色般的漆黑,燈火映照之下,卻又清的像水般透明,雖然無法觸摸,但那種微涼的冷淡之感,撲面而來。

    嘉芙臉龐發(fā)熱,有點(diǎn)難堪。

    他根本就沒認(rèn)出她是誰。

    她張了張小嘴,還在猶豫要不要提醒他自己是誰,面前這男子仿佛終于認(rèn)出了她,挑了挑兩道好看的眉,朝她略略點(diǎn)頭,以此作為回應(yīng),隨即轉(zhuǎn)向跟了上來的玉珠:“祖母可在里頭?”

    他的聲音溫涼而低醇。

    玉珠點(diǎn)頭,壓低聲道:“就在里頭呢,這么晚了,方才還是不肯去睡……沒想到大爺竟真的趕了回來。老夫人不知該有多高興……”

    她的眼圈紅了。

    裴右安轉(zhuǎn)過了身,停在那道門簾前,頓了一頓,朝里道:“祖母,不孝孫兒右安回了。”

    屋里寂靜無聲。

    裴右安撩起衣擺,玉珠忙要給他遞跪墊,他已雙膝下跪,隔著門簾,朝里三叩道:“右安來遲,未能及時替祖母賀壽。祖母福海壽山,堂萱永茂,年年今日,歲歲今朝。”

    門簾里還是沒有聲音。裴右安以額觸地,長跪不起。

    良久,玉珠道:“老夫人……地上涼,大爺想是遠(yuǎn)道趕來,身上還是濕的……”

    片刻后,裴老夫人的聲音響了起來:“給我起來!你是想再惹上病氣,叫我再替你cao心不成?”

    裴右安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撩開簾子走了進(jìn)去。

    嘉芙屏住呼吸,慢慢地從門口退了出來,站在外屋門檻里,猶豫了下,正想叫了檀香一起去找母親,卻聽見腳步聲紛至沓來,抬眼,院里呼啦啦地來了人,辛夫人,裴荃,孟氏,以及裴修祉,裴修珞等匆匆入內(nèi),涌到老夫人那間屋的門前,停住了。

    “娘,方才下人說右安回了?”

    辛夫人背對著嘉芙,嘉芙看不到她的神色,只聽她的聲音繃的很緊,像是一根兩頭被拉住的皮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