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其余人都在憋笑,蔣易秋顧不上領導威嚴,走到許璟后面:“不管你戴沒戴頭盔,這都是很危險的動作,你自己不要命可以,有沒有想過會因為莽撞連累別人?” “你說這話還真是挺有意思,”許璟哼笑:“好端端的跳臺不給人跳,修起來好看嗎?” “那是給非常有經驗,也非常有把握的人準備的。” 許璟抓著把柄:“我就是那個非常有經驗,也非常有把握的人啊。” 她故意抖抖落落,耀武揚威,在蔣易秋面前展示自己完整的四肢:“這不是也沒缺胳膊少腿嗎?” 蔣易秋咬緊牙關:“你那么多動作都不專業(yè),還好意思說自己有經驗。” “我還不知道你什么時候成專業(yè)評委了。”許璟故作訝異:“下次冬奧會是不是能在電視上看見你?” 許璟原計劃是還要再滑幾圈的,但照目前這情形,蔣易秋不知道發(fā)什么瘋,極有可能連索道也給她停了。 她懶得與他掰扯,目不斜視地跟幾個工作人員揮手作別,決定早點回房休息。 晚上入睡前,她得到的最新消息是,大雪封了山,就算買到機票也沒有雪地卡車愿意送她,于是被困此地的許璟由著性子放任自己昏睡。 唐曼華的電話來時,她還做著春秋大夢,身體和思想都還沒回到那個千里之外的現實。 唐曼華聲音顫抖,幾欲崩潰,在電話那頭歇斯底里,怒斥她的幾宗罪:“我一個人在這里面對一堆爛攤子,頭發(fā)都快白完了。你爸爸是我照顧,幾天沒睡過一個囫圇覺,催債的、銀行的人也統統是我去面對。你倒好,就知道躲得遠遠的去玩,你就這么一點苦也吃不了?我是造了什么孽,怎么生出你這種冷血無情的子女。” “不是的,mama。”前一秒還在睡懶覺的許璟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無法驅散的愧疚和自我厭惡,她怎么還能睡得著覺?她怎么還可以心安理得地睡覺? 再多的解釋都蒼白得剛說出口就化成煙彌散在空中:“是航班取消了,雖然有時候會恢復,但我搶不到票,住的山上離機場也很遠,找不到車……” 唐曼華對她的厭惡表現在根本不想完整地聽完一句話:“我不管你是真回不來還是假回不來,總之你爸爸現在情況很不好,他要做第二次手術了,你要是不想做那連父母都不孝敬的畜生,那你就繼續(xù)消失吧。” 許璟雙手顫抖,心狠狠揪起來。 她是真的回不去嗎?唐曼華說得對,如果真想回去,那一定是有辦法的,可她每次只是查看了一下情況,就認定了自己出不去。 潛意識里,她就是想逃避,想躲開。 許璟看著購票軟件上轉著圈的藍色加載標志,急得直拍自己的腿。 她自私自利,愚蠢透頂,跟人一賭氣就不管不顧地來到這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自取其辱。 為了懲罰自己,許璟照著自己的腿狠擰了幾下,直到泛起一片烏青才消氣。 許璟的東西不多,她稍作收拾提著包就去狂敲譚昊明的門。 時間被壓縮成以秒計算,開門前的片刻她的手都拍紅了。 “怎么了?”譚昊明被這急促的敲門聲攪得匆匆掛斷電話過來應門。 “對不起,我實在是有急事才來打擾你。”許璟深鞠一躬:“你能不能讓卡車司機送我去一下機場?” 譚昊明淡定回復:“聯系用車應該去找前……” “我知道!”許璟快瘋了:“我已經找過好幾次了,可是每次不是說天氣惡劣,就是說接送別的客人了,總之就沒把我的訴求當一回事。你幫我去說的話,他們一定會重視起來。” “你已經買好機票了?”譚昊明看了看一片白茫茫的窗外:“今天這天氣估計飛不了。” “還沒有,但是我想先去機場守著,這樣隨時能飛了我就能知道。”許璟說:“或者送我去火車站或是客車站也行行,有什么我就坐什么。” 譚昊明在她的殷切目光下,回到房間撥通經理電話。 許璟亦步亦趨跟在后面,耳朵豎得老高。 譚昊明說清訴求后,就一直說“嗯”,“哦”,“這樣啊”一類的語氣助詞,幾個來回后,他放下電話。 “可能得等明天了,卡車剛剛下山采購,你要是不急的話等后天也行,后天是個大晴天,氣溫回升,蔣總也定了那天要飛德國,你們可以一起去機場。” “你看我像不急的樣子嗎?!” 許璟欲哭無淚,叉著腰在房間里走得團團轉,頭頂都快冒煙了。 “你們是怎么做生意的,這么大個酒店,就配一輛車?物資還需要三天兩頭就去運?” “因為現在是試營業(yè),以后會有專門的大巴,”譚昊明一本正經地解釋:“食材也是夠的,主要是有些東西需要……” 許璟見他言辭為難,瞬間就猜到是誰難伺候,暴怒之下她隨便抓著個人就是一通貶損:“股東的女兒了不起?我堂堂顧客,潛在大客戶難道就不配當上帝了?” 許璟返回房間,確認了自己的手機和充電寶都是滿電,啃了個面包,又從冰箱和柜子里拿了些吃的放進自己的大包里。 她覺得不能再坐以待斃了,什么都不做,聽天由命才是最大的折磨,所以她必須要行動起來。 唐曼華的話只說了一半,根本沒說清楚許衛(wèi)山到底是個什么情況,一股不祥的預感不受控制地侵蝕身心,幾乎要讓人呼吸不過來。 她開始憑著記憶往山下走,來的那天也是這樣,只要走下雪山,就是普通的山路。就算這地方再怎么偏遠未開發(fā),慢慢往人多的地方走,總能叫到網約車。 厚厚的積雪踩下去能沒到小腿肚下方,每走一步,就需要將膝蓋高高抬起。 許璟在高抬腿式和拖行掃地式之間交替使用,不一會兒就累得半死,放眼望去厚雪區(qū)才走了不到一半。 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她干脆原地坐在雪里休息起來。 目之所及之處,越往下雪就越薄,環(huán)形山路無限延伸下去,視線盡頭依稀還能看見幾輛旅游大巴。 許璟關掉一直顯示無車輛的約車app,幾輛大巴遠遠看去仿佛周身渡了層金邊,給干涸枯竭的心靈注入一劑熱血,使人又有干勁了。 許璟把自己當成機器人,兩條腿跟上了發(fā)條似的,沒有絲毫感情地向前擺動。 沒有任何預兆,就在她勻速前行時,五臟六腑忽然一陣劇烈的收縮。 “啊——” 許璟疼得齜牙咧嘴,捂著肚子慢慢蹲下,一波來勢洶洶的疼痛過去,余韻連綿。 她好不容易緩過神,額頭已是起了一層薄汗,包里還有從酒店帶出來的能量棒,許璟小口吃完,又擰開那瓶已經快凍成冰碴的礦泉水喝了一口。 許璟不知道未來會發(fā)生什么,她緩了一會兒,在是要省著喝水還是要多喝點為肩膀肩負之間猶豫片刻,又喝了幾口才放回包里。 她本來腳程就不快,再加上這一耽誤,天竟隱隱有要暗下去之勢。 距離天黑還有一個小時,許璟不得不加快步伐。 胃像是徹底跟她杠上了。 許璟稍微走快一點兒,胃里就抽搐得難受。 冷風吹在剛冒出的汗珠上,尤其凌厲刺骨。 許璟從來沒發(fā)現,原來冷熱可以同時存在,她的身體里有一團火洶涌奔走,可外在皮膚卻冷得發(fā)顫。 更雪上加霜的是,那兩輛支撐她走下來的大巴車,發(fā)動時的聲音響徹山林,稍稍掉了個頭,就開始往相反的方向加速移動。 “喂!” 許璟忍著劇痛,脫下外套朝下狂奔,邊跑邊喊,直至車輛遠到看不見。 黑黢黢的云往下壓,在這個雪場里,大晴天算不得好日子,只有不會讓雪面反光的陰天才是好天氣。 可在獨自出行的旅人眼里,密不透風的烏云像是張起嘴,露出獠牙的猛獸。 許璟在宛如開了黑白濾鏡的山下坐了許久,一輛經過或可能經過的車也沒有,絞痛不僅沒得到緩解還因為劇烈奔跑而更加嚴重,胃里翻江倒海,頂得人想嘔。 腰已經直不起來了,許璟坐在石頭上撥通包凡亮電話的一刻竟有了哭腔:“你在干什么?快下來救我。” 那頭半晌沒回應,嘈雜鼎沸里,楊琳拔高音量:“包包在上廁所,我們在打牌。” “你讓包凡亮接……” 許璟話還沒說完,那頭一陣sao動,像是接電話的人又換了一個。 那頭聲音柔柔的:“你是下山了嗎?那我告訴他們,找輛車來接你。” “好……”許璟隱隱覺得有什么不對,但在得到肯定回答后,她說明了情況和自己所在的位置,繼續(xù)坐在原地等。 許璟把脫下的羽絨服裹成一團捂著肚子,汲取溫暖,隔著衣物,手法猛烈地揉起肚子,像是要用一種外部的可承受的疼去緩解內部的痛。 許璟忍無可忍,又是一個電話打過去,這次居然一連打了十幾個都不接。 潮濕陰冷的夜晚黑得駭人,許璟強行睜開因為虛脫而想往下掉的眼皮。 “蔣易秋,”許璟握著手機:“我肚子好疼,應該是胃痙攣了,你能不能幫我問問車回來沒有?” 蔣易秋那邊很安靜,就連細小的譏誚都尤為刺耳:“你現在為了接近我什么辦法都想得出來了?我就知道你沒那么容易放棄。” “我沒有!”不知哪來的力氣,許璟徹底爆發(fā):“你要是不來接我就等著給我收尸!我的冤魂會永遠纏繞在這座山上,讓你一分錢也賺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