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姑姑!”大郎喊,“這個婆婆是誰?大郎不認識她!” 遇到的事情多了,大郎也早沒了他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天真,對于陌生的人一向警惕戒備,更是不愿離開他們兄妹太遠。 宋拂看了看滿臉難過的宋嬤嬤,低頭摸了摸他的臉:“大郎乖,要喊嬤嬤。” 大郎不明所以。 她又道:“嬤嬤是你阿爹的奶娘,你要敬重嬤嬤才行?!?/br> 宋拂說完輕輕推了推他,低聲道:“去,跟嬤嬤說句對不起。” 大郎抿了抿唇,扭頭去看阿爹。呂長真坐在一旁,緩緩點頭。見阿爹點頭,他這才松開手,低著頭走到宋嬤嬤跟前,怯怯地抬眼看她。 “嬤嬤,”大郎小聲問,“奶娘……是什么?” 也不怪大郎不懂。在關城,他們身邊所能接觸到的人和環境,并不會有奶娘存在。大多數的百姓哪里支付得起一個奶娘的俸祿和食宿。大郎自然也就不懂奶娘的作用。 宋拂想了想,正要開口幫忙解釋,呂長真忽的低聲叫住她,搖了搖頭。 那一邊,宋嬤嬤擦了擦眼睛,伸手摸著大郎的臉。她的手有些粗,大郎雖然稱不上細皮嫩rou,可也被摸得臉頰發紅。宋嬤嬤趕忙收手,在衣服上搓了搓。 “奶娘……奶娘就是照顧人的人。” “那嬤嬤以前是照顧阿爹的人,現在呢?” “現在……現在嬤嬤還來照顧你們?!?/br> 見大郎與宋嬤嬤在好好的說話,宋拂也就放下了心來。 她打了水,進屋準備洗漱,想到忘了拿東西,正欲推門往外走,忽的就聽見門外宋嬤嬤道:“郎君,二娘……二娘長得越發像貞妃娘娘了。” 第48章 姑姑 宋拂的這位姑姑,單名一個楚字,是嬛嬛一裊楚宮腰的楚。 她也正如這句詩詞所寫,腰身纖細,姿容絕艷,是永安城中難得一見的美人。 宋嬤嬤突然提到她的長相越發與虞楚相似,語氣中充滿了憐惜。 宋拂放在門上的手頓了頓,隨后收回,靜靜地站著,傾聽門外的聲音。門外,宋嬤嬤繼續道:“如果貞妃娘娘還在,這會兒見著二娘,怕也要覺得像得不行,簡直……簡直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br> 桓岫聽了她的話,勸道:“嬤嬤,這話莫要在人前說。姑姑她……阿音是虞家的女兒,長得像極了姑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br> “是啊,還沒見過哪家的小娘子,會長得這么像姑姑的?!彼螊邒吒锌?。 桓岫點點頭:“確實是有些像。只是阿音的容貌比之姑姑,更寡淡一些。” 宋嬤嬤笑笑,看了看關上的門,嘆道:“寡淡一些好……寡淡一些好。這女兒家生得太好了,就容易命苦……” 隔著門,不用去看外頭宋嬤嬤的臉,宋拂都能猜到她如今該是一副怎樣的神情。 從她記事起,虞家就很少有人在外人前提起她那位姑姑。即便說起,也大多是嘆息。女眷們常常說,那位姑姑十五歲就因容貌過人,被皇帝親自選中帶進了宮中。 那時候,虞家本是已經在為姑姑擇婿,甚至還看好了幾戶門第相當,家風正派的人家,可皇帝一出現,一切都成了泡影。 祖父愛女心切,曾不顧人言,在宮門前長跪,謊稱姑姑已許人家,擇日就要完婚。聽說,那年祖父已經五十余歲,可為了幺女,不惜長跪宮門前,懇求皇帝放幺女出宮。 聽說,那時候,虞家上下甚至已經做好了準備,哪怕姑姑出宮后名聲已毀,他們也愿意好生養著這個女兒,不讓她再受委屈。 畢竟,宮門后的那個世界,活著就如同死了一般。 可皇帝金口已開,又豈能隨隨便便因為老臣的一計長跪,就改了主意。 祖父到底還是被人抬了回來。 沒過兩日,宮里的宦官出來傳旨,冊封虞氏女虞楚為貞妃。以虞家在永安城中的地位,再加虞氏父子二人在朝中的身份,一個妃位的確不算是虧待了。 可虞家那時候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妃位。 虞家不想賣女求榮,也根本不需要送女兒進宮受那些折磨蹉跎。奈何遇上這樣的事,硬是叫他們無能為力。 等到后來貞妃出宮省親的那一日,聽說祖母抱著女兒直接哭昏了過去。 宋拂在隆朔三年前,從未見過她這位姑姑,關于虞楚的所有事情,都來自于身邊人的口述。 宋拂只知道,在姑姑進宮的當年,她便懷了身孕,因為年紀小,生產艱難,好不容易生下了位小公主,不過幾個月的功夫,就因一場風寒奪取了性命。 次年,姑姑再孕,卻沒保住還在腹中的孩子,六個月的時候跌了一跤。御醫們催產下胎,用了許多方法,最后只落下了一塊已經長得能看出模樣來的血rou。 接連兩胎都出了事,換作那些稍有些麻煩的人家,只怕這時候都會嫌棄媳婦不吉。 祖父已經認了命,生怕女兒在宮里受委屈,幾次想要讓老妻進宮陪陪女兒??苫蕦m哪是隨意可進的。 盡管皇帝對她那位姑姑的圣眷不斷,可宋拂知道,那時候的姑姑過得一定并不舒心。因為虞家的老人都說,祖母有回終于進了宮,回來后哭了一晚上,說是她那位姑姑人又瘦了一圈。 之后,怕又是一年,十七歲的姑姑再度懷上身孕。 后來…… 宋拂有些不大清楚了。 因為那之后的事,家中無論是長輩還是下人都不大愿意提起。 她只聽說,那一年皇后帶著姑姑等一行人出宮,期間姑姑遭人擄走,從此失蹤。 不用猜也知道,能在那種情況下動手的,十有八九是與姑姑同行的皇后。 偌大一個皇宮,就算有皇帝的寵愛又能如何。 那樣一個高高在上的男人,一份恩寵能分成百份千份,既要給江山社稷百姓人家,又要給后宮里盤根錯節的女人和她們背后的家族,到最后能有幾分真心留給一個人。 想要恩寵的人,耐得住寂寞,也用得上手段。這一點,宋拂想,也許她那位姑姑根本就不是皇后的對手。 外頭宋嬤嬤仍舊與呂長真說著話。宋拂回身擦了把臉,起身時,想起宋嬤嬤說自己越發像姑姑了,忍不住想象起那位姑姑的模樣來。 既是永安城中難能一見的美人,想必那一定是位美人。 也許秾艷鮮妍,也許清淡婉約。 但無論怎樣,她都很惋惜地沒能在記事后,能見一見這位姑姑。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整個虞府就好像早有準備,將這位不得已出嫁了的娘子畫像藏匿了起來。 宋拂沒見過人,更是連張畫像也沒見過。 真想,看看吶。 吃了早膳后,囑咐過宋嬤嬤一些照料父子二人的事情,宋拂便帶著自己吃飯的那些家伙什下了山。 她給呂長真接了些抄書的活,不是很忙,也不用下山。但她要找的活,不下山實在不行。 永安城下屬有京兆和大興兩縣。 朝中高官多住京兆縣內諸坊,宋拂入了城,直奔大興縣縣衙,一心想著就是避開那些暫時還不是時候招惹的大人們。 興許還真就是運氣。 宋拂一到大興縣縣衙,正巧就遇上了一樁案子??h令用順手了的那個仵作上了年紀,臨出門前摔斷了腿,縣衙一時找不著能用的仵作,面對一句腐爛的尸體急得不行。 宋拂一到那兒,話不多說,直接亮出了當初在關城,朱縣令給做的證明。 僧人有度牒,用以證明身份,接受官府管理。仵作自然也有,畢竟仵作雖只是下九流的行當,可做的是與官府有關的工作,無人會大意。 有了證明,宋拂女仵作的身份很快得到了驗證,自然也就順理成章接手了這份擺在眼前的工作。 驗尸的過程又長又不容易,那大興縣縣令就在天子腳下做事,難免講究得過分,又一心想著要做出點成績,好讓京兆縣的看看,自然就難伺候了些。 宋拂全部折騰完,已是酉時,永安城的街鼓早就響完,四方的城門都已關上。不說出城已不行,就是出坊,只怕也困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