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小院的門是打開的,小狗崽正繞著呂長真撒歡,忽然就扭過身子,歡快地吠叫幾聲,朝門外跑。 呂長真回頭去看,忽就看到了一個小小身影飛奔而來,兩手一撒,一把抱起躥起來的小狗:“小狗!” 有什么東西撲騰了幾下翅膀,帶起黃撲撲的羽毛,“咯咯”一聲落在地上。 呂長真看了看,是只母雞。 大郎這時抱著小狗,獻寶似的轉身就要遞給桓岫:“桓叔叔,你看!這是姑姑送給大郎的小狗!” 他抱著狗往人身前湊,宋拂正要笑,只見風輕云淡的桓郎君忽的神情狼狽,下意識往后退了幾步。 呂長真這時出聲,及時將大郎喊了回去。 “你怕狗?”宋拂略有吃驚,“我記得你以前不……怕的……” “以前不怕。”桓岫抬頭,兩人目光短暫相接,無奈苦笑,“在番邦的時候,被獒犬咬傷過。” 那些在番邦時曾經經受過的,不與人知的苦與難,輕描淡寫間,卻是帶著回不去的痛楚。 宋拂沒再問,只是讓大郎抱著小狗進屋。 這邊,呂長真看著宋拂站在房門口,輕聲細語同大郎說話,微微抬起頭看向站在院中的桓岫道:“桓郎君。” “呂先生。” “桓郎君陪同我們兄妹回永安,可會有什么麻煩?” 呂長真強調了“麻煩”二字,桓岫聽完耐心地幫他收攏石桌上的草藥,這才又看了一眼攔著小狗往外跑的宋拂。 “沒什么麻煩。” “你是都護府的長史,如今無召回朝,即便陛下不拿你是問,御史臺也不會輕易罷休。回都護府后,只怕日后的升遷都會是問題。” “那些人,動不了我。” 桓岫的冷靜難免令人多看了他兩眼。呂長真瞇了瞇眼,忽的問道:“郎君當初前往都護府,可是為了貞妃的事?” 桓岫神色未變,然呂長真面上卻已冷了下來:“姑姑已經失蹤了這么多年,是生是死,只怕只有老天爺才知道。陛下為何命桓郎君前來?是也想從我們兄妹身上問出點什么來嗎?” 呂長真陡然尖銳了起來,握著輪椅扶手的手,用盡力氣,手背上甚至爆出了青筋。 他在竭盡全力地保護身邊的家人。 桓岫一時間,沉默了下來。 ***** 永安城各條大街上的街鼓,逐漸響起。懸在西邊的日頭,隨著鼓聲,不慌不忙地慢慢爬下了山坡。 坊門閉上上,桓岫適才回了桓府。回院子的路上,他碰見個小人,穿著不凡,樣貌上比起他的父親,倒更像是另一個人——蕭子魚。 桓岫心道,桓崢的兒子,卻是像足了蕭家人。 “二伯!”小人兒歡快地喊了一嗓子,見身邊的婢女輕輕咳嗽一聲,忙又畢恭畢敬地行禮,“大郎見過二伯!” 桓府這一代,目前只桓崢膝下有子,是以闔府上下皆喊著孩子一聲“大郎”。 桓岫同這孩子生疏得很,見這年歲分明與大郎相仿的孩子刻板的行禮,下意識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你阿爹呢?” “父親尚未回府。二伯若是要找父親,可能還需晚些時候。” 桓大郎還想湊近同好久不見的二伯撒撒嬌,說說話,邊上的婢女連連咳嗽,咳得桓大郎低頭往后退了兩步。 “若是病了,就與郡主告假,回屋里好生休息,省得累及小郎君。” 桓岫冷了聲音,那婢女臉色一白,低頭便要認錯。 他看了眼桓大郎,小人兒睜著雙像極了蕭子魚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 “早些休……” “郎君。” 有婢女徑直打斷了桓岫的話。 他循聲看去,是先前的那個玳瑁。 似乎是怕桓岫不悅,玳瑁微微低頭,輕聲道:“郎君,夫人有請。” 桓岫頷首,從玳瑁身側擦肩而過,不輕不重拋下一句話:“你要想清楚,你究竟是誰的人。” 玳瑁臉色發白,張嘴想要解釋,然桓岫已經不再理睬她,徑直走了。 袁氏與桓季成親多年,向來是分房而居。且桓季還有幾個侍妾,更是與她同房的時間不多。 袁氏的院子在府中風光最好的地方,桓岫進院,站在了房門口,由門口的婢女進屋通稟后,這才被允許進去。 屋內開著小半扇窗,窗下擺了一錫盒,伽藍香自盒上龍眼大的孔內散發出,溫馨甜潤的氣味,莫名讓人覺得心中發悶。 袁氏此時正坐在屋里,手中捧著一盞香茗,視線微低,落在跪在腳邊的婢女身上。 桓岫進屋,行過禮后站直了身體,平靜的站在遠處。 袁氏眸光微斂:“二郎回來了。二郎,你且看看這個女人。” 桓岫看了眼婢女的后腦勺。 “二郎,你走近點再看看,看看她的臉。” 桓岫依言照做,此時那婢女終于打著顫微微抬起了頭。桓岫看清了婢女的臉,忽開口問:“母親這次又是從哪兒找到的這張臉?” 在他說這話之前,袁氏的手已經緊緊握著茶盞,用勁的指尖發白,手臂僵硬,那怒火幾乎就要噴涌而出。 可這會兒,聽見了桓岫的話,袁氏臉上忽又浮上笑容,微微笑道:“二郎不喜歡嗎?” 桓岫并沒有說話,只將這個婢女仔細打量了一番,回過頭。房門沒關,玳瑁不知什么時候也跟著站在了外頭院子里。 有些遠,看的不大清楚,但是兩張臉……真的很像。 或者說,像的又都不是一個地方。 “母親總是能從各種地方找來相似的人,兒子不知該說什么。” 桓岫的回答,不冷不熱,偏生聽得袁氏心頭躥火。 說實話,桓季的三個兒子,都是出自于她的肚子。 老大桓桁做了這么多年的武官不上不下,好不容易尚了公主,偏偏卻是個下不出蛋的金雞。老三攀上了康王,卻還是個不中用的。她唯獨疼的這個次子,卻自從遇見了那個虞氏余孽后,一年一年,與她母子離心…… “玳瑁說,你一直沒碰過她。我以為,是你不喜歡,所以就另外找了一個。”袁氏努力心平氣和,和幾近扭曲的臉,怎么看也不出“平靜”二字,“母親以為,你想的一直都是那時候嫁過來的小婢女。可玳瑁來了,你沒碰,母親想,興許是搞錯了。” 桓岫腦海中劃過玳瑁的臉,再去看那婢女,與玳瑁極其相似,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更像是宋拂。 比玳瑁更像。 “二郎,你是不是更喜歡那個十四年前被你撿回來的小丫頭?” 桓岫不說話。 袁氏的聲音陡然拔高,手里的茶盞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腳邊。guntang的茶水濺開,婢女疼得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 “二郎,你是要害死整個桓家嗎?那是虞氏的余孽!是罪臣之后!三郎說你把她帶回來了,你說,你是不是又把她找地方藏起來了!” 第45章 站隊 屋內管線越發的暗。外頭的斜陽已經落入山坳,婢女點起了燭臺,燭火跳躍,昏暗中透著依稀的明光。 沒有人說話,屋子里靜得甚至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