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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娘子很忙在線閱讀 - 第52節

第52節

    永安的街道繁華地令人目不暇接,處處都是人頭,比之安西都護府的集市有過之而無不及。

    行來走往的人群中,不時還能看見黃頭發綠眼睛的胡人,除了路邊的建筑風貌與安西不同,宋拂幾乎就要以為自己根本就沒有離開安西都護府。

    沿路擺著貨攤,賣的東西各式各樣,從糖人泥人,到綢緞葛麻,應有盡有。宋拂先是牽著大郎的手,而后索性將孩子抱了起來,在人群中慢慢走著。

    前頭有人似乎在吵架。這街上全是人,碰著一二發生點爭執也著實正常。可吵得這么厲害,甚至還堵著了路,未免就讓人覺得詫異了。

    宋拂被堵在糖畫攤子前,索性掏了幾文錢,給口水都快滴下來的大郎買了一支糖畫,順便在嘈雜的人聲中,辨認著前頭爭吵的內容。

    她不聽還好,這一聽頓時扶額。

    前頭吵架的聲音里,薛芃芃的聲音實在是顯眼得很。

    她有些想等糖畫好了,這就抱著大郎走,可那吵架聲越來越激烈,她的腳步才轉了個頭,硬生生隨著一聲“死人啦”轉了回去。

    那聲高喊,聲音又尖又利,一時間,整條道上原本怨聲載道的人群頓時沒了聲音。

    “你殺了我男人!你殺了我男人!”

    “胡說八道!我都沒碰過他,你男人自己死了與我何干!”

    “就是你殺的他,不然他好好的怎么會死!”

    “麻煩讓一讓。”

    宋拂拿肩膀往前擠了擠,聞言嘆了一聲,也是覺得自己這心實在是太容易軟了一些。

    “麻煩讓一讓,我是仵作,讓我看看。”

    她擠進人群,視線往地上掃了一眼。

    男人躺在地上,臉色發白,顯然已經沒了氣。可剛死的人,身體還是柔軟帶著溫度的,看起來只是像睡著了一般。

    這個尸,不好驗。

    聽見有仵作過來,下意識地就讓出了一條道。然而等仵作往人前一站,人群中有人發出嗤笑。

    “女的?這年頭女的也能當仵作了?”

    有一人發出質疑,就會緊接著出現第二人,第三人。

    宋拂放下大郎,往人群中看了一眼。這世上多的是看熱鬧的人,尤其是像薛芃芃這種一眼看去就出身不差的小娘子遇上點麻煩事,更會讓人樂得多看會兒戲。

    而她,一個女人,自稱“仵作”,甭管真假,質疑者從來只多不少。

    薛芃芃被氣得滿臉惱怒。

    她不過是心情不好,跑出門撒氣,沒成想會撞上那對夫婦。婦人是個嘴上不饒人的,偏巧她脾氣不好,這就吵了起來。那婦人的男人看著就臉色不好,可她哪知道好端端的人,就這么站著也能突然倒地死了。

    她這樣的出身,何苦來哉要去殺一個窮鬼!

    見有仵作上前,薛芃芃急紅了眼,抬頭就要喊對方趕緊過來驗驗尸。可一抬頭,看清了來人的臉,她下意識張嘴:“是你……”

    宋拂瞥了她一眼,微微搖頭。

    薛芃芃驀地閉上嘴,心頭有些突突。想起自己先前在霍府還得罪過宋拂,生怕這會兒被人給報復回來,有些猶豫該不該讓她把尸給驗了。

    薛芃芃臉上藏不住事,那心里想的東西,宋拂只用一眼就猜了出來。

    也對,換成蕭秉瑞,這種時候她不趁機踩兩腳絕不可能。可薛芃芃到底是一小姑娘,平白被人堵在路上,攤上殺人的罪名可不是什么小事。

    “有哪位兄弟愿意幫忙去報個官?”宋拂開口問。

    “已經有人去了!”

    “那多謝了。在下姓宋,入仵作行已有七年有余。如果信不過我,等官差來了,再驗一遍就是。”

    人群里質疑的聲音原還以為她是打算推了這事,哪知道后頭竟還跟著一句“再驗一遍”。

    有人大聲問她是不是那大家小姐認識的人。也有人代她駁斥,認為能說官差來再驗一遍無妨的,應當是有些真本事的仵作。

    那些聲音各說各的,薛芃芃的臉色青了又白,可再沒下意識地流露出與宋拂是舊識的言行舉止來。

    婦人哭著不肯讓宋拂驗尸。

    宋拂只好找來邊上圍觀的幾位婆婆,幫忙把人扶開,這才當著眾人的面,彎腰解開了男人的衣襟。

    男人穿的衣服是尋常的粗布麻衣,上頭有些發潮的木頭的氣味。宋拂嗅了嗅,低頭湊近聞。

    她驗尸從不避諱男女,因而這個動作沒來由地叫圍觀者情不自禁地倒抽了口冷氣。

    “這位娘子,若是尚未婚配,還是……還是等官差來了再說吧,別壞了名聲。”

    扶著婦人的婆婆有些看不下去,出聲勸阻。

    宋拂直起身,問:“如果去官府驗,你們信么?”

    婦人搖頭。

    她又道:“那我在這里驗,保證不傷到你男人的尸身。如果出的結果,你不信,等官差來了,你再驗一遍。他們也許會剖開他的身體,檢查里面的骨頭、心肺,那時候你信么?”

    婦人大哭,也不知是該搖頭還是點頭。

    宋拂不再管她,只看了眼臉色發白的薛芃芃,道:“白天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別怕。”

    說完,她低頭,將男人的上身衣裳徹底解開。

    興許是因為宋拂這句話,一直吊著心的薛芃芃竟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

    男人是個干體力活的。一雙手布滿老繭,手掌骨節粗大,胳膊隨便一捏,都是健壯的肌rou。解開衣裳后,裸.露在人前的更是一具健康的軀體。膚色微深,一看就時常曬太陽。

    宋拂仔細看過男人的雙眼,俯下身,耳朵貼上心口。心跳脈搏全無,確實是已經死了。

    她伸手,大拇指自兩塊鎖骨間往下按壓。

    一直按到胸口,她的手停住了。

    “怎么了?”

    薛芃芃和婦人幾乎是同時問出口。

    圍觀的人群也被吊起了好奇心,你擠我我擠你,紛紛往中間涌。

    宋拂收手,掃了薛芃芃一眼,望向哭得兩眼通紅的婦人。

    婦人年紀不大,雖然脾氣不好,可男人到底是自己的丈夫,這時候哭得已經快沒了力氣。

    她的目光,落在婦人的臉上,抿了抿唇,問道:“男人一早,是不是干過重活?”

    “是。”

    “是不是有木頭砸在了身上?”

    “對!”

    “木頭很粗也很重,我想砸下來的時候,正好還就敲在了他的胸口?”

    “沒錯……”

    婦人一五一十地回答了宋拂的問題。好在她的配合,宋拂松了口氣,仔細幫人穿好衣裳,起身掬了一禮:“這位娘子請節哀。”

    官差姍姍來遲,宋拂看了一眼驅趕著圍觀人群,擠到里頭來的官差,繼續道:“這位郎君,是因早上被重物砸了胸口,致使肋骨折斷,戳傷臟器,出血而死的。”

    “你胡說!”

    婦人大喊。

    宋拂早就料到會這樣,不急不緩道:“并非只有體表才會出血,若是臟器出血,多半難以救回。娘子若是不信,就讓官差再驗一驗。”

    她說著就要牽著大郎走。薛芃芃作勢想要喊住她,見宋拂微微搖頭,便也停了腳步,只咬著唇,低聲道:“謝謝。”

    薛芃芃的這聲謝倒是出乎宋拂的意料。她略吃驚地回頭,薛芃芃的臉上因為安心又重新有了血色。

    到底沒壞到骨子里。宋拂想著笑了笑。

    比她那嫡姐好,好歹只是脾氣壞了點,總算沒徹底長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