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桓崢這話倒是沒說錯。那些人牙子從來不是什么善心的主,手底下的女娃不是賣了做妓,就是給人當一輩子奴婢。 有福氣的還能被人贖身養做外室,或是爬上郎君的床做個通房侍妾,福淺的大概熬不過兩三年就撒手人寰,萬不能有那個運氣活到現在,且還活得有模有樣。 這么一想,蕭子魚也就不再去在意那個女人,倒是隨口又揶揄了桓岫幾句。 “我還當他桓仲齡這是一輩子都要為個死人守身如玉了。沒想到,在番邦這么幾年,終于開了竅,知道在身邊留人了。” 桓崢應道:“阿兄和那個婢女之間,也沒多少情愛。若要說守身如玉,也都是永安那些世家子弟們談笑的話。要知道,那婢女代嫁的時候,才十一歲,就是個比同齡人長得更高挑一些的小女娃。” “小女娃又如何。”小女娃也令他桓仲齡與家中長輩發生爭執,一怒之下出使番邦去了。 提及此事,桓崢免不得嘆幾口氣。 “此事倒是家中長輩一時失手。若是父親當時沒有將阿兄打成重傷,臥床不起,母親沒有要挾那婢女,逼她一死,阿兄也不會和家里生了間隙,傷好后就向陛下求來出使番邦的差事。” 桓崢說得惋惜,蕭子魚卻只當是件趣事,聽聽也就過了。 待到喬都護回來,蕭子魚隨口又問了句:“我與桓長史自幼相識,如今我已兒女成雙,聽聞他仍是獨自一人,免不了覺得惋惜。不知喬都護可能為他在此地覓一錦繡良緣?” 蕭子魚所說合情合理,甚至聽著還頗有幾分至交的味道。 喬都護能在此地任職多年,自然不是尋常武夫那般只知打打殺殺。 瞧見蕭子魚臉上神色,他捋了捋胡子,敷衍道:“如此,我定會讓內人幫忙留意。” 喬都護這么說,蕭子魚心頭發笑,正要開口,見他身后的仆役張了張嘴,當即問道:“你想說什么?” 那仆役應道:“桓長史上回來時,倒是與宋娘子處的不錯。宋娘子認識的人也不少,不如大人請宋娘子幫忙牽線,興許能為桓長史找到中意的……” “咳咳咳——” 仆役話沒說完,喬都護一陣咳嗽。 他吃了一驚,看清蕭子魚只差寫在臉上的“有趣”二字,心里咯噔一下,后知后覺自己說了太多的話。 “宋娘子是誰?” 蕭子魚說著又意味深長地看向喬都護:“難不成是大人認識的哪位娘子?” 他說的有些曖昧,顯然是將仆役口中的宋娘子誤以為是妓館的鴇母。 “宋娘子是安西都護府轄內,關城的一名仵作。” “女仵作?” 蕭子魚略有些吃驚。 喬都護只知他來此地沒多久就抓了一人,卻也不知抓的是何人,見蕭子魚問起宋拂一臉的興趣,怕他另有目的,便只撿了尋常的內容講。 只是,當喬都護提到宋娘子有位認的干親在關城書院任教,對方的神色登時變了變。 “都護大人。”蕭子魚忽然笑,眼角眉梢都帶著喜色,“你可知我抓了何人?” 喬都護搖頭。 蕭子魚略略撫了撫自己的下巴:“我抓了一人,正與這位宋娘子關系非同尋常。” 他說著帶著桓崢等人,徑直去了府獄。 安西都護府獄多年來關押的多是些作jian犯科的惡人。 因是武將執掌,此地想來陰森恐怖。便是常年在此地做事的獄卒,每日輪值時,仍不免覺得脊背生寒。 而那些犯了尋常小事的人,則大多被關押在別處,倒是免了將人嚇出毛病來。 蕭子魚抓回來的人直接被關進府獄中,也無人審問,就那樣關著,連口水也無人敢送。 桓崢跟著蕭子魚進了獄中,只覺得遍體身寒,還有腐臭撲面而來。 蕭子魚始終沒有說話,然而眼角眉梢的喜悅卻是藏也藏不住。 他不懂蕭子魚到底在高興什么,直到跟著走到了一間牢房前。看見那端正地坐在牢房內,背對著他們的男人,桓崢忍不住頓住了腳步。 “虞文行。”蕭子魚輕笑。 他向獄卒拿過鑰匙,打開了鐵鎖,邁步走進牢房,就那樣施施然站在了男人的背后。 “虞文行。”蕭子魚彎下腰,似乎對于男人此時此刻仍舊保持著鎮定感到略微詫異,“或者說,呂長真,呂先生,蕭某才知道,原來你在這不光有妻有子,你還藏著庶出的meimei。” 男人不動,原本平放在腿上的手緊緊握拳。 “你的meimei,虞家二娘,就是那位宋拂宋娘子。” 蕭子魚笑得越發張揚。 “我說的,對不對?” ***** 眨眼已是申時。 天邊的云彩被暮色染上了橙黃,西斜的日頭就隱在厚厚的云層間。路上,百姓往來,大多都行色匆匆,歸家而去。 桓岫的快馬此時進關城,并未引起太多人的主意。 他縱馬小心避讓著路上的行人,終于到了宋拂住的小院前。 興許是因為多日無人打理,小院顯得有些荒涼。門沒鎖,他下馬試著推了推院門,只輕輕一碰就被打開了。 他心里覺得古怪,邁步往院內走,剛一落腳,就似乎踩到了什么東西。他低頭一看,是一條被劈開的鎖鏈。 桓岫拾起鎖鏈,看著斷裂處整齊的截面,心里一跳,視線當即看向了緊閉的房門。 確定門內無人,也并未遭到劫掠的痕跡,他這才看向院內那道矮墻——墻那頭是宋拂兄嫂的小院,同樣空無一人,只凌亂的院子,和匆忙未能關上的房門,看上去像是出了什么事。 他忙往隔壁走,抬手敲了敲門。 同樣都是無人回應。 桓岫走出院子。 宋拂兄妹二人住的地方并不算特別偏,周圍也有幾戶鄰居,可此時各個門窗緊閉,實在古怪。 找不到人,他無從放心,思來想去,又騎上馬沖去關城縣衙。 到了縣衙外,正好有衙差從門內走出,一邊走一邊在搖頭。 “……縣令心好,這才瞞著宋娘子。可這么大的事,能瞞得了一時,又怎么可能瞞得住一輩子。” “也是。宋娘子的嫂子這幾日不也四處求人幫忙。縣令就是再好心想瞞著宋娘子,免得她傷心,以宋娘子的人緣,早晚還是會知道的。” “想想也是可憐。呂先生這么好的人,怎么會殺人。怕不是被人冤枉的吧?” “可人就死在呂先生的家里,總不會是有人故意殺人,再把尸體丟進去嫁禍吧?這么好的本事,武林高手?” 那幾個衙差說著話,從桓岫身旁經過。見他一人一馬就這么站在縣衙外,不免覺得奇怪。 而此刻的桓岫,面上沒有半點表情,手掌緊緊抓著韁繩,似乎在壓制著什么。 “這位郎君……” 有衙差張口要問,桓岫忽的看向他:“宋娘子在何處?” 衙差愣了一愣:“宋娘子隨縣令去了鄰縣。” 見桓岫再問,衙差警覺地看向他。 桓岫表露自己的身份,后者這才說明方向,為他指了路。 等桓岫騎馬出城,踩著月色趕到衙差口中的鄰縣小村時,他終于見到了就著燭光,滿頭大汗驗尸的宋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