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她能裝作沒發現清水和毓柳投來的視線嗎? 毓柳先是詫異了一會兒,后來不知想到了什么,大大方方走了過來,與李袖春寒暄了幾句。在李袖春揣著明白裝糊涂的表現下,他直言不諱說了前幾日看到了她和鳳君出沒茶館的事。 “我能去拜會下鳳君嗎?”他提出了這么一個要求。 于是才有了后來李袖春帶著毓柳撞見花顧白的這一幕。 * 偏房里,只有花顧白與毓柳相對而坐。因為毓柳的請求是單獨與花顧白見面,所以李袖春干脆就在院子里等他們說完。 “毓公子怎么會想要單獨見我?”看到李袖春合上門離開后,花顧白才緩緩啟唇。 看起來毓柳還是有些害怕自己的往日威嚴,他神色帶著幾分不安。花顧白掃過他攢緊衣袖的手,心里若有所思。明明害怕卻還要堅持單獨找自己……肯定不只是他對李袖春說的拜會那么簡單。 “鳳君,您還記得當初您的承諾嗎?說要渡我上岸,如今……我斗膽有一事相求。”毓柳說完,看了看不露聲色的花顧白,辨不清他的想法,咬牙起身重重跪了下來。 花顧白看著他跪下來也沒制止,眼底滿是笑意,“毓公子說笑了,我已不是鳳君,如今何以能幫上毓公子的忙?” “不,這個忙只有您和九皇女能幫了。” 毓柳接下來說的話,讓花顧白對這個以前還十分青澀,被自己利用,現在卻知道反過來利用別人,來達成目的的大家公子,有些側目了。 原來是他被表姐逼婚,希望打著民間一女長得像九皇女這種余情未了的旗號,借口嫁給李袖春當側夫,避開逼婚。這倒是一不小心被秦叔料中了,登門入室的還真是沖著側夫這個位置來的。 只是花顧白之所以側目,不是對他的前后轉變,而是因為……這計劃聽入自己的耳朵里,簡直蠢不可及。 先不說別的,就拿他說的,讓李袖春扮演與九皇女相似的另一個民間女子來看,簡直異想天開,萬一身份暴露不堪設想。其次,一個民間女子有什么身份與他表姐抗衡?怕不是最后還是要功虧一簣。 花顧白雖然這么想,卻沒有直白的說出去,反而先反問他:“你這計劃似乎只需要找九皇女商量就可以了,我在其中用途不大。”但是他卻直接跳過了李袖春,單獨找上自己? “您是她名義上的正夫,怎能不經您同意?”毓柳垂下眼簾蓋住他清澈的大眼,“而且,從那日在茶樓里,我的觀察來看,九皇女現在似乎十分敬愛您……她應該只聽您的吧?” 與其說敬愛,其實毓柳更想用寵愛這個詞。 花顧白一頓,倒是沒有反駁他這句話。把自己覺得他這計劃中的不足之處指了出來,直言道:“毓公子這計劃實在兇險,我和九皇女恐怕幫不了你。” 也許是兔子急了也會咬人,毓柳這回沒有膽怯的避開花顧白的鋒芒,反而迎刃而上,“如果按您說的來看,第一個確實可能會暴露真實身份的問題。但如果我回去告訴表姐您和九皇女的真實身份……” 花顧白神色一變,目光凌厲,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來。這威脅倒是夠樣子,確實,與可能會暴露身份來比,如果自己和九皇女的身份被他直接捅出來,才是大事不妙。 “其二,我愿意裝作已與九皇女行房,那表姐一定會厭棄我,從而退婚。就不必擔心表姐權勢相欺,身份相壓了。” 聽罷,花顧白冷笑更是擴大了幾分。甚好,有勇有謀,比以前強了許多,倒是自己看輕他了,一個大家公子竟連貞潔都舍得不要了。 只是……為什么他心里會有一絲不舒服呢?從聽到這個計劃開始,他本能上就在拒絕思考,排斥,升起一種說不清的煩躁感。 花顧白似笑非笑,蹲了下來,平視著跪在地上的毓柳,“你說的這些如此看來確實可行,雖然兇險,但也不是不能一試。” 在看到他眼中亮起驚喜之色時,花顧白語氣一轉,“但,正因為它可行,我才好奇。不知道毓公子能不能回答我……為什么偏偏是九皇女來當這個女子人選?” 花顧白摸了摸他的臉頰,白皙的手把玩著他臉龐的頭發,似乎是漫不經心的說:“其實哪個女子都可以按照你的計劃來,甚至她還沒有暴露身份的危險。只要你說你已委身于她,就可以解決的事,但你卻選了你以前寧死也不嫁的九皇女……”輕笑一聲,“為何?” “……”毓柳狠狠一震,整個人都像被花顧白那只手所固定一般,僵直著身體。他舔舔唇,試圖解釋:“因為……”卻發現自己啞口無言。 花顧白松開撫摸他頭發的手,又像是剛剛什么也沒發生一樣輕瞥了他一眼,“這件事與我無關痛癢,你自去與九皇女談吧。她若是愿意,就隨你心意去做吧。”起身不再看他,花顧白抿著唇,試圖壓下心里的不悅。 而毓柳還有些緩不過神來,起來后腦子還不斷在重復剛剛花顧白的問題。 他恍惚著踏出房間,迎面而來的正好是李袖春。 “聊完了?我送你出門,隨我來。”李袖春怕他分不清來時的路,好意道。 怔怔跟在李袖春后面,毓柳看著自己的腳尖也同花顧白一起反問自己……為什么偏偏選了她? ……莫非是在茶館里看到她對待鳳君寵溺微笑的那一瞬間,真的是羨慕了,也想被九皇女那樣寵在手心對待嗎?還是說,他內心其實已經相信九皇女不會對自己做什么事,才選了她來做戲? 因為走神,毓柳并沒看路,與正好路過的恨春相撞。恨春沒來得及避開,一屁股跌倒在路旁,哎呦了好幾聲。 李袖春眨了眨眼,憋著笑把恨春扶了起來,“沒事吧?”順口也關心了一下毓柳,“你也沒事吧?怎么一直在走神?” 毓柳被她一看,忽然心里一跳,閃避開她的注視,搖了搖頭。 “原來真是毓公子來了。”恨春沖毓柳問了好,而李袖春眼尖的看到她摔倒之處有一個紅色的繡袋。 她把繡袋撿起來,沖恨春努嘴,“這是不是你摔倒時掉的?” 恨春看到那繡袋,臉色煞白,趕緊接過來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打開了袋子口,拿出一個碎成兩節的白玉簪,“完了完了,真的斷了!” 她給鳳君梳頭后下意識就把這個繡袋放進了自己兜里,連自己都忘了。這回慘了,把它弄壞了!還怎么還給鳳君,如何交代? 李袖春本來還沒太在意,但是當那白玉簪一出,她也怔住了。 ……為什么送給花顧白的簪子,會在恨春手中? 再看看恨春仿佛打碎心愛之物的沮喪之色,李袖春苦澀一笑。原來如此,是被當作不被需要的東西轉送給下人了么? 她不想再看,喚了聲毓柳,疾步送他到門外。正要抽身返回,毓柳卻扯住了她的衣袖。 李袖春勉強一笑,“怎么了?” 毓柳暫時放下心里的迷惑,趕緊把正事告訴了李袖春。并躊躇道:“你可愿意幫我?” 李袖春當然不想這樣隨意就應下來,自己已經有了喜歡的人,就算是做戲,也會心里不自在。可偏偏剛剛發生了那種事,她心灰意冷極了,抱著最后一絲不明所以的希望,李袖春問道:“鳳君……他同意了?” “鳳君說,這件事與他無關痛癢。你若是愿意,就隨我心意……”毓柳還沒說完,就感覺到握住的袖子在顫動,不由詫異看了眼李袖春。就這一眼,下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李袖春眼含淚花,自己尚不知曉,還試圖擺出笑臉來:“……好,我愿意。就照你說的來辦吧。” 她緩緩從毓柳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袖,低頭掩下表情,“本來我就該還你這人情,你娘親的事我很抱歉。” 毓柳看著她低下的頭,想著她剛剛不自覺露出的表情,心里一動,突然悟了。其實早在自己心里,從她讓自己活下去找機會殺她那一刻,已經不怎么恨她了…… 在宮中處處與她相處的日子里,也察覺了她與傳聞中的諸多不同。“沒事,我已能放下了。”經歷了這么多,母亡國破被兩次逼婚……他自己也有所成長,哪里還是以前拿著匕首要殺了她血債血償的魯莽之人呢? “那便好。”李袖春側過身,“那我便送你到這里了,改日再聚。” “等等!”毓柳叫住她,從袖口掏出一卷熟悉的手帕,像當初在皇宮里一樣展開手帕,貼在她臉上碰了碰,“給。” 不過這次,李袖春沒有向后仰避開,反而是呆呆立著。頃刻間再也止不住淚水,掉落在那帕上,“謝謝……” “……”毓柳往前一步,踮著腳尖慢慢幫她擦掉,他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九皇女也會哭,大女子也會像自己這種小男子一樣哭。 等最后一滴淚被擦干,李袖春自知,這次自己的心也如那斷成兩截的白玉簪一起,徹底碎裂。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下誤會大了,逼得女主已死心。 還有大約兩三章觸發小高|潮,開虐男主。 然后虐完男主,開啟沒皮沒臉的甜甜甜。 第45一葉落知天下秋 山僧不解數甲子, 一葉落知天下秋。 李袖春看著地上為數不多的金黃落葉,才恍然知道這是秋天要來了。最近毓柳就像他計劃中說的那樣, 經常帶著清水過來坐坐。而慣常他來的時候,自己是看不到花顧白的身影的。 此時, 他多半也是窩在側臥中,懶洋洋捧著書在讀吧。自李袖春發現她與花顧白不可能之后,她也在克制自己少去關注他。可是這么久了, 他的許多習慣其實她早就熟記于心了。 他貪睡,嗜甜怕苦,喜歡讀書, 會題詩作畫,懶得梳理頭發,經常發還沒干便要睡了, 不喜人多的地方...... 看到李袖春在走神, 毓柳也停下了話頭, 只靜靜看著她。他無奈,輕輕笑了起來。看著李袖春茫然抬頭, 他清清嗓子道:“你又走神了。” “是嗎?”李袖春沉默幾秒, “你再說一遍罷, 剛剛我在想事。”她揉了揉眉頭,露出幾分歉意之色。 “你最近總是心不在焉的, 在我面前十次有八次都在走神。”毓柳來看她的這幾天,算是發現了。九皇女與鳳君恐怕真的是假戲真做了,鳳君有何想法他是看不出來。可九皇女這魂不守舍的樣子, 怎么看都像是犯了相思。 他有時來得早了,還能看到她為鳳君洗手作羹湯的樣子,不過她一直是隱瞞著鳳君的。而自己來了這么多次,她都不曾做個糕點來招待自己。 他對九皇女會看上自己的爹親沒多少驚訝。一是宮中隱秘的傳言都知道兩人只是掛名父女而已,二是哪怕兩人真有血緣關系,這個女尊國里不顧綱常的女子還少嗎?出嫁從妻,妻死從女的人并不少。 他只是不懂,九皇女洗心革面脫胎換骨一遍如同換了個人,莫非也是為了鳳君嗎? 他......真是有些羨慕起來鳳君了,這世間男子求而不得的東西,鳳君不屑一顧情有可原。可他還是個俗人......在見識過表姐這樣真正的跋扈子弟后,更加明白像九皇女現在這樣的品質有多難得。 甚至他有時會冒出這個想法來,雖是逼不得已做戲嫁與她,可這樣似乎也不錯。 清水在毓柳身后冷哼一聲,不過語氣也比以前好多了,“剛剛我家公子問你,今日可還要去醫館?你這人總是無視我家公子,要不是欺我家公子善良......” 李袖春并沒在意清水的冷諷,反正她也早就知道清水是這個脾氣,“我待會兒就要去醫館了,今日可能只能陪你到這里了。” “我陪你一起去。”毓柳卻不給她機會,看到她驚訝的表情,毓柳深知她老早就想擺脫自己了。心不甘情不愿的陪著自己,他哪能看不出來?可他忍不住想離這樣的她走近些,也許兩人關系近了之后,她也會如對待鳳君那樣對待自己。 李袖春看到他神色堅定,才點了點頭。“那你且等等,我去填個外衣來。” ...... 推開了側臥的門,李袖春果不其然看到花顧白正一手捧書,一手支著下顎慵懶的樣子。他像是被門聲給驚到了,按捺不住抬起了頭,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剎那,他一把握緊了書移開了目光,書頁受不得摧殘發出了聲音。 李袖春苦笑,背過身去取衣服,他莫不是真討厭自己到這份上了?連見到自己都不耐煩?罷了,拿過東西就趕緊走吧。 她飛速披上外衣,大步走到門邊,正要出去,卻聽他掩飾不住低咳了一聲。忍不住看了看正對著他大開的窗戶,想要去關,卻怕他嫌自己多管閑事,眼煩自己。 終究還是沒有停下來,離開了。 床榻上靠坐著的花顧白,眸中漫上了幾分微妙的神色。他這下連連咳嗽了好幾聲,才忍住了嗓子里的癢意。下了床,挪動著身體步到窗邊,身子靠在窗框上,看到李袖春快步走向面帶笑意等著她的毓柳。 兩人言笑晏晏似乎在說什么,距離遠了他聽不真切。 初秋的風大,樹葉被吹得沙沙作響。 那邊李袖春似乎發現風實在是大了些,便脫了剛剛才披上的外衣遞給一旁的清水,讓他給他家公子蓋上。清水別扭著,但最終還是給公子蓋上了李袖春的衣服。李袖春的外衣大了,毓柳穿上去后衣袖長了一截,他捧起袖子對李袖春笑著打趣。 花顧白看著看著,眸光漸漸黯淡了下來。風越來越急,把花顧白一頭未束好的頭發絲肆意吹地遠遠的,他也不在意,微垂下眸,勾起一個矜貴清冷的笑意。 恨春推門起來便看到這一幕,她不由擔心道:“公子,你怎么能站在風口處?”把他拉著坐回了床上,替他關好了窗戶。“這樣默不作聲的吹風,萬一著涼了發起熱來,難受的可是公子啊。” 摸了摸花顧白的頭發,都打結了。這是吹了多久?恨春掏出梳子替他梳理,花顧白微微偏頭,笑意加深道:“病了再喝藥不就行了?” 恨春動作一頓,她越發看不明白鳳君了,明明就討厭喝藥,怎么還這么說?當鳳君只是在逗趣,恨春沒接話,把發綰完,感嘆:“公子的頭發又黑又亮,本來那白玉簪配公子是正正好的,都怪奴婢不小心給打碎了。” 花顧白輕輕咳了一聲,“沒事,碎就碎了。恐怕送簪子的人,這時候已經顧不上這回事了。” 恨春好奇想問這送簪子的到底是誰,但是看鳳君臉色有些不對,還是沒提。 “公子我去給你做個姜茶。”看著鳳君喝下了,她才放心,鳳君吹得耳朵都紅了,村子里又沒刻意準備炭火,萬一著涼就麻煩了。 花顧白再執起書,卻一字都讀不進去了。他摸了摸書脊,心想這天下女子果真都是一樣的。九皇女才在酒宴上瞥見了毓柳一面,就執意要娶他。李袖春才與毓柳相處幾天,便已是與他同進同出了。 比起毓柳那樣不諳世事,溫和可愛的大家公子,自己確實沒什么值得人留念的。身子又不干凈,還不能傳宗接代,唯一會的只是如何勾心斗角,如何獻媚于女子。 這些他早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