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就見那顆梅花樹后,走出來一個年輕的男子,穿了件淡藍色的直綴,身形修長,容貌清俊昳麗,溫潤如玉。有梅花和不慎抖落的雪落在他的肩上,風姿翩然。他緩步走到了蕭魚的面前,那趙泓便沖著他叫了一聲四皇叔。 這是…… 蕭魚有些意外:“祁王。” 趙煊面色淡然,看到蕭魚,便喚了一聲:“太后娘娘。” 果真是祁王趙煊。蕭魚對他的事情不大關心,倒是不知這趙煊何時回晉城了。聽他這般叫自己,便說道:“王爺莫要再這般稱呼了,我已經不是太后了。” 趙煊身形高大,大抵是覺得蕭魚此話說得在理,似是思忖了片刻,眼神深邃的望了她一眼,便音色清潤的開口。 “嫂嫂。” 她的的確確是趙煜明媒正娶的妻子,便是趙煜死得早,這祁王趙煊稱呼她為嫂嫂,倒是沒有什么毛病的。 只是她與大魏皇家雖熟,可這祁王趙煊,在六年前離開晉城去了封地通州了,自然有些陌生,眼下見面,倒是不知說什么。她不知道這趙煊為何會冒著這么大的風險與趙泓接觸,若是以前,她定然想著皇家那些個爭權奪位之事,可如今趙泓落魄,趙煊與他接觸,根本撈不到什么好處的。 莫非,真的是好心? 她細細想著這趙煊之事。 他與趙煜不同,出身不顯,母親乃是一個身份低微的宮婢,而且在生下他不久后就去世了。趙煜被封為太子的時候,他不過是宮里一個不起眼的小皇子。若是她沒有記錯的話,小時候這趙煊生得瘦瘦小小的,不太愛說話,性子也很古怪。沒想到現在…… 他的眉眼和趙煜有些相似,不過要更秀氣一些,卻沒有半分女兒家的陰柔,很是俊雅。再看他單薄的穿著,和淡然的氣度,已然不是當初那個病弱的小皇子了……至少身體好了,不怕冷了。 蕭魚和趙泓說了一會兒話,這趙泓就要隨趙煊一并過去了。見她依依不舍,一直沉默寡言的趙煊開口道:“眼下局勢所迫,嫂嫂不宜與泓兒多待。不過嫂嫂放心,我會時常過去看他的。” 這樣也好,她正愁這個呢,畢竟她父親打聽趙泓的消息,若是被新帝知道了,怕是對他們蕭家不大好。 蕭魚眼睛亮了亮,微微笑著抬頭看趙煊:“那就有勞王爺了。” 元嬤嬤已經開始催促她了,蕭魚與他們道了別,便匆匆去赴宴。 趙泓巴巴的看著蕭魚的背影,弱弱的叫了一聲娘親,側過頭看身側的四叔時,見他也在看,就小聲的問:“四皇叔,你以前……認識娘親嗎?” 趙煊身形屹立,寒風輕輕垂著他的袍角,低頭對上趙泓烏溜溜的大眼睛,才用修長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小腦袋,淡淡的說:“認識。” …… 蕭淮正在御花園的碧浮亭,與其他文武大臣跟著帝王賞雪。 蕭家要出皇后,先前避著他的一些大人開始與他攀談。蕭淮雖自幼待在軍營,卻也是在朝中歷練已久的,雖是看清了這些人的嘴臉,面上卻是半點不顯的。 他朝著身側的大人微微頷首,抬起頭,便看那年輕的帝王忽然來了興致,拿著那小兒才玩的彈弓,嗖嗖幾下。 樹上堆著雪,此刻雪紛紛落下,掉下來一個鳥窩。 身側的內監過去,將那鳥窩捧了起來,里面是兩只綠色羽翼的雀鳥,尚且幼小,還未完全學會飛。 這帝王仿佛對鳥兒頗有興趣,遣散了身后的文武大臣,只留下了蕭淮。蕭淮站在后面,見這帝王一心玩著鳥兒,才上前走了一步。而后便聽到他叫了他一聲:“蕭愛卿。” 蕭淮抬頭去看,面前這個高大俊美的年輕男子,如今睥睨天下的君王。 他俯首道:“皇上。” 薛戰看著蕭淮,說:“朕聽說,蕭姑娘已經進宮了……這鳥兒頗是有趣,你說,朕若是親手將這鳥送給她,她可會喜歡?” 蕭淮是為了護國公府闔府上下才對著亂臣賊子俯首稱臣的,經過這段日子的接觸,明白了此人能稱帝的確有道理,可心里還是沒有歸順的。 今日蕭家女眷入宮是不假,蕭玉枝即將入宮為后也是事實,可不管是皇家還是普通人家,最是講規矩,還未成親便私下見面,有些不合禮數……只是,蕭淮知道他雷厲風行的手段,連立后的圣旨都如此草率,更別說是講禮數了。 罷了。 蕭淮便吩咐身后的隨從,低聲與他說:“去將人叫來。” …… 蕭玉枝正被眾星拱月般圍著,蕭魚坐在一旁,身側冷清許多,非常淡定的看著蕭玉枝花枝亂顫的模樣。等到蕭淮身邊的隨從過來,與蕭玉枝說了一番話,蕭玉枝才害羞的紅了臉,看了一眼蕭魚,便對著隨從道:“我馬上就過去。” 與蕭玉枝交好的貴女,看到蕭玉枝含羞帶俏的樣子,便猜到了幾分。 蕭玉枝則是紅著臉連連說:“莫要說了,莫要說了。”雖是這般說著,可臉上的笑意未減幾分。 只是那新帝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見蕭玉枝,可見對她還是很滿意的,若是不出意外的話,那蕭玉枝為后會非常得寵。 這倒是樁好事。蕭魚心道。 蕭玉枝整理了一下儀容,又怕皇上等久了,便與隨從一并去了碧浮亭。 碧浮亭乃是御花園賞雪賞梅佳處,沿著曲曲折折的游廊,蕭玉枝每一步走得都十分忐忑。 快要到時,蕭玉枝難耐好奇抬了頭。 就見那亭中立著兩個高大身影,其中一個穿著一品大官的緋色官服,正是她的大伯父蕭淮;而另外一個,著墨色金絲繡制的龍袍,身形英偉高大,背影挺直,與蕭淮站在一起,竟還高出一兩寸的樣子。 一時蕭玉枝的心砰砰亂跳,低著頭蓮步姍姍的走了進去。 進亭時,得體的行禮:“臣女見過皇上。” 她低垂眼簾,嘴角含笑。 ……久久未聽著帝王的聲音。 蕭玉枝才愣愣的抬起頭來。 見面前男子身上是君王獨有的凌冽氣息,睥睨天下。男子看上去非常的年輕,長眉入鬢,眼眸深邃,膚色較深,五官俊美無雙,那目光一落到她的身上,她便覺著有些喘不過氣來。 竟是這般英俊的男子…… 蕭玉枝緊張又欣喜,見他也在看自己,正難耐欣喜。卻忽然看到他嘴角掛著淡淡笑意,并不是喜悅的,似是……譏誚。 第10章 寡婦【二更】 忽然下起了雪。碧浮亭外白雪紛紛,如絮如鹽,往南是萬春亭,再過去就是絳雪軒,一路種著蒼柏古槐,道路兩邊點綴著盆景奇石。有寒風灌入亭內,吹動蕭玉枝身上的披風,垂著的流蘇輕輕晃動。 正值芳齡的女孩兒,年輕姣好,容色鮮艷,身形也是纖細婀娜的,只是這原是有些期待的帝王,此刻臉上卻無半點暖意。 蕭淮的眉頭皺了一下。 當父親的,自然覺著自己的女兒生得最好看,可平心而論,蕭玉枝的容貌也是上乘……不應該是這個反應的。忽然想到了什么,蕭淮覺著,若是這立后之事作廢,也并沒有什么。他并不希望蕭家和皇家有什么瓜葛。 蕭淮欲開口,卻見那帝王看了自己一眼。 而后彎唇,緩緩的說:“朕倒是不知,蕭愛卿何時又多了一個女兒?” 蕭淮便拱手回話,解釋道:“臣只有一個獨女,這……是臣的親侄女。” 蕭玉枝站在原地,只覺得渾身冰涼。她不太明白皇上的意思,可是她能清楚的感覺到,他不太喜歡她。登時臉上再也擠不出笑容,不知道該怎么辦。無措的站著,只朝著皇上身前的大伯父看去……不過她大伯父也沒有再說什么。 皇上低頭繼續玩那鳥兒,倒是不似先前所說,要親自將這雀鳥贈與蕭姑娘。 蕭淮不太明白,卻也并非沒有眼力勁兒的,他便詢問帝王的意思:“那臣……先將臣的侄女帶回去了?” “嗯。” 見皇上點了頭,蕭淮才去看蕭玉枝。只是這蕭玉枝淚盈盈的看著對她冷冷淡淡的皇上,頗為不舍,是蕭淮在她身邊說了一聲,她才慢吞吞的跟著她出了碧浮亭。 廊上,蕭玉枝紅著眼眶,嗚咽著開口道:“大伯父,我……” 蕭淮乃是錚錚男兒,最是見不得姑娘家落淚,這世間能將他的一腔凜然化作柔情的,也唯有家中千嬌百寵的小女兒。他蹙眉說:“莫要哭了。先回去吧。” 蕭玉枝也沒這個膽子在大伯父面前哭哭啼啼,只好點了頭,跟著隨從回到宴上去。 蕭淮回過頭,看向遠處亭中的年輕帝王。見那亭中,有個身影走了出來,朝著他這邊走來,仿佛是來找他的。 蕭淮見著那人,便在原處等著。他過來后,恭敬的朝著自己行禮:“蕭大人。” 是新帝身邊的宦臣何朝恩。 宰相門前七品官,何況是帝王身側的?雖是內監,便是蕭淮這樣的品階,也得給他幾分薄面。何朝恩不過而立,生得白皙秀氣,更顯年輕,看上去性情溫和,待著蕭淮也是恭恭敬敬的。 蕭淮心下有些疑問,眼下見著何朝恩,便問道:“適才皇上究竟是何意思?” 不拘禮數的要見玉枝,見著人后卻冷冷淡淡,一句話都沒有說。別說是對未婚妻,便是對一般的臣子之女,也不應是這般的態度。 何朝恩見蕭淮魁梧沉穩,也知他心中疑惑,便微笑著說:“蕭大人可還記得,蕭六姑娘還是太后的時候,攜著幼帝出逃,在宮外躲了半月?” 這個他當然記得。 蕭淮點頭,恍惚間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何朝恩。就見何朝恩繼續說:“那日,是皇上將蕭姑娘捉上了馬背,親自帶回宮的……” 蕭淮登時面色刷白。 …… 蕭魚在席上與蕭玉錦說話。蕭玉錦見她笑得甜甜的,仿佛并沒有因這落差而難受。她心下還是有些佩服的,原以為這六meimei嬌嬌氣氣的,怕是受不得半點委屈的,如今想來,是她小看她了。既是有能力垂簾聽政的,自然不單單是一般的小姑娘了。 蕭玉錦自愧弗如。她能為亡夫守孝,也是花了極大的勇氣的。剛開始并沒有什么,之后聽到一些人私下說她,她有時候心里也會難過。 原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的貴女,忽的齊齊發出動靜來。蕭魚抬頭看去—— 果然見那蕭玉枝回來了。 有人圍上去,羨慕的與蕭玉枝說話,可蕭玉枝的臉上卻無半分剛才的喜色,臉僵僵的,一副心情很不好的樣子。問了幾句,見蕭玉枝冷冷的回答,那些個貴女自然也是面面相覷,不敢再多問了。 蕭玉錦一看,轉過頭對她說:“六meimei,瞧五meimei有些不大對勁,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 她才不去呢。蕭魚說:“我就不了,你曉得我和五jiejie素來不合的,她不開心的時候我若是湊過去,定然以為我是專程看她笑話去的。” 的確是這個道理,蕭玉錦也就不多說,猶豫了片刻,就自己過去看蕭玉枝了。畢竟她是jiejie,總是要護著meimei的。 春茗小聲的在蕭魚身邊說:“姑娘,您說……剛才五姑娘還好好的,笑得跟朵花似的,怎么一會兒工夫就蔫兒了呢?” 蕭魚兩手一攤,道:“我也不清楚。” 這個她哪里知道?只是不會是那粗魯的新帝欺負了蕭玉枝吧?也不大可能,他即將立蕭玉枝為后,依著蕭玉枝的性子,若是那新帝不正經的欺負她,估摸著她也不是這樣的表情。而且也就一會會兒的工夫啊? 入席時,蕭玉枝就坐在蕭魚的身旁。 因她黑著臉,其他貴女也不敢在與她說話。蕭玉枝要當皇后,她們來套近乎是一回事,可她們也是出身金貴的嬌小姐,做不得太掉價的事情。 蕭魚隨意看了一眼蕭玉枝。 見她脫了斗篷,身上華美的衣裙悉數顯露,那衣裙的顏色襯得她膚色白皙,近些瞧,便能看到她的眼眶處微微有些泛紅。蕭魚沒有多看,她一向不大喜歡自己看到她難過的時候,正欲收回目光的時候,卻無意間朝著她的腰際瞥了一眼。 蕭魚愣住。 她從小到大穿過無數美衣華服,對衣裳自然有些了解的。蕭玉枝身上的牡丹花圖案刺繡精湛,恍若真花,卻是遠不及這腰上的一朵的。層層疊疊的花瓣慢慢的往外綻放,鵝黃的花蕊,隱約都能瞧見那花粉,是這宮裝上所有牡丹花中最美的一朵。 只是這牡丹花的兩側中間留著空隙,并未合二為一……這明顯是不合身的。 蕭魚心下犯疑,而身側的蕭玉枝,卻是警惕的看了蕭魚一眼,待蕭魚用膳時,她才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只手悄悄的置于腰上,將裙子扯緊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