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清氽雞頭米。”沈初覺拿眼瞥她,“南蕩的雞頭米,中午剛到,傭人下午才剝好。” “南蕩?”李不琢眨眨眼,把毛巾繞在頸邊。 “蘇州葑門南塘。” “蘇州?!”得有上千公里了。李不琢捧碗的動作頓了一下。 應時的雞頭米一粒粒滾圓,軟糯中帶著點韌勁。湯頭鮮甜,撲鼻的清香,竟讓她生出一種大味至純的感慨。 一口喝半碗,火氣都小了不少。 “雞頭米……沒有學名嗎?” “芡實。” 李不琢知道芡實,過去聽莊佩茹說過,于是佯裝懵懂,問道:“這玩意兒不是壯陽的嗎?我記得是益腎固精。傭人專門做這個給你喝,你那方面不好?” 句尾的語調要揚不揚,她說完沒繃住,先笑了起來。 沈初覺的臉在她的注視下,就這么一寸一寸再次泛紅,甚至連眼皮都透著緋色。他皮白,只要一點點的紅色就很顯眼。 她樂壞了,心想他怎么那么可愛,心里那點憋屈瞬間被拋到九霄云外。 沈初覺領教過她語出驚人,可沒想到這么百無禁忌。他躲無可躲,頂著一張大紅臉,啞著嗓子說:“只不過剛好到了吃它的時令。” 李不琢的壞心情一掃而空,吹干頭發大搖大擺地回家,過一晚就忘了那灌兜頭澆下的可樂。 然而一周后,人人都在傳那個體育特長生被捆住手腳,嘴里塞了破布,鎖在體育器材室的跳馬箱子后面兩天多。 到最后,怎么也查不出是誰干的,一度成為學校的未解之謎。 李不琢一直懷疑,這事和沈初覺有關,可愣是沒讓她尋出一點端倪。 關于他,李不琢存有許多的困惑,比如為什么要對她這么好?喜歡她?還是單純只想和她*?她從沒忘記過去他的不告而別,如今久別重逢,他卻依然緘口不言。 他不說,她只好猜。 先是在國外長大,某天成為出現在她家的陌生訪客,兩年后卻不告而別。他父母從未露面,卻有傭人,言行舉止一看就有著極好的教養。 起碼,家里蠻有錢的。李不琢咂咂嘴。 * 培訓結束那天有個結業晚宴,規格當然不能比需要穿晚禮服的那種,但據說s集團的亞太區高級副總會出席。 亞太區高級副總,李不琢記得這好像是沈初覺曾經的職位。 晚上一群人端正坐好,眼巴巴等著副總裁出來,過會兒一個身穿優雅套裝的年輕女人走上前臺,眉眼與沈初覺竟有幾分相似。 她叫沈湄。 李不琢小聲念叨:“怎么都姓沈。” 旁邊有人給她解釋:“s集團老爺子叫沈蘊之,家族企業,要害職位當然都姓沈。” 李不琢恍然大悟地點頭,“她好年輕。” “其實三十三了,保養得好。” 對方是這一次總部的培訓員,跟李不琢有數面之交。她湊過去低聲問:“華澍酒店的總經理叫沈初覺,跟他們家有聯系嗎?” “沈初覺啊……”娃娃頭女生茫然回憶了半分鐘,略有歉意地搖頭,“他過去任副總,在曼哈頓工作,沒聽說和沈家有什么關系。” 也是,哪有那么好命讓她撞上豪門巨子。 李不琢無所謂地笑笑。 第10章 回到澍城,李不琢又接受了一個月在崗培訓,算是能熟練完成日常服務,從擺放餐具到為客人收拾行李、出行訂票。 華澍的管家團隊采用輪班倒的工作制,以保證客人獲得24小時全天候服務。 每天早晨五點半醒來,換好干凈熨帖的黑色制服,搭配暗紋馬甲和同款顏色的領結,黑色西褲搭配有復古花紋的皮鞋,戴上白手套。六點,所有當班的管家一起閱讀客人資料,滿足不同客人的需求。 李不琢接待的第一位客人是飛來澍城見客戶的商務女經理。 頭天晚上她打聽到對方偏好的洗浴品牌,托人從外送來,預備明天換上。 回到管家室,意外在床頭發現一只長方形的花盒。盒子很大,一派沉釅的黑,面上系有鑲金線的暗紅色緞帶花結,附著一張小卡片。李不琢抽出來打開看,一行“送給新的旅途”赫然眼前。 她認出這是沈初覺的字。 哪怕過了那么多年,她還是一眼就能辨別。 漂亮的顏體。 過去讀書的時候,班上大多數人都偏愛柳體和歐體,嫌棄顏體占地多,像一介武夫。 沈初覺說:“重一分就粗疏,輕一分就漂浮,寫字要有天真的書意。” 這話李不琢聽不懂,但她愛看他寫字,寫什么都行。再怎么雞飛狗跳的年紀,只要往他身邊一坐,心就無端靜了下來。 他手指白皙修長,手腕青筋隨運筆的行頓隱現。 李不琢坐的位置時左時右,手背手心全都盯得津津有味,一邊詫異男生的手真大,一邊肖想被他握住的情形。可惜這樣的發呆多半以他涼涼的一聲“你很閑嗎”告終。 眼下卡片上的字和她記憶中的略有偏差,想必是隨人生閱歷而變化。 凜凜然,整峻的廟堂之氣。 管家室在豪華行政套房隔壁,是個小號的標間。她正捧著花盒發呆,同住的姜妍換好衣服進來拿包。 “不琢,我準備下班啦!” “姜妍,”李不琢叫住她,“這盒子你剛才有沒有看到誰送來的?” “沒有,剛才我不在。”姜妍掃過盒子,雙眼發亮,“這是花盒嗎?好美!打開看看?” “我都沒打開你怎么知道美,說不定……” 后幾個字被兩人嘴里下意識的輕呼代替。 盒里靜靜躺著25支來自厄瓜多爾的雙色玫瑰,每一朵白色與粉色熱烈融合,淡香氤氳繚繞。 “不琢,你……你談戀愛了?”姜妍張口結舌。 李不琢抿著笑,發現卡片背面還有一句小字, ——這次是我挑的。 她笑出聲,“沒,這是別人欠我的,來還債了。” 姜妍走后,李不琢翻出一只細頸玻璃花瓶,把玫瑰花逐枝從盒里取出來,用剪刀修根,依次插入。這么隆重的一束被她隨手放在靠墻的矮幾上,不禁盯著發了好一會兒呆。 沈初覺這個坑太舒服,她快扛不住,要掉下去了。 * 不知是否拜玫瑰的加持,她第一次當管家,一切順利。 那位商務女經理入住三天兩晚,李不琢臨時調換的洗浴品很討她喜歡。得知她只喝現磨咖啡,便每天早晨隨早餐一起送到。白天客人外出談生意,晚上回來一臉疲憊,李不琢推薦了華澍水療中心的增氧護理,幫助緩解城市空氣污染和空調對肌膚的損傷,釋放壓力。 這位女經理離開的那天,拉著李不琢照了張相。 恰好譚渡也在,依舊神情凝肅:“這是客人對你的感謝。” “謝謝經理,我會用心記住。”李不琢爽朗地笑。 所謂的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做起來沒那么難。回去的路上,她邊走邊偷樂。 心里想著,待會兒更新了賓客文檔,回家美美地睡一覺。 第二天該她輪休,但她閑不住,跑來酒店。碰巧前幾天在淘寶上買的東西送到了,有一些零食,她抱去客房部53層的休息室,想分給以前的手下。 手上托著紙箱,她一開門就跟人撞了個滿懷。 “樊霜,你怎么了?”李不琢騰出一只手按住對方肩膀。 一張蒼白的面容寫滿了驚惶,頓了半分鐘視線才有了焦點,“不琢,出、出事了,他們……他們在找蔓蕓的麻煩。” 下午四點,一位入住5302房的女客人進入房間后,在枕頭下找到一只用過的避孕套。她堅稱這是前一位房客留下的,要問責酒店,甚至揚言找媒體曝光。 李不琢一聽,擰起眉頭。這事可大可小,但不至于找媒體曝光吧。 “她說自己是電視臺的。”去的路上,樊霜苦著臉。 人已經被請到譚渡辦公室,坐在皮沙發上翹著腿,手里捧著咖啡看手機。面前從當值服務員,領班主管到大副站了一堆。 服務員發誓打掃時沒有看見,領班查房確認了這一點,并修改了房態。后來樓層主管choucha,同樣肯定,枕頭下是干凈的。 然而沙發上的女人就是咄咄逼人不放過,哪怕主管贈她免房券也沒用。 當初李不琢離開時,就對蔓蕓升任領班很不放心,她壓不住人,意見容易動搖。 這會兒她站在一旁抽抽搭搭地抹眼淚,叫人很不落忍。見到李不琢,她淚水愈發洶涌,哽著喉嚨說:“不……琢,不是我……” 玩手機的客人倒是耳尖,不屑地哼道:“都沒一個好東西。” 李不琢胸口一沉,轉向剛掛了電話的譚渡,“譚經理,我保證不是蔓蕓的錯,我了解她。” 譚渡沒看她,起身走向客人,“謝女士,請跟我一起去看酒店監控錄像。” * 他們到達監控室的時候,從前臺調出的房客資料正好也送過來。 前一位住5302的客人是個地產老板,看到這,李不琢有點意外。 手持資料的pa服務員仿佛看出她的困惑,翻頁用手指著,“喏,這位王先生是常客,會員卡早就升級了,過去也一直住行政樓層。但是上個月3號改住5302房,此后每周都來,所以那間房前臺一般為他留著。” 先前那位趾高氣昂的謝女士立馬搶過來,“我看看。” 她身上的香水味濃郁,沒人敢靠她太近。 她翻看著,齒間迸出冷笑:“快調錄像!” 李不琢直覺告訴自己,或許沒那么簡單。 監控錄像顯示,從晚上王先生進房,到第二天早上服務員打掃,期間沒人進去。服務員打掃后,蔓蕓查房確認,也沒有問題。 監控室內一片寂靜,連謝女士也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