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抬頭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周圍荒涼的環境,樂白打消了再轉悠一會兒的念頭,準備回客棧去。可剛走了兩步,他突然停下了腳步,皺著眉頭朝一個方向看過去。 樂白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小鎮子,也是在完全沒有計劃的情況下,隨便逛到這個地方來的,按理來說,他應該不可能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察覺到有哪里與周圍不和諧或者不對勁的地方的——當然,那種古代的街道上,放著一臺現代的電視機這種畫風完全不對的情況,他還是不瞎的,可這個地方顯然并不是上面的那種情況。 為了不接受太多的注目禮,樂白這一路上基本都是哪兒偏往哪兒走,這地方荒涼得緊,他都懷疑如果他再往前走幾步,就能直接出鎮子了。 說起來……這里真的還是鎮子里面嗎? 對這個鎮子的大小并沒有什么概念的樂白也就只是想了想這個問題,并沒有去深究。他又往那個方向看了看,除了那邊的雜草似乎更多了一些之外,沒能發現什么特殊的地方,可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心里就是有一個聲音,在催促著他往那邊走過去。 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樂白終究還是沒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當然,這其中也有他不想回客棧的原因,抬腳往那邊走了過去。 這個方向并沒有路,也許以前是有的,可現在都已經被荒草給覆蓋了,只留下一條細細的印子。樂白順著這個方向走了十分鐘的樣子,心里突然發出一聲仿佛零件對接成功似的聲音,他的腳步一頓,知道自己想去的地方到了。 站直了因為剛剛那虬曲的樹干而彎下的身子,樂白環顧了下周圍。與身后荒草遍布的道路不同,樂白眼前的這片地,遍布著是黑色的石塊,泥土也呈現出與別處不同的黑色,而荒地上最為常見的雜草卻并不多見,偶有幾棵長勢萎靡的,從石頭的縫隙中探出頭來。空氣中仿佛有一股腐爛的臭味彌漫著,不重,卻讓人無法忽視。 亂葬崗。 樂白的腦子里第一時間就浮現出了這三個字。 為什么他會想要到這里來?難不成他的異能又升級了,開發出了“尋找亂葬崗”的功能? 抽了抽嘴角,樂白朝著一個方向走了過去。 樂白在各種小說和電視劇里面聽過或者見過亂葬崗這東西,但他一直都以為,那至少得是一個規模不小的城市才會有的附加產物,沒想到就這么一個小鎮子邊上,也會有這么個地方。應該怎么說,有些東西,不管是換了世界,換了種族,也依舊不會改變? 樂白有些嘲諷地扯了扯嘴角,腳下的步子不停,反而變得愈加急切了,他總覺得前面有什么東西在等著他——什么他必須知道的東西。 被隨意拋棄的尸體化為累累白骨,或是自黑色的泥土下探出一角,或是明晃晃的倒在黑石邊上,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樂白的目光從那些完整或不完整的骨頭上掃過,神色沒有一點的變化。 直到他在一具骨架前停下腳步。 相比起與其作伴的其他骨架來說,這副骨架顯然要完整許多,從骨骼的粗細、長短以及骨面的粗糙程度,還有狹小而高的盆骨來看,這副骨架屬于男性。通過目測粗略估計,生前身高應該在一米八左右,身上穿著的衣服因為長時間經受風吹雨淋,早已經腐朽,只剩下不成形的碎布,但仍然能夠看出這衣服的材料并不算差。 ——當然,這并不是樂白所在意的。 他的目光緩緩地移到尸體右手邊的長刀上,神色冷漠得令人心驚。 樂白見過這把刀——不止一次。 第一次的時候,這把刀拿在一個瀕死的人手里,在他上前去查看的時候,差點沒對著他的胸口來上一刀——如果對方還有這個力氣的話。 第二次的時候,這把刀拿在一個將滿十歲的孩子手中,他最為敬愛的男人將之作為禮物送給了他,而最后,也用這把刀穿透了他的胸膛。 雖然兩次見到的刀的樣子有些差別,但樂白能夠肯定,它們就是同一把刀。這時候樂白才突然明白,為什么偌大一個曾家,偏偏只有曾浩活到了最后,為什么面對曾經害了自己母親的仇敵,他卻能因為一個人突如其來的告白,而將那仍舊活著的敵人拋諸腦后。 ——當然,這對于已經死去并且腐爛的曾浩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第94章 分離第九十四天。 樂白想起了他做過的一個夢。 夢里有兩個人,穿著相似的衣衫,看不清面孔。他們面對面站著,周圍的一切仿佛被霧氣環繞一般,模模糊糊的看不分明。 “是樂白和鄭明河的意思嗎?”一個人問。 “如果我說,他們倆對此都不知情的話,你是不是會感到安慰一點?”另一個人回答。 那時候無法聽得分明的話,這時候卻一下子變得清晰可辨,就連當時無法辨認的身份,也都到了嘴邊,只需要開口,就能吐出他們的名字。 樂白突然想起曾浩與他告別時,那有如訣別的模樣;他想起林原修說著“我能幫你救出他”時的笑容;以及……曾浩在見到林原修的時候,眼中閃過的疑惑與警惕。從頭到尾,曾浩都沒有表現出任何與林原修相識的樣子來。 樂白突然有點想笑,從前想不明白的問題,倏地就豁然開朗了。 明明有能力救出曾浩的林原修,為什么非要帶上他這個一無是處的累贅?因為林原修需要用他來獲取曾浩的信任。或者更進一步地說,林原修希望用樂白,來讓曾浩自愿地去死。 想必在離開地牢的時候,曾浩就已經想到了自己的結局吧,所以才會露出那樣的表情來,可樂白卻只將它當成了無關緊要的小情緒。 說到底,除了總是輕信別人、往別人挖好的坑里跳的自己之外,樂白究竟還有誰能夠怪罪呢? 盯著腳邊的骨架看了好一會兒,甚至還蹲下身去伸手摸了摸,樂白歪著腦袋,意識到自己也許真的出了什么問題。 曾浩死了,按理來說,他應該感到難過才是,畢竟不管怎么說,曾浩都是因為他才落到這個地步的——甚至直接一點地說,正是因為樂白總是不去思考一些事情背后的原因,才會導致曾浩死在了林原修的手下。如果那時候樂白安安分分的什么都不做,等君無顏來處理這件事,事情說不定就會有不一樣。 ——至少,以前的樂白,肯定會這么想的。 可如今,那本該因此而而泛起波瀾的心湖,卻仿佛一潭死水一樣,沒有一絲一毫的動靜,就連最開始生出的那種空落落的感覺,也很快就消失不見,仿佛這只不過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一般,根本不需要傾注太多的關注。 這讓樂白感到害怕……不,這本該讓樂白感到害怕,可現在,他的胸口空蕩蕩的,什么都感覺不到。就好像“感覺”這種東西,已經離他而去了一樣。 又在尸骨放的邊上站了一會兒,樂白平靜地轉過身,往來時的方向走了回去。 他并不知道林原修到底為什么要做這種事,也不知道自己能找到這里究竟是巧合還是被刻意安排好的,對于這個充斥著他所不了解的一切的世界,他沒有興趣去做過多的深入的研究。 當樂白回到客棧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路上已經見不到什么行人了,即使偶爾碰上了幾個,也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樣,壓根沒有心思去往抱著一大堆東西的樂白看一眼。 推開自己的房門,樂白沒有多少意外地看到占寧和鄭明河兩個人都等在里面。 聽到開門的動靜,坐在桌子邊上的兩人一齊轉過頭看過來,正準備說話呢,卻都在看到樂白手里抱著的那一大堆雜七雜八的東西的時候頓住了。 “這是……?”盯著樂白手上的東西看了半晌,鄭明河忍不住開口問道。 “哦,別人給的。”神色不變地走近房間,將手里的東西都放到了桌上。因為中途被樂白放在地上過,裝著這些雜物的布包上沾上了少許黑色的泥土,看起來顯得有些臟,樂白將里面的東西都倒了出來后,想了想,拿起一個柿餅遞給占寧:“吃嗎?” “啊?哦,謝謝。”有點沒反應過來的占寧下意識地接過了柿餅,看著坐下來的樂白,神色間有點糾結。樂白卻沒有去在意占寧的表情,轉過頭看向鄭明河,不過還沒等他開口,鄭明河就搖了搖頭:“不用了。” “哦。”得到了回答的樂白也沒有多說什么,直接拿起布包里的一個包子咬了一口。因為放的時間有點長了,一開始熱氣騰騰的包子已經涼了,但不可否認的是,味道還不錯,而且莫名地帶著些樂白眷戀的味道。 眼睜睜地看著樂白吃完了三個包子,鄭明河終于還是沒能忍住,有點小心翼翼地開口:“你沒事吧?” “恩?”樂白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有點莫名其妙,“我能有什么事?” “可……”鄭明河似乎想說什么,然而在看了樂白一眼后,又將到了嘴邊的話給吞了回去,也不知道是在顧忌樂白的心情,還是別的什么。 “我就是出去隨便走了走,”因為嘴里還有東西,樂白的聲音有些不清楚,“你們既然沒有在我的脖子上吊一根鎖鏈的話,應該不會連這種事情都限制的吧?” 聽到樂白的話,鄭明河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將嘴里的東西咽下,樂白歪著腦袋看著鄭明河,一臉無辜的樣子,鄭明河擰著眉看著樂白,聲音不由自主地沉了下來:“你知道我們不會傷害你。” “我知道你們‘暫時’不會傷害我。”樂白將手上最后的一口包子塞進嘴里,樂白糾正了鄭明河的話。 被樂白堵得一滯,鄭明河深深地吸了口氣,才壓下翻涌上來的情緒:“樂白,你聽我說……” “恩,我聽著。”挑了挑眉,樂白好整以暇地看著鄭明河,“我還是很好奇你能編出什么樣的借口來說服我的。” “樂白……!!”終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氣,鄭明河的聲音不由自主地上揚了許多。可對面的人卻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怒火似的,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抬著眼皮看著他:“我在呢,不用喊那么大聲。” 面對樂白這般的態度,鄭明河頓時感到一陣無力,就連那憋了一肚子的火都發不出來。 “或者你要告訴我,你其實從來都沒有騙過我?其實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鄭明河不說話了,樂白卻直起了身子,雙眼直直地看著鄭明河,“又或者……是我自己傻,信錯了人?” 對上樂白的視線,鄭明河頓時有種心驚rou跳的感覺。并不是覺得對面的人能夠對自己產生什么威脅,而是對于對方給他自己造成的傷害的心驚。 “那個……”弱弱地舉起了拿著柿餅的那只手,占寧面對看過來的四只眼睛,忍不住抖了抖,“我突然想起來有點事,先告辭了。”說完,也不等另外兩個人的反應,直接站起來,一溜煙地就竄了出去,那速度,就跟有人在后面拿著鞭子抽著趕似的。 占寧一離開,房間里因為他的打岔而稍微緩和了些許的氣氛又凝滯了起來。樂白看了鄭明河一眼,垂下眼把玩著一小包茶葉。被曬干的茶葉薄脆易碎,用手指用力地一碾,就成了碎末,風一吹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樂白。”鄭明河的聲音讓樂白抬起頭來,他看著眼中滿是認真與鄭重之色的鄭明河,不由地有些發愣。 “我知道現在不管我說什么你都不會信我,”說著,鄭明河略顯自嘲地笑了笑,“這都是我自找的,但是——”他看著樂白的雙眼,一字一頓地將剩下的話講了出來,“我絕對不會傷害你。” “我并不是因為你才會對苗青青下殺手,也做不到在你的面前完全不偽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一早就計劃好的。”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但所有的計劃里面,都絕對不會將你放在受到傷害的那一部分人當中。” “……怎么說的好像我是你的心上人一樣?”憋了半天,終于還是沒有憋住,樂白吐了句槽,然后,他就看到鄭明河……臉紅了。 樂白:wtf?! 看著紅暈一點點爬上鄭明河的耳根,樂白覺得,他大概說了什么不得了的話。 ……這家伙居然暗戀他?丫的他根本就沒有發現好嗎?! “咳,你好好休息,我們明早動身。”丟下這樣一句話之后,鄭明河動作僵硬地往門外走去,那目不斜視的樣子,看了都讓人不由地覺得好笑。 “等等!”在鄭明河的手碰到房門的時候,樂白突然出聲,嚇得他連忙把手收了回來,連脊背都僵硬了:“什、什么事?”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樂白的話讓鄭明河轉過身來,雖然他的表情還是有點不自然,可至少看起來比剛才鎮定了許多。樂白坐在椅子上,微微仰著頭看著不遠處的鄭明河:“曾浩曾經替你做事?” 似乎是沒想到樂白會突然問這個問題,鄭明河愣了一下,繼而沉默著點了點頭。他不知道樂白突然問這個是為了什么,可這種時候,他實在是不想說什么謊話——即便他說了,樂白也不會信。 “當初我跑出去的時候,曾浩就在附近,是不是你安排的?”看到鄭明河點了點頭之后,樂白又問,“我出去的時候沒有碰到任何阻攔,是不是也是你事先吩咐的?” 許多事情,當時什么痕跡都看不出來,然而事后回想的時候,卻總是能夠找到各種各樣的漏洞。 “那……”樂白頓了頓,似乎在思索該用什么樣的詞來形容更為合適,“曾浩現在在哪?” “你不知道?”鄭明河這下是真的驚訝了,“有人在殺死了兩名守衛后闖入了地牢,將曾浩救走了。” 聽到這個消息,樂白也只是微微愣了一下:“是嗎……”原來林原修是這么遮掩這件事的嗎?難怪那時候他根本就不擔心那兩個守衛泄露兩人去過地牢的事情,因為……死人當然不可能泄密。 樂白看了一眼仿佛正在等待宣判的鄭明河,擺了擺手:“我問完了,你可以走了。” 鄭明河:……哈? “還有事嗎?”一抬眼,發現鄭明河還沒走,樂白頓時有點不耐煩。 鄭明河:……這就走。 看著帶著點類似小媳婦的哀怨離開的鄭明河,樂白挑了挑眼角,繼續窩在椅子上發呆。 出乎意料的……好吧,也算不上有多出乎意料,鄭明河對自己有某些心思的這個消息,并沒有在樂白的心里引起多大的波瀾,就好像這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在顯示屏上上演著的、與他無關的事情一樣。 樂白覺得,這樣其實也沒有什么不好。 又發了一會兒呆,樂白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上床睡了。 這小地方的客棧里的床自然是比不上君無顏特地給樂白準備的大床的,被褥也并不怎么柔軟,可也許樂白是真的累了,沒多久他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腦袋被輕柔地撫摸著,一下一下的,帶著能夠讓人沉溺的溫柔。溫暖的指尖插入發中,搔過頭皮,讓樂白的心臟處傳來暖融融的感覺。 緩緩地睜開眼睛,樂白看著屬于君無顏的那張臉,有些迷糊。 “……夢?”坐起來揉了揉眼睛,樂白有些不確定地開口。 “對,”君無顏的指腹輕觸上樂白的臉頰,神色溫柔,“是夢。” 愣愣地睜著眼睛,盯著君無顏看了好一會兒,樂白突然伸手抓住了君無顏的手。 另一個人的體溫透過肌膚傳遞過來,那真實的觸感讓樂白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來。他垂下頭將頭靠在君無顏的肩膀上,悶悶地說了一句:“肩膀借我靠一下。” 樂白說是“靠一下”,就真的只是靠一下而已。他沒有哭,也沒有說今天究竟發生了什么,只是那么靜靜地靠著君無顏,直到再次醒來。君無顏也不說話,任由樂白靠在他的肩上,漸漸地沉入睡夢當中去。 也就只有夢里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了,樂白盯著天花板看了一會兒,自嘲似的笑了笑,現在的君無顏見到他,指不定會不會想要弄死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