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愣了好一會兒,樂白才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被抽了一巴掌的半邊臉頰,那木然的表情,好像還沒有反應過來,剛剛究竟發生了什么。 濕潤的感覺布滿了雙手,樂白低下頭看了看手上的水漬,大腦有些遲鈍地思考著眼前的情況。 挨了一下的臉頰有點腫,但樂白卻好像完全沒有感覺似的,只是愣愣地盯著手上看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看著面前冷著一張臉,眼中還帶著少許不耐煩的人。雙唇開合了許多次,卻沒能發出一點聲音。 “清醒了?”冷淡地瞥了樂白一眼,沈云樓的語氣里放出摻著冰渣,絲毫沒有因為樂白魔尊夫人的身份,而對他有什么特殊的態度,“清醒了就滾吧。” 就好像在大冬天,從開著空調的房間里推開門走出來,迎面被撲了一臉的冷風一樣,樂白猛地清醒了過來,痛覺神經也后知后覺地將臉上的疼痛傳到了腦子里。他低下頭看了看自己,又抬頭看了看眼中的不耐又增加了些許的沈云樓,頓時覺得臉上一陣陣發熱。 ……臥槽,剛剛到底發生了什么?! 連忙胡亂地抹了把臉,樂白裝作完全不知道自己剛才是個什么狼狽的樣子似的站起來,分外尷尬地朝著沈云樓露出了一個笑容:“那什么,不好意思,我……”不過,沈云樓顯然沒有聽樂白說話的意思,瞥了他一眼之后,也沒理會他在說什么,徑直就轉過身走了。 話才說到一半的樂白:……心都碎了。 不過要是換位思考一下,樂白就覺得,他完全能理解沈云樓的反應——要是有個人跑到他家門口,啥都沒干,突然就蹲下來一邊抖一邊哭,他的第一反應絕對是報警好嗎?!覺得自己剛才的行為,已經完全可以被劃入“瘋子”的行列的樂白表示很心塞,在看到沈云樓真的一點都沒有理會自己的意思之后,就更心塞了。 “哎,那個誰……”樂白喊了一聲,抬腳就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樂白:他喵的我明明踩的和他同一個地方,為什么他沒事我就掛了?!! 被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毒粉噴了一臉的樂白趴在地上,看著腳步連頓都沒頓一下,自顧自地走進了院子里的沈云樓,悲傷逆流成河。 ……他好歹也是魔尊夫人啊,就不能看他一眼嗎?! 以往都覺得別人拿那種特殊的態度對他很煩人的樂白,現在突然特別希望這家伙能在意下這個頭銜。 但可惜的是,無論樂白以怎樣的姿勢撲街在沈云樓的面前,對方就是一個眼神都不給他,最后樂白也只能看著被合上的門,捂著受傷的小心臟回去了。 樂白:喵的這丫的絕對不可能是他家溫柔體貼善良寬容的表妹夫! 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宅子,樂白的目光動了動,終于還是沒有再做過多的停留。 接下來的三天沒有再發生什么特殊的事情,平靜得樂白都認真地看了會兒林原修給他的情話記錄本。 在這三天里面,他又往沈云樓那里跑過幾次,可惜的是,那幾次都沒有見到人。大概真的和林原修說的那樣,沈云樓絕大部分時間,都不會待在魔宮里吧——不然的話,他那間宅子,也不會變得跟荒廢了似的不是?這么想著,樂白的心中生出了一股說不上是失望還是松了口氣的感覺。說真的,樂白對沈云樓的心情還是挺復雜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期待見到他,還是希望以后都不要看見他了,糾結的要死,跟談戀愛的小女生似的。 樂白的動作頓了頓,目光不由自主地黯淡了下來。 大概是因為……他喜歡過梁木吧。 正如唐雅所說的,梁木溫柔可靠,有責任心,長得又好,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還曾經救過樂白一命——樂白甚至都記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喜歡上那個人的了。 ——那個,和自家表妹正在交往的人。 第52章 死亡第五十二天。 如果在遇到梁木之前,又或者在得到這個該死的能力之前,有人告訴樂白,他會喜歡上一個比他大上七八歲,而且和他有著同樣性別的人,樂白敢保證,他絕對會直接一巴掌抽過去,讓他知道花兒為什么這樣紅的。但這個世界上的事情,總是不那么如人意的。比如樂白幻想了好多的超能力,比如梁木。 真要說起來,樂白第一次見到梁木的情況,實在是不太好——或者應該說,糟透了。那是即便過去了好幾年,樂白也依舊不愿意去回想的記憶。而在那個時候出現的梁木,本應該隨著時間的推移,在腦海中逐漸模糊,到最后,就算回想起那時候的事情,也只留下一個淺淡的印象,連對方的樣貌都想不起。本該如此,如果沒有從唐雅的口中再聽到這個名字的話。 和正在耐下性子來準備高考的樂白不同,比他小上三歲的唐雅,正處在最為叛逆的年紀,對愛情這種被演繹了千萬遍的東西,有著近乎神圣的憧憬。而梁木,符合那個年紀的女孩對白馬王子的所有幻想。只是,那屬于女孩的矜持還在,唐雅自然不會冒冒失失地就沖上去告白,只是時常拖著樂白,以各種各樣的理由和對方見面。 梁木是一名消防員,空閑的時間并不算太多,這個城市總是會發生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意外,樂白不止一次在和梁木聊天聊到一半的時候,對方接了個電話,連招呼都來不及打,就直接沖出門,奔赴城市的另一個角落。唐雅對此也表示過不滿,但更多的時候,她的眼中帶著的,卻是仰慕與愛戀。 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對梁木產生那樣的感情的?從看著梁木爬到屋頂,將上面的奶黃色的小貓包下來的時候?還是從兩人被灌了滿肚子的酒,踉蹌著互相攙扶著離開開始?樂白不知道,正如他不知道唐雅和梁木,這兩個人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交往一樣。當唐雅牽著梁木的手,帶著隱隱的驕傲向他介紹“這是我男朋友”的時候,樂白覺得,他臉上的笑容都是僵硬的,但他卻只能維持著這樣的笑容,不能流露出絲毫的異樣。 沒有悲傷,沒有不甘,樂白從一開始,就沒有對這段感情抱有什么期待。不是因為梁木是唐雅喜歡的人,或者兩人都是男人這種理由,而是樂白壓根就沒有想過,自己會和什么人共度一生——在有了那個特殊的能力之后,這對他來說,可以稱得上是奢望。沒有人知道,為了“輕而易舉”地救出那些在意外中險些喪命的人,樂白究竟來來回回死了多少次。每一次死亡,他就盯著手腕上的手表,一遍遍地回想著剛才自己所做的事情,計算著接下來應該做出怎樣的改進。 對唐雅和梁木的祝福是真心的,樂白從來都希望自家的表妹得到最好的,而他相信,梁木能做到這一點。不過,大概這其中,本身也就有這份感情并沒有太過深刻的緣故吧,所以才能放棄得這樣干脆而不帶留戀。 后來呢? 樂白的雙眼有些失神,沒有焦點的目光落在前方虛無之處。 后來,樂白憑借著自己的能力,阻止了很多尚未發生的意外,救了許多人——如果趕不及的話,只要往心臟捅上一刀,就又能夠回到一分鐘之前了。 如同所有得到了力量的人一樣,樂白逐漸沉浸在這其中,周圍的敬佩與贊美讓他一點點迷失,仿佛他真的是無所不能的救世主。那一陣子,他無論去哪兒,身上都會帶上一把小匕首,就是為了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造成足夠致死的傷勢。 直到——直到什么? 像是被什么阻斷了似的,無論樂白如何回憶,都想不起那之后的事情。腦海中,只有唐雅嘶啞而破碎的聲音。 “為什么……” “為什么——” “為什么死在那里的人——不是你?!” 雙手猛地用力,手中的書頁被揉成一團,樂白睜大了眼睛,面上滿是惶恐的神色。 不知道從何處燃起的火焰,在頃刻之間就吞噬了整棟屋子,那漫天的火光,仿佛擇人而噬的野獸,在風勢的助長下越燃越大。三樓的窗口處,隱約能看到一個孩子臉一閃而過。 裝載著各種滅火器具的消防車發出一聲粗喘,停下了動作,大片大片的水被澆灌到燃燒的房屋上,可起到的效果,卻微乎其微。被火焰吞噬的房屋里濃煙滾滾,根本沒有人能夠靠近。 這畢竟不是電視劇,只需要披上一件濕透的衣服,就能沖進火場中,將被圍困其內的孩子完好地帶出來,哪怕是裝備齊全的消防員,也不會去做那種和送命無二的事情。 但樂白會。 朝著梁木丟下了一句“你放心”,樂白就頭也不回地沖入了依舊在劇烈燃燒的房屋中。 不過是一場火災而已,不過是一個被困的小孩而已,對能夠不停地重來的他來說,又有什么難度呢? 將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的孩子抱在懷中,樂白一轉身,就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梁木。 “還愣著干什么?快點!”看到樂白愣在那里,梁木大喊了一聲。 樂白咧了咧嘴,抱著孩子往回走,可是他剛抬腳,就看到屋頂被燒斷的橫梁木掉了下來,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梁木的身上。 那是樂白第一次看到自己熟悉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眼前的景象被灼熱的溫度給扭曲,身上衣服的水分也早就被蒸干,吸入肺部的氣體中二氧化碳的濃度早就超過了氧氣。樂白大口地喘了口氣,從口袋里掏出了匕首——沒關系的,只要再來一次就好了。再來一次,然后,再來一次。 樂白低下頭看著懷中已經沒有了聲息的孩子,眼中的神色無比茫然。 為什么……不起作用?為什么,他都試了那么多次,就是沒有辦法救他們?明明距離大門只有一步之遙,可這一步,梁木無論如何都跨不出去。而只要帶上了梁木,他也跨不出去。 周遭的聲音都仿佛隔著一層膜一樣,遙遠而不真實。樂白看著面前的人的嘴唇一開一合的,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既然走不出那間屋子,那么,從一開始,就不要進入這間屋子好了。 將懷中停止了呼吸的孩子放到地上,樂白的眼睛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 一分鐘一分鐘地往前推,總是能夠回到那個時間的。只要……放棄這個孩子就行了。 樂白垂下眼,看著正艱難地呼吸著的孩子。注意到他的目光,這個孩子睜開眼睛,艱難地朝著他露出了一個笑容。樂白的手一抖,更加用力地抓住了孩子的胳膊。 他再次站在了燃燒著的房子外頭,身旁的消防人員手里正奮力撲著火,梁木緊皺著眉頭,死死地盯著三樓的窗戶。 樂白咧了咧嘴,抬起手正想說點什么,梁木卻突然朝房子那邊跑了過去,只留下樂白聚在半空中的手僵在原處,顯得無比可笑。 和之前那許多次一樣,梁木沒有出來。 這一回,沒有人指責他。 口袋里的匕首貼著肌膚,寒涼透心。 樂白沒有動,任由唐雅哭著撲到他的懷里,仿佛一個失了靈魂的木偶。 梁木的葬禮在一個月以后,樂白沒有參加。他躺在自己的床上,用匕首割開了自己雙手的動脈。 殷紅的血液從傷口流出,在深色的床單上留下并不顯眼的痕跡。樂白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任由那令人安心的黑暗包裹而來。 手中抓著的東西被抽走,樂白反應慢了半拍地轉過頭去,看著眼前的那張俊美的臉,好一會兒都沒有想起來眼前的人究竟是誰。 “夫人在看什么?”掃了一眼書冊上的內容,君無顏垂下眼,看著神色間依舊有些呆愣的樂白。樂白的目光在君無顏的身上停頓了一會兒,又緩緩地轉過頭去,看向他身后的人。苗青青,譚格,還有一張陌生的面孔。他看過來的眼神中帶著隱忍,樂白眨了眨眼睛,還是沒有從剛才的回憶中抽身,思維的轉動有些遲鈍,只是直愣愣地看著對方。 和樂白對視了一會兒,對方的目光突然變得堅定起來,右手抬起,按在腰側的劍柄上。下一刻,一道寒光朝著君無顏的背心直沖而去。 君無顏——會死! 這個念頭飛快地從樂白的腦海中閃過,讓他的瞳孔都有一陣的收縮。甚至來不及思考什么,樂白的身體就做出了反應。拉住君無顏的袖子重重地一扯,在他的身子歪倒的一瞬間,自己順勢撲過去,擋住了那刺過來的長劍。 鋒利的劍刃穿透胸口,距離心臟還有一小段距離,并不算要害,但對一個普通人來說,想要活下去,卻并不是太過容易的事情。 低下頭看了看穿透胸口的長劍,樂白咳了兩聲,血絲順著嘴角溢出。他抬起頭來,對上君無顏那帶著錯愕的目光,露出了一個開心的笑容:“我救下你了。” ——太好了,死的是他。 唇角的弧度一點點擴大,樂白的眼角有些濕潤。他緊緊地揪著君無顏的袖子,一邊笑著,一邊不停地往外流著眼淚。 胸口很疼,疼得樂白的手指都不自覺地抽搐著,眼皮也越來越重,眼前一陣陣發黑,但他依舊沒有松手:“不要殺他。” 眼前終于完全陷入了黑暗。 第53章 死亡第五十三天。 在回到魔宮的第一天,魔尊大人就遭到了刺殺,魔尊夫人舍命相護,重傷垂危。不到一刻鐘的時間,這個消息就傳遍了整個魔宮。 鄭明河猛地轉過頭去,緊皺著眉頭,看著正靠在椅背上,瞇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林原修。注意到鄭明河的視線,林原修側過頭去,露出了一個無辜的表情:“這事可和我無關。”頓了頓,似乎還擔心鄭明河不相信似的,又加了一句,“我剛剛可是一直都和你待在一起,而且,這么做對我也沒有什么好處。” 鄭明河和他對視了兩秒,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沒有再多說什么,也沒有再在這里多做停留,推門離開了。 魔宮內的每個人都是來去匆匆的,臉上帶著緊張與惶恐的神色,仿佛暴風雨前驚懼的弱小動物一般。 鄭明河的腳步頓了頓,原本就皺起的眉間褶皺更深了,腳下的步子也不由地加快了少許。當他來到樂白所在的房間外的時候,被從家里直接提到這里來的大夫正摸著額頭上的冷汗,白著一張臉,抖抖索索地走出來,被守在外頭的人帶著往歇息的地方走去,想必在屋子里的人好轉之前,他是別想離開魔宮了。 放緩了腳步,鄭明河深深地吸了口氣,又整了整自己的衣冠,這才伸手推開了面前沒有合攏的門。有點出乎鄭明河的意料之外的,屋內守在床邊的,除了君無顏和苗青青之外,還有常年不露面的沈云樓。原先沈云樓突然出現,并參加了這一回的仙界之行,就已經足夠讓鄭明河感到奇怪了,更別說在這里見到他了。忍不住朝那邊又看了兩眼,鄭明河才將視線轉向另一邊。 那個出現在仙界的預言中的人,此刻正安靜地躺在床上,絲毫沒有平日里的鮮活與生氣,如一副褪去了顏色的畫卷,蒼白而死寂。 有那么一瞬間,鄭明河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寒涼如冰,直到察覺到那微弱的呼吸,身上才一點點回暖。 目光在樂白那毫無血色的雙唇上停留了一會兒,鄭明河突然想起了林原修問過他的問題。 “你為他所做的一切,真的僅僅只是為了那個預言?”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讓人看不透的笑容,林原修看著鄭明河,“如果真是這樣,那你還真是做了不少多余的事情。” “不管是在有意透露出君無顏會離開一陣子,還是暗地里幫他掃清障礙,甚至還因為擔心出現意外,而特意安排了曾浩在附近。”一件一件地說著鄭明河做過的事情,林原修的視線仿佛能將人看透,“如果不是苗青青插手,想必他此刻真的已經到了遠離魔都的地方了吧?” “可若是想要借著他的手除掉君無顏的話,難道不應該將他留在身邊,才能夠起到最大的作用嗎?” 隨著林原修的敘述,鄭明河的眉頭皺得越來越近,但林原修顯然沒有在意他的神色的意思,只是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哦,對了,還有那次刺殺的事情——為了不讓樂白說出惹怒君無顏的話,你似乎還用了魅術?”他的唇角略微翹起,帶著些許意味不明,“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時候你還學會了這魔族的東西。” “最重要的是,這么好的一張牌就在手邊,卻沒有做任何事,這可實在不是你的作風。” 鄭明河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些問題,即便知道,也不會如實告訴林原修——林原修這個人,他看不透。 不明來歷,不知修為,不曉目的,亦猜不透深淺。如果不是當前兩人有著相同的目的,鄭明河絕對不會和這個人有過多的來往。 他第一次見到林原修的時候,還是一個剛進入魔界,對著這個和人界有著巨大的差別的世界一無所知,因為招惹了一些人而被圍攻,樣子格外狼狽。如果不是林原修的出現,說不定他真的就會在那時候丟掉性命。可即便欠了林原修一條命,鄭明河卻也從來不愿意交付出自己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