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白鹿

    學(xué)會野外生存，似乎不是那么困難的事。

    從一棵樹輕盈地飛躍到另一棵樹，衣襟里兜著的草藥一點也沒灑，夏目眺望了一下云煙迷蒙的山頂，毅然轉(zhuǎn)身。

    “回去吧，再向前就會被發(fā)現(xiàn)了。”

    樹妖從善如流的點點頭，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喃喃的抱怨：“我可是再也不想見到那個老和尚了。”

    夏目也是心有戚戚，上次被發(fā)現(xiàn)之后，他們被追著跑過了大半的山林，雖然沒感覺到什么惡意，但是對方也確實存了抓住他們的念頭。

    “這次回去一定要加強靈力的修習(xí)啊……太被動了……”年幼的孩子撫了撫亂翹的短發(fā)，像一只大鳥一般飛越下山，路過幾戶人家門口時，悄悄地把草藥放下了。

    樹妖靜靜的看著，沒有阻止，只是有些感慨。

    “明明沒有得到什么好處，卻堅持了快一年……”

    “有好處的，”夏目正拿竹筒在山澗里取水，頭也不抬地回答他，“只要山神的傳說存在一日，人類就不敢在山林里太過深入。”

    “我們會更安全！”樹妖恍然大悟，忍不住心花怒放，“這樣的話，寺廟里的人也不敢大肆搜捕了。”

    夏目歪頭微笑，向樹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走一步看百步，是在淺櫻之里學(xué)會的，應(yīng)對現(xiàn)在不甚樂觀的局勢，足夠了。

    今天比往常多走了一段路程，夏目感到有些疲累，回到居住的山谷后，稍微洗漱一下就睡下了。樹妖坐在離他不遠(yuǎn)的樹枝上，安靜的守著。

    一切就像往常一樣，但今晚，注定有所不同。

    “噠噠噠”四蹄踏地的聲音回響在深夜的山林中，火把明明滅滅，還有一些人類發(fā)出的嘈雜聲。

    夏目在夢中皺了皺眉，不祥的預(yù)感襲來，他倏地睜開眼，黑暗中，一對毛茸茸的狐貍耳朵從頭頂冒了出來，旋轉(zhuǎn)一百八十度，向著聲源的方向。

    “白鹿……逃跑……追……”

    模模糊糊的信息不足以推斷出前因后果，但是“白鹿”兩字，已經(jīng)足以令他心生警覺。夏目迅速起身，靈力像一張大網(wǎng)一樣探了出去。

    “呦呦——”悲傷的鹿鳴撞到了靈力網(wǎng)上，被夏目捕捉到了。靈力像他的眼睛一樣，忠實的傳遞著所見的畫面。

    白鹿驚慌失措的奔跑著，雪白的皮毛上血跡斑斑，它的脖頸上甚至還帶著枷鎖，但是這白鹿好像瘋了一般要逃離，連沉重的傷勢也不顧，本來祥和的眼眸中滿是恐慌和憤怒。

    “！！！”夏目猛然收回靈力，頭頂?shù)暮偠淝娜浑[去，他躍上樹梢，叫醒了半夢半醒間的樹妖。

    “白鹿出事了！得快點去救援！”

    杏色眼瞳在憤怒之下瞳孔拉長，變作妖瞳，里面滿是冰冷的怒火。這一刻，年幼孩子身上的威嚴(yán)令樹妖心魂震顫。

    以靈力溝通天地，獲得飛翔的能力，是夏目自己摸索出的妙用，離開淺櫻之里，一切脫離他的掌控，只能用這種方法取巧。

    風(fēng)呼嘯著從身側(cè)飛逝，夏目沒有時間去管樹妖有沒有跟上，他眼中只剩下傷痕累累的白鹿。

    他想起初來的那一天深夜，篝火已經(jīng)熄了，他靠著樹，睡得不甚舒服。

    這時有柔和的氣息接近，欣喜地磨蹭他的臉頰，再把他負(fù)到背上，帶到這座山谷。

    在這過程中，似乎被一種神秘的力量所攝，他沒能醒來，只在天亮?xí)r留有一些模糊的印象。

    樹妖說他幸運，一來就受到了白鹿的幫助。

    夏目也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激，但是他再沒有遇到白鹿，償還恩情也無從談起，但是現(xiàn)在……

    夏目遠(yuǎn)遠(yuǎn)的望見了火光，一些家仆打扮的人圍成一個扇形，不斷地驅(qū)趕，白鹿驚慌失措，很快就要撞進他們搭建的陷阱之中，悲哀的鹿鳴，人類的呼喝，像是一部丑惡的敘事詩。

    為什么呢？

    為什么他是個人類呢？

    為什么跟這些人類是同類啊？！

    悲哀，恥辱，如此多的負(fù)面情感影響著他的心，他在半空中劇烈的顫抖，最終平靜下來。

    鶴先生說的沒錯，這就是人類，殺死鶴妖少女的人類，清理妖怪的人類，圍捕白鹿的人類……

    從未像現(xiàn)在一樣，以身為人類的靈魂為恥……

    夏目閉了閉眼，向白鹿飛掠而去。

    無論如何，他要救下它。

    源氏的家仆已經(jīng)追捕這只出逃的白鹿三天了，耐心所剩無幾，手段也更粗暴些。

    自從家主半年前以重金捕獲這只白鹿，就在貴族的圈子里掀起了風(fēng)暴，身為美的化身，白鹿簡直無處不優(yōu)雅，無處不高貴，完全契合貴族的審美，唯一的缺點就是野性難馴。

    短短半年內(nèi)就出逃十多次，這一次逃得最遠(yuǎn)，竟然回到了捕獲它的山林。

    但是這又怎樣？家仆首領(lǐng)露出了陰郁的笑，很快這頭畜生就會被捉回去了。

    在他眼中，白鹿踉蹌奔跑，已經(jīng)接近力竭，更何況前方還有布置好的陷阱，它是插翅也難飛。

    等等……飛？

    白鹿的動作停止了，它揚起傷痕累累的脖頸，看向天空中，引得眾多家仆也一起看去。

    年幼的孩子從半空中飛落，粗布衣衫難掩他俊秀的風(fēng)姿，他有著極其漂亮的杏色眼眸，柔軟的淺亞麻色短發(fā)，頭上扣了一個紅白相間的狐貍面具，家仆首領(lǐng)敢打賭，如果將這孩子放到京都的貴族圈里，恐怕連最優(yōu)雅高貴的公子都會黯然失色。

    夏目一落地，就急急地檢查白鹿的傷口，白鹿一反剛才的狂躁，乖順的低下頭，任他的手指撫過深可見骨的傷口。

    越看越心痛，夏目感到自己的手都在顫，無盡的怒火在眼底翻涌，他抬起頭，勉強禮貌的詢問。

    “為什么要抓捕它？”

    單憑對方出眾的外貌，家仆首領(lǐng)就不敢妄動，他猜想對方是個貴族養(yǎng)在深山的小公子，不然面對如此大的陣仗，常人根本無法鎮(zhèn)定自若。

    “我等是源氏的家仆，奉家主命令，追捕出逃的白鹿，”家仆首領(lǐng)抬了抬眼，言語里帶了些威脅意味，“無關(guān)人等，請不要插手。”

    夏目幾乎要被氣笑了，他從不知人類的優(yōu)越感從何而來，還有貴族的優(yōu)越感又是因何而建立，豢養(yǎng)著一群家仆，把自己捧到天上，其實揭開華貴的外衣，只是一群自私自利又沒有擔(dān)當(dāng)?shù)募一锪T了。

    沒有理會家仆首領(lǐng)的話，夏目摸了摸白鹿的角，眼眸溫柔。

    “別擔(dān)心，我會救你的。”

    白鹿“呦”了一聲，它天生能感知善惡，眼前的孩子仿佛太陽一樣溫暖，令它初見之時就想把他拐走藏起來，但是最終它沒有這么做，更確切地說……是沒來得及……

    夏目對此完全一無所知，又撫摸了一下白鹿的脊背，他的手伸向了頭頂?shù)拿婢摺?/br>
    “樹妖先生，請幫我拿一下。”樹妖下意識的伸手，接住了拋過來的面具，但下一秒反應(yīng)過來，立刻就怒了。

    “千葉，對方人太多了！沒勝算的！”說著，他鼓動妖力，想沖過去救下那個孩子，卻被一個眼神止住了，然后他聽到了那個孩子的聲音，舒緩而又自信。

    “身為人類的我做不到……”夏目踏前一步，將白鹿護在身后，他微微抬起頭，神情堅定。

    “……身為妖怪的我……一定能做到！”

    ☆、第21章 增添

    妖力在震蕩，吹卷的狂風(fēng)將四周的家仆紛紛逼退，年幼的孩子向著天空，吐出一口悠長的氣息。

    身體內(nèi)部的妖血鼓噪著，沖刷四肢百骸，它們被壓制得太久，此時一經(jīng)放出，便如出籠的猛獸一般沸騰咆哮。漫天肆虐的妖力中，他緩緩睜開緊閉的眼睛，杏色妖瞳里光焰閃動。

    “人類做不到的……”他緩慢地說著，一字一句咬得很清楚，“就由吾來吧！”

    妖紋乍現(xiàn)，眉心一道紅痕，年幼的妖狐護在白鹿身前，眼光流轉(zhuǎn)間，掩不住清魅之色。

    “妖、妖狐！！！妖狐現(xiàn)世了！！！”

    “天照神啊！月讀神啊！請您庇護信民的生命……”

    這就是人類啊……如此可憎而又脆弱的生物……竟成了大地上的主宰……

    抱持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心理，去捕殺，去傷害，去謀奪利益……

    可怕而可笑！

    夏目無意動用妖力攻擊，他只是站在那里，那些怯懦的家仆就紛紛四散而逃，不一會兒，偌大的山林間只剩下被踩踏的枯枝敗葉。

    “沒事了，”他轉(zhuǎn)過身去，掌心泛起金光，“靠過來一點，我給你治療。”

    危機解除，白鹿“呦呦”的蹭過來，任憑金光落了滿身。

    光芒中，大大小小的傷口飛速愈合，妖化果然好用，更何況他為了不暴露身份，只堪堪完成半妖化而已，連二尾都未顯露。

    指尖的雷霆“噼啪”一響，白鹿脖頸上的枷鎖應(yīng)聲而落，夏目給它梳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皮毛，臉上的妖紋逐漸退去，最終露出了微笑。

    “千葉！！！你……你……”樹妖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完整了。

    “嗯，我是妖怪。”仿佛知道樹妖要問什么，夏目微微一笑，又有些慚然，“出門的時候長輩囑咐過了，所以是以人類的身份，對不起，我不是有意隱瞞的……”

    “我、我不是要責(zé)備你！只是……太好了……”樹妖一把抱住了夏目，把頭埋在他發(fā)間，鼻端縈繞著好聞的櫻花香，“太好了……”

    “？？？”

    “是妖怪的話，壽命什么的就不用擔(dān)心了……”樹妖抬起頭，眼睛里有一層水意，“人類之于妖怪，如同朝生夕死的蜉蝣，只是一個轉(zhuǎn)眼，美好的時光就會終結(jié)……”

    “這里到底……太寂寞了……”

    夏目聞言，一種歲月無情的悵惘在心頭劃過，他不由得抬起手，輕柔的回抱了樹妖。

    “是啊，是妖怪真是太好了……”

    夏目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jīng)大亮，他嚇了一跳，又突然想到今天是周末。

    鶴先生不知去了哪里，家里出奇的安靜。夏目揉了揉眼，起身，十幾枚勾玉嘩啦啦滾落到地板上。

    夢境里的東西，竟然可以帶到現(xiàn)實來嗎？！

    應(yīng)該先慶幸家里沒有人……

    把勾玉收好，夏目決定下一次試驗一下，說不定夢境外的東西也可以帶到夢境中呢。

    洗漱過之后，趁著四周無人，夏目摩挲了一下左手腕上的花紋，金光一閃，【百鬼夜行圖】卷軸就鋪展在眼前。

    白鹿淺雪，扶桑降火。他撫摸著這兩個新增的名字，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時候微微翹起嘴角。

    這是羈絆，雖然不知道前路如何，但此刻心底的暖意是真實的。

    正當(dāng)他在發(fā)些老氣橫秋的感慨時，綠川先生送給他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眼來電提醒，發(fā)現(xiàn)正是綠川先生。

    “您好，這里是夏目貴志。”

    “夏目嗎？我打擾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