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佟越緩和的語氣,讓焦云激動的心情稍稍有了些許平復:“她不會想做的,她就是覺得你希望她做,她才愿意做。她這輩子都不會愿意再做手術的……你不知道,佟越,你真的不知道……” 焦云聲音漸漸低下去,有些哽咽。 “我沒有見到她那時的樣子,但自從我知道她的傷以后,就查閱了很多這方面的資料。她背后的傷疤影響到了她的生活,手不能伸直,擠壓厲害會疼痛,后背也難伸展開,這都是后遺癥。” “這么多年都過來了……以后不跳舞、不做大幅度運動就沒關系了。我不想她再受罪。我不允許她做手術!” “媽,您確實覺得這些都可以避免的,那她的心呢?您想過沒有?她對她的傷疤太過于在意了,在意到在鉆牛角尖,陷入了她自己的自卑里,旁人怎樣對她好她都無法接收到。”看著焦云逐漸有些松動的表情,佟越又道:“我已經和醫生說好了,做完第一程手術以后,再做一個自體毛發移植,把她那一塊頭發補起來就好。生活不受影響以后,她的心態慢慢會調整好一些的。不會再那種自卑、壓抑,她心態一直不太好,您是知道的。” 焦云嘆了一口氣:“可那太痛苦了……我偶爾做噩夢,都是她哭著尖叫,求我說‘mama!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啊!’……我多想受苦的人是我!我沒法再見她疼得發抖,疼得頭發暈人都認不清……我真的不想讓她做手術!” 佟越聽著焦云聲淚俱下的話,心里像被扔了一顆□□,轟然炸裂,疼痛難忍。他甚至覺得那畫面就在自己眼前,就像焦云所說,多想受苦的人,是他。 “醫生說過了,她那時疼是因為燒傷。之后的醫美會好一些的。等出了院,我把她接到佟宅去,那邊照顧的人多。” “就回來吧,我照顧就好。” 焦云一時間著急,這樣說道。說完才發現自己竟然已被佟越說服,想到鄭以晨即將受到的痛苦,淚水又掉了下來。 “就是怕您心里難受,我們才瞞著您的。到時接去佟宅,您跟著一起來,那邊人多,照顧得周到,也可以換您多休息一下。” 焦云聞言,點點頭,只能妥協。 鄭以晨心里的痛比誰都要重,這焦云深有體會。任何時候都把自己裹得緊緊的,生怕有人知道她受過傷,那就是自尊心強卻又極度自卑的表現。那時的他們除了照顧她的身體,還要時時刻刻放著她有輕生的舉動。 如此想來,如果做手術能緩解她心里的傷痛,焦云倒是愿意一試。 “佟越,謝謝。要不是你,我們母女活到那樣的地步,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媽,以晨她總跟我說謝謝,怎么您也說這種話?這都是我該做的。”佟越哭笑不得,他現在是怕了“謝謝”兩個字了。 焦云想起之前鄭以晨說的那些話,一時間竟然有些難以開口。 佟越看焦云為難的表情,心底一涼,知道鄭以晨是向焦云把一切的事情都說了個明白。他面色有些慘淡,輕聲問道:“媽,您想問就問吧。” “你到底為了什么跟童童在一起的?她說……她說你都是為了愧疚。” “一開始接近她,確實有一部分這方面的原因。可后來,在我明白她對我來說有多重要,我才會愿意幫她去做那些她想做的事情。” 佟越本身就不是一個重情的人,除了親情,他對其他的一切都看得較為淡薄,沒有什么是非做不可的事情。直到鄭以晨一次次攻入他的心房,在不知不覺中,他早已陷入了愛情。 愛情,不就是想把所有她要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嗎? “如果她認為是愧疚,那我愿意用一輩子來還債。”佟越頓了頓,不自覺嘴角帶了微笑:“可我認為是愛,我就要用一輩子來讓她幸福。現在要做的,就是讓她心態恢復正常,能夠不再用自卑的心態,去面對人生。” 第58章 前一天簽了手術同意書以后, 醫生給鄭以晨做了一些必需的手術前準備,也告知了第二天手術的注意事項。 第二天一大早,鄭以晨就打包了些必需用品,和佟越、焦云一起到了醫院。從辦理住院到確定手術時間, 鄭以晨一直一言不發,感覺這一切都有些不真實。 她站在佟越和焦云身后,看他們一樣樣都給她準備好,慶幸著在她不幸的人生里,還有人愿意陪著她。 直到趴在手術臺上的時候, 鄭以晨才感覺到緊張。她開始顫抖起來, 不受控制。林醫生感覺到她的顫抖,輕輕握了握她的手:“不怕, 佟越和阿姨在外面等你。睡一覺就好了。” 鄭以晨硬著頭皮點點頭,不自覺咬緊了牙。 感覺左手臂接收到麻藥泵里緩緩輸送進體內的麻醉藥,鄭以晨疲憊極了, 手臂的麻木直擊心臟,讓她覺得眼前一黑。在失去意識以前, 她輕聲對林醫生說:“謝謝。” 盡管她很緊張很害怕, 但這都是她重生的關口。 鄭以晨迷迷糊糊間,仿佛又看見了佟越在她進手術室以前焦慮的樣子。他反復確認著手術的安全性和步驟, 以及大致所需時間。一遍又一遍,像個啰嗦的老太太。 像是靈魂脫離了身體, 鄭以晨看見了站在她身后愣愣不語的自己。 佟越和她說:“別害怕, 別緊張, 手術時間不會太久的,我們在外面等你。病房和各類藥都準備好了,不會很疼的。嗯?” 鄭以晨想回答“好”,卻發現站在他身后的那個人并未有任何的反應,而是撇開臉去,一副鬧別扭的樣子。 她有些著急,伸手去搖,手卻從身子上穿了過去。 “他對你那么好,你怎么不回答呀?” “鄭以晨你是不是傻啊?” “鄭以晨你看看他啊!他在和你說話!” 鄭以晨對著站在那兒的女人這樣說道,著急卻沒有任何聲音。 站在那兒的女人呆呆地望著地板,一言不發。直到她聽話地躺在手術臺上,鄭以晨才聽到她悄悄地說。 “他那么好,債都還完了,就應該得到他的幸福了。等我的背好了,我就放他走。” 鄭以晨急得大哭,怒吼道:“你明明還是很愛他,明明還是想跟他在一起,明明就不想分開,你為什么要這樣!” 手術臺上的女人閉了閉眼,眼角有淚滑落,嘴角是止不住的顫抖,聲音里有委屈有絕望,一字一句地說:“因為,我配不上他啊。” 鄭以晨傻在那兒,醍醐灌頂般,想要把佟越占為己有的心,瞬間偃旗息鼓。 …… “鄭以晨,醒了嗎?醒了握一握我的手指。” 鄭以晨迷迷糊糊間聽見有人這樣說道,她用力回應,也不知有沒有傳遞到對方那兒去。 “動了動了!手指動了!” 一個女人激動地叫了起來,鄭以晨依稀能夠辨認,那應該是焦云的聲音。 那佟越呢? 鄭以晨下一秒就又進入了睡眠。 焦云的話讓佟越緊繃著的身子忽然就放松了,他一直因緊張而架著的肩膀著才放了下來。手術時間不長,出了手術室不到十分鐘她就醒了,這說明手術非常成功。 佟越緊握著的手稍稍松了松,他覺得手里濕濕的。抬手一看,手心里已滿是汗。 身邊的林醫生遞過來一張紙:“擦擦。” 佟越慘慘一笑,有些無奈,接過紙巾把手心的汗擦干。 “雖然她背后疤痕面積比較大,但是我只選了些比較嚴重的部分植皮,取皮區也取得不多,應該不會特別疼。就是要一直趴著比較難受,盡量減少動作,雖然打了石膏但還是會擔心有位移不好愈合。” “后面還需要做嗎?” “看恢復情況和她的需求。” 佟越看向床上的鄭以晨,胸口那塊石頭始終沒有落地。麻醉藥效沒有過去,他就不知道鄭以晨會有多疼。 直到鄭以晨被推進手術室的一瞬間,佟越甚至想過自己這樣的決定到底對不對,他的做法是不是會讓鄭以晨再次受到傷害。 “手術過后,她的傷患處絕不會再有粘連和疼痛的問題了。只要植皮成活能夠愈合,就真的只是看著有疤了。” 佟越點點頭,知道林醫生是在寬慰他的緊張,道了謝。 又睡了三個小時,鄭以晨才悠悠轉醒。她覺得胸口憋悶,大腿和后背的疼痛有些難忍,渾身都是被禁錮著的難受,便輕哼出了聲。 “童童,醒了?疼嗎?” 焦云的臉在眼前放大,鄭以晨這才迷迷糊糊想起自己剛做完手術。她點點頭,張了張嘴:“疼。” 叫護士來幫她做了止痛,鄭以晨這才感覺自己好了些。 由于她只能趴著,睡了一覺后覺得脖子擰著疼,鄭以晨輕聲叫著:“mama,脖子疼。” 鄭以晨話音剛落,就發現佟越的手伸進了她脖子下方,把她緩緩抬了起來,邊動作邊說道:“疼就說。” 佟越把她抬起了些,讓她能把頭轉一轉,把頭扭到另一邊去。 見到佟越的那一秒,鄭以晨才放心下來。她還以為他走了。 “待會兒寧叔和蘇姨還有你jiejie會過來,我爸媽明早過來。”佟越怕她看不見自己,便蹲在她床邊,對著她微微露出的臉,溫柔地笑著。 “好。”鄭以晨輕聲說道:“我挺好的。” 你別擔心。 佟越伸出手來,疼惜地摸摸她的頭。由于手術,她的頭發被盤了起來,雖說臉色有些蒼白,卻把她線條優美的臉襯得十分干凈好看。 “等恢復一些后,會更好的。你可以跳舞了,姿勢最標準好看的那種。” 疼痛都未讓鄭以晨流淚,反倒是他這句安慰她的話,似是觸到了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一下子就擊潰了她。 “希望……可以……” “是一定可以。” 鄭以晨的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一顆顆一粒粒,又大又重,重重地砸在佟越心上。他的本意,不是惹她哭。 佟越忍不住湊上前去,親吻了她的淚水。那一秒間,guntang的淚就變涼了,這讓他的心也跟著瑟縮了一下。 “半個月左右就能拆石膏拆線了,到時候你就會舒服多了,還得先忍忍。”佟越聲音輕柔,仿佛春風般輕輕拂過,讓鄭以晨渾身的難受舒緩了些。 “我會變回正常人嗎?”鄭以晨的聲音又小又輕,也不知是問的佟越,還是問的她自己。 佟越的大手在她臉上揉了揉:“瞎說,本來就是正常人。” 鄭以晨抿著唇,雖然難受,臉上卻浮現了愉悅的淺笑。 …… 半個月過得很快,在焦云和幾家阿姨們的無縫照顧下,鄭以晨終于拆了石膏拆了線。雖說沒有痊愈,但也比躺在床上不能動彈要好多了。 佟越一直是個大忙人,在這半個月里,也每天都來照顧她,陪她吃飯、聊天,甚至用手架著手機讓她看劇,手臂酸痛也沒有怨言。 鄭以晨怕他辛苦,便每次在他來的時候就裝作要睡覺的樣子。她有次瞇著眼瞧他,一副挫敗的樣子,這才發現傷到了他。只能軟著聲音說不想看電視,想和他聊天,這才見他臉色好了不少。 林醫生不愧是從國外研修回來的醫生,縫合技術很好,鄭以晨的植皮全部成活,取皮區也恢復得很好,淡粉色的新生皮膚,幾乎看不出什么區別來。 那幾個瘢痕粘連、瘢痕腫大的區域,已然修復。佟越親眼見到那些傷疤的時候,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其實她背后的傷疤并沒有那么可怖,難看的就是那些凹凸增生的瘢痕。 鄭以晨有些興奮,也有些緊張,她怯生生地問佟越:“我……好些了嗎?” “當然!都好了!你現在……”佟越的聲音激動到微微有些顫抖:“非常非常美。” 佟越的話仿佛這世上最美妙的音樂,鄭以晨忽然覺得自己整個世界都變得明亮。曾經的灰蒙蒙已是過去,陽光照進她陰森的心房,由陰冷到溫暖,竟然只是因為他的這一句話。 “恢復得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你體質不錯,新陳代謝不錯。”林醫生被他們感染,臉上的笑容也十分明朗。 “當然,她從小跳舞的。”佟越的話語里有他自己都無法察覺的自豪感。 鄭以晨聽在耳里,心里喜滋滋地。原來他也很認同她的舞蹈,他也覺得她的舞蹈跳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