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從連坐在車里，看著在很短時間內(nèi)人去樓空的餃子館，心里很清楚，就在剛才，應該是有人發(fā)出了各部門警員立即回歸崗位的通知。

    ……

    沈平是宏景電視臺主播。

    因為某些恰好的原因，他和現(xiàn)在震動高層的某位女士擁有同樣姓氏，甚至連名字聽起來都仿佛帶著點兄妹的氣息。

    但沈平真的和沈戀沒有任何關系，事實上，直到他收到那份通稿前，他都不知道沈戀究竟是誰。

    通稿來自于市里的納稅大戶周瑞制藥，是由與他相熟的周瑞制藥公關部門負責人直接打電話給他后發(fā)到他郵箱的。

    當時他正在準備錄制今日整點新聞，電話響起，他敏銳從周瑞制藥公關部負責人的語氣中感受到事件嚴重性。

    而在他掛斷電話點開手機郵箱看到那封通稿的剎那，他就意識到，這絕對是一起足以震驚全國的大案件。

    沈平放下稿子，看了眼身旁的女主播，向?qū)Рシ较驔_了過去。

    ……

    樹蔭下、吉普車內(nèi)，林辰和刑從連不約而同做了相同動作。

    他們掏出手機然后低頭看去，然而他們的手機上面并沒有任何震動或者來電顯示，甚至連未閱讀短信都沒用一條。

    這種不同尋常的平靜讓刑從連神色凜然，他劍眉微挑，不過很快又恢復尋常，只有了解刑從連的人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照理，刑從連可以下車拉住隨便哪個警員去問或者打電話問自己的手下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不過他第一反應卻是走下后座，對站在車外的少年人說：“上車坐好。”

    說完，他徑直走向駕駛室發(fā)動車輛，發(fā)動車輛，打開冷氣和車載收音機。

    宏景電視臺整點新聞正好開始。

    主播悚然的聲音透過音響傳出，并在吉普車內(nèi)回蕩起來。

    ……

    沈平坐在主播室內(nèi)。

    臨上臺前，他換了黑白條紋領帶，因為看起來更加莊重。

    耳機內(nèi)傳來倒數(shù)聲音，沈平閉上眼，調(diào)整呼吸，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三分鐘前，導播剛從臺長辦公室跑下樓，隔著錄影棚，用氣喘喘的聲音沖他吼：沈平，播你那條新聞！

    沈平就知道，自己賭對了。

    年輕的男主播睜開眼，握緊拳頭，眼前燈光刺目，他看著面前提詞器，用最嚴肅的口吻說：

    “下面播報一條緊急新聞……”

    ……

    “本臺消息，周瑞制藥日前通過本臺以及永川、昌平、逢春等多家電視臺包括網(wǎng)絡平臺，向全社會通報一起嚴重的藥物投毒的事件……”

    醫(yī)院神經(jīng)內(nèi)科病區(qū)。

    原本病房外休息區(qū)內(nèi)掛著的電視一直沒有任何聲音，長椅上有護工模樣的人在睡覺。但不知是誰急匆匆從病房里跑出來，將電視機聲音調(diào)響并直至最大，源源不斷的聲音流淌出來。

    深藍色演播廳將主播臺前西裝革履的男主播襯得分外莊嚴，而更加令人喉頭發(fā)緊的則是主播在新聞里提及的信息。

    “據(jù)悉，涉及藥物可能包括周瑞制藥腦康寧、輝盒制藥舒腦平、應蒙制藥利蒂尼平、康泰得林公司的普爾康寧等多種類各批次藥物。周瑞制藥提醒所有服用過這些藥物的病友朋友，這些藥物可能受到其它化學成分污染，或?qū)е露喾N神經(jīng)系統(tǒng)不良反應。如果您出現(xiàn)諸如惡心、嘔吐、精神抑郁或者躁狂等多種不良反應，請立即停止服藥、即刻入院檢查。周瑞制藥同時呼吁所有服用過以上藥物的中老年患者也同樣立即停止服藥，不要抱有僥幸心理。”

    因為電視聲音太大，越來越多的人從病房內(nèi)走出，木然地站在電視機前，不僅是病人家屬，人群中還有被攙扶著的老人，甚至還有人獨自拄著拐杖，顫抖著扶墻而立。

    電視屏幕有片刻的靜止，黑底白字，上面是所有涉案藥物名單。

    病區(qū)內(nèi)一片靜默。

    身穿白袍的醫(yī)生站在電視機前，乘此機會，他回望身后面色茫然的病患們，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爸爸，我爸爸好像一直吃那個藥啊！”有病人家屬試探著問道。

    “醫(yī)生，這是什么意思，我mama一直在服毒嗎！”稍微不能控制情緒的病員家屬眼眶都紅了。

    越來越多的人擠向醫(yī)生，一時間原本安靜的病區(qū)喧鬧起來。

    就在這時，獨自在墻角站立的老人驀然開口，那道蒼老而沙啞的聲音穿透所有紛亂的詢問聲音，讓所有人都靜默下來。

    “醫(yī)生啊，我們……我們這病還能治好嗎？”

    老人張了張嘴，這樣問道。

    在場所有人心頭一顫，恐慌情緒隨著這個悲哀的問題，逐漸蔓延開來。

    ……

    蘇老校長坐在陽臺邊的小臺上。

    老爺子沒有看新聞的習慣，收音機這種老掉牙的東西他也是不用的，可惜他夫人是政治系教授，勒令家里必須播放新聞不間斷，所以當永川電視臺主播用和沈平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鄭重語氣講述什么心腦血管藥物的嚴重藥物問題時，他只聽見一陣激烈的翻箱倒柜聲。

    她的夫人正在整理收納柜，用手顫顫巍巍抓起藥瓶，神情焦急：“這可怎么辦才好。”

    想起林辰不久前的電話，蘇老爺子當然很輕易把事情前因后果聯(lián)系起來，不過他還是優(yōu)哉游哉地說：“夫人要用哲學手段分析這個問題，我們一分為二……”

    她政治性極度敏銳的夫人立刻打斷他：“辰辰打電話給你，就是因為這個？”

    “我不知道啊。”老爺子擺擺手，“也有可能是思念恩師嘛。”

    “滾蛋。”夫人臉上布滿了憂思，“事情棘手到辰辰需要打電話給你，這恐怕是真的了。”

    “不要太擔心了，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老爺子摸了摸下巴，“好比辰辰就比我高，而我嘛，肯定比你高。”

    他的話并未平復夫人的心情，穿圍裙的女人揉了揉眼眶，走了兩步，握住他的手，半蹲下來，顫抖著問道。“要不，還是叫鳳子回來吧？”

    ……

    類似的場景，也同樣在許許多多普通的家庭中發(fā)生。

    有的老人怒不可遏，有的老人還舍不得把柜子里的藥扔掉，也有老人已經(jīng)躺在床上，甚至還有人急匆匆關上電視準備出門前往醫(yī)院。

    但大部分普通人家，都沒有蘇老先生這樣不要命的態(tài)度。就像世界上疼愛子女的父母很多一樣，這世界上孝順父母的兒女也同樣有很多很多。

    金穗大廈臨近市政府cbd周圍，是市內(nèi)數(shù)一數(shù)二的商業(yè)寫字樓，現(xiàn)在原本是下午最忙碌的時間，但所有慣常的辦公室場景卻因為突發(fā)新聞而停止擺動。

    辦公室經(jīng)理的電腦開著，沈平的聲音透過整個辦公室唯一的音響傳送開來，到角落的時候已經(jīng)不大清晰，更多的員工則在刷新網(wǎng)絡。

    “據(jù)周瑞制藥相關人員透露，投毒嫌疑人名叫沈戀，前周瑞制藥研發(fā)部門員工，沈戀出于某些原因,利用職權便利，以特殊化學成分污染藥物長達數(shù)年之久，周瑞制藥通過本臺向全社會呼吁，沈戀此人極度危險，目前攜帶有大量劇毒藥物，正在潛逃中，懇請警方將沈戀緝拿歸案。”

    辦公樓內(nèi)，網(wǎng)頁刷新聲此起彼伏響起。

    網(wǎng)絡上，“投毒”、“周瑞制藥”、“沈戀”等關鍵詞以不要命的的速度攀升至熱搜榜單。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試圖獲得最新訊息。

    甚至已經(jīng)有聰明的網(wǎng)友將“沈戀”和昨夜同樣發(fā)生宏景的燒烤攤慘案聯(lián)系起來，一時間，更大的輿論浪潮擴散開來。

    ……

    周瑞制藥的企業(yè)熱線電話被打爆。

    但既然企業(yè)已經(jīng)決心走出這一步，早已做好完備的危機公關準備。

    聲音甜美的小姐接聽著各方來電，首先是致歉，其次是表示企業(yè)一定承擔責任，那樣軟糯的聲音出現(xiàn)在聽筒中，很多人的脾氣都消了大半。

    接聽熱線的女孩都接受過最專業(yè)訓練，在安撫完來電人員情緒后，她們也同樣會在最后表示，其實周瑞制藥也是受害者，希望警方能早日抓到罪魁禍首。

    通過四兩撥千斤的手法，制藥公司搖身一變成為極具社會責任感的受害者公司，而沒有盡到責任的一方，則變成了任由危險分子潛逃超過12小時的警方。

    沈平頓了頓，象征性翻過一頁紙，面對攝像鏡頭，繼續(xù)說道：“下面是電視臺剛剛接到的警方通報——宏景警方正式向全社會發(fā)布a級通緝令，公開緝拿在逃嫌犯沈戀。”

    ……

    市警察局辦辦公室大廳。

    一樓的所有工作警員都緊張忙碌起來，原本被刑從連按壓下、悄然展開的抓捕活動被強行提上臺面。

    數(shù)不清的命令由上級下達，交通樞紐布控、社區(qū)排查、網(wǎng)格式搜捕，能用上的抓捕手段計算機聲、打印機聲、敲擊鍵盤聲此起彼伏，幾乎每個人都忙得不可開交。

    在二樓平臺扶手處，省廳的大領導和周瑞制藥執(zhí)行總裁并肩而立，在他們身旁則圍繞著省里到市局的諸多部門領導。

    欄桿前的兩人出于禮節(jié)握了下手。

    西裝筆挺的周瑞制藥執(zhí)行總裁歉疚道：“相關資料已經(jīng)提交給專案組了，是我們公司的管理失誤，給警方同志添了太多麻煩。”

    董華轉(zhuǎn)過身，看著底下忙碌的下屬們，并沒有直接回應這句話，而神色讓人看不出任何喜怒。

    就在剛才會議陷入僵局時，周瑞制藥執(zhí)行總裁突然到來，攜帶大量資料，向警方報告了一起性質(zhì)惡劣、情況嚴峻的投毒案件。

    作案人員名叫沈戀，出于報復社會等原因，在周瑞制藥一系列腦康復藥物中投放有毒物質(zhì)長達數(shù)年之久。

    鬼知道那種有毒物質(zhì)究竟是什么。但據(jù)他所知，那種令人癲狂的化學成分已經(jīng)在昨夜已經(jīng)在市里燒烤攤引起極其可怕的慘案，一名警員也因此喪生。

    然而，就連制藥公司自己都沒有辦法確認那究竟是怎樣一種化學物質(zhì)，但根據(jù)那位總裁的只言片語，那應該是種新型神經(jīng)類毒品。

    董華心中冷笑，經(jīng)過昨夜事件，他們彼此都心知這也和生化武器沒什么區(qū)別了，但卻沒人敢說出這樣的結(jié)論來。

    而更讓他覺得臉上難堪的則是周瑞制藥通過新聞媒體廣而告之的內(nèi)容。

    實際上就在昨夜，宏景當?shù)鼐揭呀?jīng)有所行動，卻在行動中一未警告民眾注意人身安全，二沒有對沈戀發(fā)布正式通緝令，雖然他很清楚一線警員辦案有自己考量，可也因為這種考量，導致他們被原本應該是罪魁禍首的制藥企業(yè)搶得先機反將警方一軍，這種憋悶感真是令人難以接受。

    他拍了拍欄桿，回頭看了一眼。

    作為罪魁禍首的頂頭上司吳老局長則站在最外端，眼觀鼻鼻觀心，仿佛游離在外的不合群分子。

    他收回視線，看向周瑞制藥總裁先生，點了點頭，只說：“你辛苦了。”

    “我們公司一定竭力配合警方行動。”總裁先生彎腰鞠躬，顯得陳懇至極，“那我也不打擾警方工作，先告辭了。”

    說完，輕而易舉就攪起滔天大浪又全然抽身的中年轉(zhuǎn)過身、就要離去，可他剛走一步，又回過頭，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臉上露出謙卑的笑容：“關于市局刑隊長向玩忽職守、并向我公司索賄一事，也請警方秉公辦理。”

    轉(zhuǎn)瞬肅靜后，人群中爆發(fā)出竊竊私語聲。

    剛才周瑞制藥總裁確實在匯報完情況后要求和大領導單獨談話，可任他們誰也沒想到，剛才秘密談話的內(nèi)容竟然是這個。

    “督察處不是有人在嗎？”領導大人頓了頓，掃視人群，“這是你們負責的事情吧？”

    黃澤猛地抬眼，最終只能深吸口氣，昂首敬禮：“是，廳長。”

    ……

    在老邊餃子館門口的吉普車內(nèi)，氣氛卻是絕對的寧靜，并仿佛不受任何外力干擾。

    廣播新聞已經(jīng)轉(zhuǎn)向下一條內(nèi)容，但刑從連或者說林辰的手機鈴聲仍未響起。

    車內(nèi)沒有人說話。

    王朝左看右看，剛才的新聞讓他幼小的心靈受到了極大的沖擊，什么意思，周瑞制藥主動向全社會承認了藥物問題，但卻將自己隱瞞真相的責任抹的干干凈凈，甚至直接定位到了沈戀，把她當罪魁禍首推到臺面上。

    到最后，少年人忍不住大喊了一聲：“這他媽都是傻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