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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犯罪心理在線閱讀 - 第194節

第194節

    按照林辰的指示,他不明所以地低下頭,下一刻,一只清瘦的手掌,溫柔地覆蓋在他頭頂,爾后揉了揉他腦門上的頭發。

    “你怎么這么笨啊,如果是因為厭惡你的親吻和擁抱,他大開可以想出一萬種方法整治你,為什么要自己離開呢?”

    端陽聽見他這么說道。

    ……

    當段萬山開始講故事的時候,刑從連就已經后悔。

    因為段萬山快死了,無論他講的故事多么甜美,都理所當然是個悲劇,雖然悲劇發人深省,但聽著總心情不好。

    “其實我也沒那么偉大,放棄國內高薪醫學院工作到達納地區來援助醫療,是因為我喜歡上了自己的學生。”

    刑從連的煙剛好燒完,差點燙到手指,他看著草堆上倚墻而坐的醫生,問:“這么勁爆,師生戀?”

    “是啊,還是個男生。”段萬山坦然道。

    刑從連瞪著段萬山,睜大眼。

    大概是見他這反應,段萬山說:“當時覺得,自己喜歡上個男人,還是學生,跟晴天霹靂一樣。那么青澀的男生,長得比你高大,每天圍著你叫老師老師,全心全意的尊敬和崇拜你,而你想的卻是那些遠超師生情誼間的事情,覺得自己特別不道德。反正戀愛和吸毒一樣,都是刺激腦內分泌多巴胺,我看到他就開心,覺得很喜歡,反正喜歡也沒什么道理。所以比起別人,我特別關照他,他以為我針對他,就一直用小鹿一樣的眼睛看著我,每天鞍前馬后跑東跑西,就為了讓我對他和顏悅色那么一點點。”

    段萬山說起這件事時的語氣非常淡然,甚至沒有半點痛苦的情緒,顯得很開心。

    “從你喜歡一個人,到你下決心離開一個人,這之間必然發生了什么吧?”

    “當然。一開始是我自己想不開,雖然喜歡又不敢爭取。我當然也想過給學生表白這件事,但又覺得拉不下臉,反正就這么拖著。直到有一天,我聽說他談了個女朋友,我看著那個女孩子勾著他的手走進學校,他伸手揉了揉女孩的頭,畫面挺美……我這才意識到,我差不多終于可以放手了。”

    “你這不叫放手。”

    段萬山剛把酒瓶放在地上,這次在地上摸了半天都沒有摸到。刑從連看著他失去焦距的目光,恐怕是敗血癥帶來的毒素入侵他的視神經,以至于他視覺漸退。他伸手,拿起那瓶牛欄山二鍋頭,遞到段萬山手上。

    “是啊,不叫放手,都沒擁有過,哪里能叫放手呢?”段萬山抿了一小口酒,說:“當時我正好看到達納地區的介紹和無國界醫生的招募公告,就去參加了。現在想起來,當時應該還是看他談了女朋友,所以生氣,但又沒理由發火,只能自虐。現在自己把命送在這里,回想起來真的有點后悔,當時干嘛這么想不通。”

    “確實愚蠢。”刑從連評價道。

    恍惚間,刑從連仿佛看到段萬山朝他比了個中指。這種動作由一個看起來像老農民,骨子里又充滿倜儻學者氣息的人做起來,分外違和,以至于他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聽段萬山繼續道。

    “少站著說話不腰疼。在遇到感情問題時,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這種人一樣,有決心、有毅力甚至有充分能力去追求所愛,很多人甚至都搞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在猶豫中放走真愛……”

    “我當然不腰疼,因為我遇上了這種有決心有毅力甚至敢于追求所愛的人。”刑從連說。

    段萬山差點將咽下的酒噴了出來,他臉上泛起紅暈,轉頭惱怒道:“對一個將死之人秀恩愛,你不覺得很過分嗎?”

    刑從連攤了攤手:“我只是在說實話。”

    “很羨慕你。”段萬山舉起酒瓶,沖他遙遙一敬。

    “我也很羨慕自己。”刑從連認真地道。

    那一夜,段萬山大概真把他當成了知己,對他說了非常之多的話。

    什么希望他能夠幫帶點消息出去,讓達納總院的同事暫代院長,代管醫院事宜之類的。說到這里的時候,段萬山還順便提了下醫院最近缺基金,有人能多投點最好。

    刑從連總覺得對方趁機在劫富濟貧,但段萬山這種人死前心愿哪這么簡單,他還問他認不認識什么土大款,希望有人能再投點錢,促成達納雨林病毒觀察前哨的建立。段萬山說,如果當時有這樣的觀察站點存在,艾滋病可能沒有機會傳出非洲雨林,并在全球范圍內殺死上千萬人,所以還挺重要的。

    段萬山實在說了太多話,到最后,刑從連實在忍不住,問道:“你不覺得對一個剛認識的人提這么多要求太過分了嗎?”

    “那能怎么辦,我快死了,還有那么多事情沒做完,和人說說怎么了?”段萬山說。

    大概因為他太理直氣壯,刑從連根本找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你還不如講講你和你那位學生,需要我幫你帶什么東西給他?”

    段萬山搖了搖頭:“特地讓他知道我死了,還帶我的遺物給他,這樣太刻意。”

    “那你想怎樣?”

    “我想他能做個好醫生。”

    ……

    刑從連走出房間,將門輕輕合上。

    廠房里的高孟人許多都瞬間清醒,用一種警惕卻帶有問詢的目光看著他。

    無需語言,刑從連看了眼門,又沖所有人點了點頭,示意段醫生仍然活著,但這個活著,也只是暫時而已。

    刑從連環視四周,王朝正在角落里cao作著電腦,剩余的人不見蹤影。

    刑從連走過去,拍了拍少年人的肩膀,對他說:“把家里的視頻找出來,我想看看他。”

    第191章 智障

    【一】

    王朝想,他老大不知怎么就突然想通了,居然主動要看阿辰哥哥,這是件好事。

    本著成人之美的原則,小王同志調開了家里360度無死角監控,而且還特別體貼地選擇了浴室門口的位置,他覺得自己還是非常懂的。

    然而畫面出現的時,王朝以為家里的監控壞了,因為無論他怎么調節時間軸,就根本沒人從浴室出入過,更可怕的是,浴室前的走廊燈也從沒亮過,他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回頭,說:“老大,可能是粗了什么大事,阿辰哥哥住警局,或者他不愛洗澡!”

    鬼知道他是怎么想出不愛洗澡這個理由的,刑從連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

    他即刻調出家里門廳的畫面,沒人、沒人、還是沒人……

    隨著時間軸倒退,門廳監控最后一幕竟然是黃澤大傻逼來他們家那天晚上,阿辰哥哥出門時的畫面!

    想起當日看到的激情一幕,王朝心念電轉,黃澤大傻逼可千萬別玩什么得不到你的人我也要得到你的心的橋段,腦海中過了數不清監禁梗后,王朝渾身過了遍電。

    刑從連依舊沒有說話,王朝回頭,他老大那臉色簡直冷到能冰凍整片雨林。

    他顫抖著說:“老大,你先深呼吸,事情可能不像你想的這樣!”

    刑從連伸手指著屏幕上林辰的手部,說:“放大這里。”

    王朝依言而行,從畫面上幾乎看不出什么端倪來,但又隱隱可以看出,林辰手心的紗布好像在滲血。

    “怎么了,老大?”

    “他出門包扎傷口了。”

    “然后就沒有回來?”

    王朝話說出口就懊悔,當他提到“沒有回來”四個字時,就感覺如墮冰窖。如果知道阿辰哥哥會失蹤,那么達納雨林算個屁啊,他老大就是去火星大概都要把他阿辰哥哥栓在褲腰帶上。

    “需要我查那天巷口的監控嗎?”他很擔憂地問道。

    “不用。”刑從連的語氣中聽不清任何情緒,“查失蹤人口記錄。”

    王朝心中顫了下,滿溢起不好的預感,竟無法按下鍵盤:“老大……”

    “讓你查你就查。”

    王朝點了點頭,打開數據庫,輸入名字,顫抖地按下回車鍵,進度條很快到底,在失蹤人口里,赫然出現了林辰的名字,林辰的照片還是他在警隊入職的那張。藍底白襯衣,面容平靜,恍若昨日。

    王朝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又是黃澤又是美景相野,他得罪過那么多人,是我太放心了。”刑從連淡淡道。

    雖然他老大語氣中并沒有太多情緒,可跟了刑從連那么多年,王朝瞬間感知到他老大語氣中深深的后悔意味,總之他老大一直是大局在握的樣子,后悔這種事情仿佛是不可能出現在他的身上。

    王朝回頭,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

    然而讓他意外的是,他老大竟然直接掏出手機,撥通了警局電話。

    電話那頭。

    張小籠同志已經三天三夜沒合過眼了,王朝不在,缺了查電子材料的主力,連她都被拖去看錄像。然而無論他們怎樣努力,那輛小型貨車就是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沒有監控的小路上。已經這么多天過去了,林顧問甚至有可能被綁到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而且根據現場勘查,綁匪手法非常專業,張小籠甚至在想關于兇多吉少的事情。

    因此,當她手機震動,來電人姓名閃現時,她以為那是幾天沒睡產生的幻覺。

    她顫顫巍巍接起電話,電話那頭果然傳來刑隊長低沉沙啞的聲音。

    “林辰失蹤了?”刑隊長第一句話問的就是這個。

    “刑……隊長……”女警打了個激靈,瞬間拔高音量,“你去哪里了!”她說著,眼淚就不由自主流了出來。

    “一些其他公務,告訴我事情經過,把相關材料發給王朝。”電話那頭的聲音冷靜而干脆,她甚至以為在和什么機器人說話。可大概是因為電話那頭的聲音毫無情緒,也讓她能夠逐漸平靜下來。她斷斷續續說了很久,她說了那封詭異的約見信,說了一同失蹤的寵物醫院員工,說道最后,電話那頭只剩下均勻的呼吸聲。

    “大概就是這樣。”她說。

    “我明白了,謝謝,還有,對不起。”

    刑從連掛斷電話。

    王朝已經收到了女警發來的相關材料,遠在宏景的警員們發動了兩省警力搜尋都毫無結果,他們遠在達納,又哪里能這么快找到線索。

    他急得不行,一遍又一遍重看那家寵物店外的監控攝像,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黑夜里林辰緊縛的雙手,和被推入雨幕的瞬間。暴雨傾盆而下,林辰清瘦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盡頭。

    王朝眼圈都紅了,他回頭,只見他老大一直神色冷凝地盯著屏幕,幽綠的眼眸森森然,卻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緒。

    “老大,我們怎么辦?”他揉了揉鼻子,問。

    “讓張龍多帶兩倍炸彈過來,明天九點前出現,晚了就不要來了。”

    說完,刑從連便轉身走進段醫生的小屋。

    那時康安小五正從外面走來,王朝揉了揉眼睛,試圖遮掩下自己的情緒。

    “小王朝,你怎么哭了,老大呢?”康安大大咧咧地問道。

    王朝抬頭,看見康安那張不明所以又顯得很輕松愉快的面容,一拳揮了過去。

    ……

    刑從連站在小屋中。

    月色依舊清冷,段萬山在草堆上睡得很熟。大概是因為這間破廠房里的破屋子太安靜了,他總覺得自己剛才和段萬山說的那些話好像仍舊在耳邊飄蕩。

    什么“我遇上了這種有決心有毅力甚至敢于追求所愛的人”之類的,現在聽來,這種炫耀的話真是宛如智障。

    刑從連握緊拳頭,一拳砸在墻上。

    墻粉簌簌而下,屋外又喧鬧再起,刑從連站在窗邊,不遠處是查拉圖部被黃色探照燈柱掃過的殘影,更遠些的地方,則是雨林亙古不變的黑夜。

    像播放什么緩慢的無聲電影般,最后是林辰清瘦的身影被推入雨幕,他被蒙住雙眼,卻還抬頭,茫然四顧,仿佛在找什么人。

    刑從連松放了下拳頭,原來他以為一輩子是很充裕的時間,現在看來其實挺緊張的。

    他在想,如果在廣場上,他對林辰說的“抱歉”,是這輩子和林辰說的最后一句話,那他這輩子往后的日子該怎么過。

    想來想去,他也想象不來那種情景,家里沒有林辰在陽臺上喝茶,警局里沒有林辰在辦公桌前看資料,就連出去吃個早餐都沒人帶路,那生活真是烏漆麻黑,沒意思透了。

    他終于明白,為什么段萬山對死亡如此無所謂,因為活著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