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第9章 本故事純屬虛構 他聲音稚嫩, 口吻好似在說‘今天學了一道算術題’一樣平常無奇。 程隱對著他的眼睛莫名愣了許久。而后摸了摸他的頭, “走, jiejie帶你去買吃的, 你爸爸要是罵你的話, 我跟他說?!?/br> 小楊鋼面露猶豫, 似是在糾結。 程隱沖他笑, 到底是小孩子, 禁不住誘,他抓了抓頭十分不好意思, 最后還是收起了課本作業。 他的書包是藍色的, 洗得褪色,有些發白。把凳子上的東西一股腦裝進書包,再把書包塞進門前木桌下, 這才跟程隱走。 “爸爸每天都很晚回來?” 兩人出了院子,程隱一邊走一邊問。 他說是, “天黑才回家, 天沒黑, 就不回來。” “爸爸沒回家, 你一個人做什么?” “寫作業。在門口等爸爸?!?/br> 他上小學,個子不高, 程隱得低頭看他。 人不大,說話的模樣卻很正經,每一個問題都答得認真。 老舊巷子里路面不平, 坑坑洼洼, 他一點都沒有這個年紀孩子的皮實勁兒,很小心地避讓,也不故意去踩坑里積的水。 程隱頭一次來,不是很認識路。 “小賣部在哪里?” 小楊鋼抬頭認了認路,指左邊方向,“往這邊拐?!?/br> 兩人提步正要朝那邊走,前邊一群背著書包小男孩迎面走來,嘰嘰喳喳吵鬧得很,在這路邊上就嘻哈打鬧,你一句我一句,邊說邊互相推推搡搡。 小楊鋼忽地一下子停住不動。 程隱回頭看他:“怎么了?” 他站在那,小臉唰地白了一層?;袒萄凵窈统屉[對上,一聲不吭,只僵硬地搖了搖頭。 沒等程隱問,走來的那群小男孩看見他們,其中一個像發現什么好玩的,‘呀’了聲,抬手指來,大聲嚷道:“垃圾鬼!那邊有個垃圾鬼!沒人要的垃圾鬼出來了——” 其他小孩霎時哄笑,接二連三地跟著取笑。 程隱眉一皺。 回頭看去,小楊鋼站在剛剛的位置,分毫微動。 孫巧巧說收養他的人條件不好??吹贸鰜?,他比同齡人瘦弱多了,面色也不夠紅潤。 其實認真說,根本談不上可愛。 可那雙眼睛干凈得教人移不開視線。 他的肩膀繃得緊緊的,身子像塊僵硬的木頭,那么短短一小截,直直插在泥地里,動彈不能。程隱清楚看見他的臉,微黑微黃中燒起一絲一絲的紅。 他傻站著,黑白分明的眼睛微瞠著,清澈得毫無瑕疵。 ——亦寫滿了對這世界的慌張害怕。 他不動不語,全無反抗,只僵硬站在那。這樣的場景,分明上演過無數次。 程隱微微吸了口氣。 沉著臉沖著那群聒噪的小鬼斥道:“閉嘴!” 音量夠大,語氣夠兇,嚇得他們驚了一下,傻眼不敢說話。 程隱用力踢了踢腳邊的石子,也不管他們是群還在上小學的小孩,冷眼道:“誰再說一句,我就把他摁在地上打得他爸媽都不認識?!蹦抗舛ǜ裨谥虚g,抬手指向帶頭取笑的那個蘿卜頭,“你,到我面前來——” 她這么嚇人,一幫熊小孩哪可能乖乖聽話,推搡著左右跑開。 有膽子小的,被嚇哭,一邊跑一邊‘哇’地嚎出聲。 煩人的蘿卜頭散了,程隱倒回去兩步。 垂眸看了看臉色白白的小楊鋼,沖他伸出手,“我牽你。” 一字不提剛才那些。 他愣了愣,抬頭小心翼翼看向程隱,“可以……可以牽嗎?” 程隱晃了晃手指,“當然可以?!?/br> 小楊鋼愕然眨眨眼,而后將手在衣服上來回擦了好幾遍,極其小心地去碰她的手。 他的手很小,她輕易就能包在掌心里。 走到巷子對面,拐彎,朝小賣部行去,他們倆一路都沒有說話。 買零食的時候,程隱怕他有什么不能吃,每一樣都事先問過,“這個你可以吃嗎?” 他搖頭,她就把東西放下。 給他買了一兜吃的,程隱替他拎在手上。 一大一小,兩人手里都拿著一個冰淇淋邊走邊吃,手牽手沿著來時路走。 走著走著,小楊鋼忽然站住不動。 程隱停下腳步,側目一看,他站著,垂著腦袋,肩膀一聳一聳。 哭了。 咬著牙不肯哭出聲,一下一下嘶氣,臉通紅,豆大的眼淚往下掉。 程隱一愣,蹲下身問他:“怎么了?” 他抬手拼命搓眼睛,一邊搓一邊搖頭,咬牙無聲哭著,氣喘得停不下來。 程隱蹲在他面前靜靜看著他。 好半天,他斷斷續續擠出一聲:“jiejie……很漂亮。” 一顆接一顆眼淚從臉頰下巴劃過,滴在他泛白的舊衣領上。 “謝謝jiejie……” 程隱無言,沒說話,只摸了摸他的頭。 身邊塵粒飄揚,程隱一直蹲著,直到他哭完停下。 沒有說任何冠冕堂皇的話,她站起來,朝他伸手,“走,該回去了?!?/br> 小楊鋼臉和眼睛一樣紅,不好意思:“還……還能牽嗎?” 程隱笑了笑,“當然可以。” 重新踏上回去的路,配合他的步子,程隱放慢了速度。 掌心那只小手,握得用力。 她知道他害怕。 即使再乖巧,再懂事,又怎么可能真的不難受? 別人對你的惡意,并非你迎合就能消除得了。 就像她。 永遠也記得,剛進廖家那幾年,即使有吃有穿,身邊的同學還是會悄悄取笑她,說她是沒有爸媽的野小孩。 四年級課外生活體驗,老師安排六個人一組,讓大家周末聚合,選擇在組內一位同學家或者在公園野餐。 周五那天,她們的小組約好周末去學校附近的公園。 沈老太太知道,特意讓周嬸準備了滿滿當當一盒子好吃的送到隔壁給她。 然后她到了約好的地方。 然后,她在公園等了一整個白天。 沿著公園一直走,沒有看到任何一個她們小組的人。她失足踩進施工的泥坑里,磕傷了腿,兩條褲腿灌滿了泥。 日暮西山,碰上一個抄公園近道回家的同學才知道,她的那個小組,原來約的是去小組長家模擬野餐。 讓她在這里等,不過是支開她,因為不想帶她去。 她在公園長凳上坐了好久,直到沈晏清來找她。 他已經念初中,被她木疙瘩般的模樣氣得不行,帶她坐公車回去,從公交車站到巷子里,背著她足足訓了一路。 “褲子臟了就回來換,傻站什么?” “不敢坐車不會打電話,就算廖叔叔不理,打爺爺的讓人去接你不就行?” “別人不帶你玩就別跟她們玩,這么簡單的道理有什么不好懂?” 話比以往多了許多倍,他當時都快被她氣死。后來知道,他和院里同伴玩了一下午,結果廖家做飯的嬸子告訴周嬸,說她一直沒回家,爺爺知道后急得準備讓人來找她。 于是他跑了出來。 那時她還木訥,所以才會傻傻在公園等上一天。 沈晏清訓她的時候,她一句話都沒說,當天晚上做夢又夢了一遍。 她在公園門口,周圍的一切飛快閃過,全都只有模糊的花影像。 她沒等到故意躲開她的同學,但等到了拋下她的那個女人。穿的還是扔下她那天的衣服,看不清面容,她很清楚聽到那個女人對她說:“站在這里,別動。” 在她要跟上時,又低聲訓斥:“不可以跟上來。” 其實被拋下的夢做過很多次,她從沒告訴過別人,哪怕在廖家待了好幾年,依然時不時夢到那個場景。 唯有這一天,沈晏清去到公園,把被另一群人拋下的她找回來的這天,她在夢里,拔腿追上了她本應叫做‘母親’的女人。 她哭著追上去,即使那道身影越來越遠,漸漸消失,她還是不顧一切朝那個方向狂奔。 用盡全力,喊出了無數回夢里沒能喊出的那句話—— 別丟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