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節
詹溫藍和陳昊。 云溪站在窗前,臉頰被微風拂過。 她設計讓詹溫藍以為她中槍掉進河里的時候,早就知道以他的性格,絕對會追查到底,當初冷偳隨她一起失蹤,留在北京的冷家人,便也就剩下李嫂一個。只是,她沒想到,出面維護李嫂的竟然會是陳昊。 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當初對云溪身邊的男士極為注意的李嫂,如今卻是無論如何再不肯多談這方面的事情了。那位詹溫藍不也是名門公子,知根知底,卻抵不住人心隔肚皮,再溫柔繾綣的面孔亦是耐不住權勢誘惑,心生魍魎。 她雖并非知識淵博的女子,卻也知道,當初若不是大家的有意無意撮合,云溪并不一定會那么順水渠成地和詹溫藍定下關系。若說冷家如今這場悲劇,她當初尚且受不了刺激,直接尋死,小姐心底有多痛多累,她如今卻是不敢去想,深怕觸痛傷口,血流不止,如同硬生生地挖下一塊rou一般。 兩個人心思各不相同,一時間,屋子里靜悄悄的,竟沒有其他聲音。 眼看,時間不早,云溪拍了拍李嫂的手背:“我既然回來了,不管是爺爺、父親,還是伯伯們都會安然無事。你放寬心,先搬到我母親那邊去。有你在她身邊,我也放心一些。” 李嫂點頭,她住在酒店,其實也是為了最快得到小姐的消息,如今人都已經回來了,心里那不踏實的感覺終于落下了,自然去照顧夫人。 兩人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行禮,正要出門退房,門外卻在此刻,突然響起了一陣規律的敲門聲。 “扣,扣,扣……。” 聲聲入耳,像是合著某種節拍。 云溪手中的動作一頓,忽然立在那。 李嫂擔心地看著她,卻見她眼眸漆黑,發色如墨,竟像是潑墨如畫般,神色間,幾分淡漠幾分冷意。 門外的人似乎料定她不會主動開門,直接輕聲交代了一句,自有服務人員拿著備用房卡上前殷勤服務。 門鎖一開,房間內外的兩人視線相對,那唯我獨尊的男人幾乎視線一下子凝固在云溪的臉上,唇,張了又張,卻是最終只落下兩個字。 “筱夏”。 這名字如同魔咒,瞬間,將兩人之間冰冷的氣氛一下子戳破。蕭然幾乎連那站在門口的服務生都來不及揮手打發走,就一下子沖到她面前,死死地將她扣住懷里。 “我終于等到你回來了。”胸腔震顫,他的每一個字都從她耳邊擦過,像是要把心底那一剎那的激動一下子釋放出來一般,扶在她頸側的雙手竟忍不住微微顫抖。縱橫商界多年,從不在人前露出一絲情緒的蕭家公子,此刻,竟激動得恨不得將她整個人都藏到懷里。 一截如玉的凝脂色輕輕地扣在他的手腕處。看似柔若無骨,卻極為堅定地拉開他的觸碰。 “蕭公子,你是不是記性有問題?筱夏是誰?”面容空靈,神色平淡地女子懶懶地看他一眼。明明眼中毫無情緒,就連譏諷都不含半分,他卻被這短短的幾個字蟄得渾身一顫。 是啊,這世上,哪里還有什么笪筱夏。那個死心塌地愛著他,無論清淺緣滅都不曾轉身離去的女子,早已生死兩茫茫。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早不是他的第一cao盤手,而是冷云溪,被北京城中無數人提及的冷家“女公子”。 “蕭先生,您認錯人了吧。”一直站在旁邊,神色復雜的李嫂望著強勢摟著云溪的蕭然,忍不住出聲。她知道,蕭然算得上冷家的救命恩人,如今,冷家沒有完全落敗,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這位蕭家的當家人在背后護著。若不是他和陳昊,三個月,不用這么久,怕是三天,冷家的結局就已經砧板定釘。 如今是人為刀俎,我為魚rou。但凡有點背景的人,都可以在冷家頭上踩幾腳。可是,當這位蕭家公子擺明立場時,那些墻頭草立馬銷聲匿跡。 光沖著這點,李嫂其實對蕭家極為感激。但這并不意味著,自家小姐就要為這份恩情,而搭上什么。 那一刻,曾經坐擁一個女子最真摯情感的蕭然幾乎是絕望地看著心底的那曾經的美好轟然坍塌。 他愛著她,卻發現得太晚。如今,即便回頭,卻不一定能再換來她的回眸一顧。 原來,人,世上真的有輪回報應。 求而不得,那每一個夜晚睜眼到天明,不過是為了一個她安然的消息,明知道她絕不會那么簡單地掉進河里,卻始終會夜夜驚醒,夢到她被困在漆黑的河水里,任由那冰冷的水淹沒。 商場再兇殘現實的斗爭都已不能激起他一絲情緒,卻在那晚,在那間醫院,在那狹窄的走廊里,眼睜睜地看著她和詹溫藍消失的背影,無數次地后悔而憤怒。 他怎能就這樣將她弄丟了! 笪筱夏也好,冷云溪也罷!她,始終是那個曾經站在他面前,毫無動搖的人! 多年前,她在街頭遇上他最狼狽的一幕,打開車門,橫沖直撞,背后槍林彈雨,眼前卻是春暖花開。那時,他不識愛。只覺得,不過,一個女人。 如今,她死而復生,他愛得瘋狂而癲狂,她卻已經漠然轉身,不屑一顧。 那晚,他循著蹤跡,跟到河岸邊,只看到那道道槍痕,彈跡仍在,她卻已然消失,蹤跡全無。 地上的鮮紅一片,那般支離破碎,觸目驚心。那一瞬,他只覺得,終于魂歸的心剎那間顛沛流離,墮入深淵……。 ☆、第七章 求你云溪 云溪回視著他那雙慘淡痛苦的眼,那里面映著的是一張冷若冰霜的容顏——如今,她,冷云溪的這張臉。 這張臉曾經是陌生的,讓她害怕會漸漸忘記自己真正的樣子,如今,卻在一天一天中,漸漸熟悉,甚至于習慣的臉。 她還記得自己在醫院醒來后看到這張臉時的反應。 刻骨的恨,痛徹心扉的恨,以及,迫不及待要報仇的恨! 不管是什么,除了恨,其他好像都成了微不足道的云煙。 可如今,他的眼只看到她一個人,他強勢地抱住她,仿佛就怕她轉身就能脫離他。如今,這雙幽深的,幾乎讓所有女人都目醉神迷的眼睛里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只為她一個,再也看不進任何其他的東西。 可曾幾何時,那里面,一直是她一輩子夢寐以求可以入住的地方。可輾轉反側,過了數年,不過連一絲漣漪都沒在那里留下。 她忽然想起很小的時候,那時還未來到北京。父母離去,苦無單薄,只有外公可依,那時曾聽人笑嘆:“這女孩命苦,若是能碰上個愿意一輩子對她好的人,該有多幸福。”彼時她還小,什么都不懂。外公卻笑問:“什么才算的上對她好?這世上太浮華,一個乞丐付出一千元已是所有,一個富人隨意丟出一萬卻是打發姿態。” “人的眼睛永遠不會騙人,若一個人無論如何只看得到你家孫女,又何妨對方是乞丐還是富人?”不過是一次隨談,她聽在耳朵里,卻沒有長在記性里。 所以,她能和他走在一起,甚至終有一天,他親手將家里的鑰匙交到她的手里時,她只覺得世界都被這一刻照耀,美得幾乎如同夢境,卻從來沒去細細回視他的那雙眼。 云溪忽然一笑,帶著某種濕氣的,飽含刻骨嘲諷的味道。或許,她那只是自欺欺人,心底早已知道答案,卻懦弱得不敢去看,去細究。 “你覺得傷心,若有所失?還是覺得幫了我,我就應該拋棄前嫌,感激涕零,趕緊謝主隆恩?”既然已經推開他的懷抱,她也不急著拉開距離。這個自己曾經全心全意獻出一切,甚至連尊嚴都愿意暫時放下的男人,如今滿臉悲傷地看著她。 在她重生在冷云溪身上的那一天起,她幾乎每天每夜都這樣幻想過這樣的場景。可,真正看到他如今的樣子,卻覺得不夠,完全不夠! “每個人的愛情都是有限的。誰也不可能一輩子站在原地等著你。蕭然,你自己捫心問問,我當初和你走到一起,是為了什么!”她要是要錢,大可以繼承外公的公司。雖說不能入住蕭家當少奶奶那般身份驚人,但錢這東西,多了也就只是個數字。十輩子花不完的積蓄和一百輩子都花不完有什么區別。人生短短,她不過就這數十年,百年后,再多的財富不過是留給別人,過眼云煙。 當初,在公司那么受排擠她都沒曾吭聲,見他在公司刻意拉開距離也從不抱怨,可這并不代表她的rou就是頑石做的,她臉上沒有喜怒哀樂不代表她心底就不會受傷! “我可以忍受無止境的加班,我可以不管別人閑言碎語說我攀附富貴,可那一切都是因為我愛你,我要自己能夠配得上你。你呢?你又是怎么想的?”怕是只覺得這個女人心思沉浮非同常人,跟一般的世家小姐比起來,反倒還不如她們溫柔解意。 “我知道,當初,都是我的錯。”他的眼眶有那一剎那間被液體打濕,卻死死地閉上,不愿自己的脆弱再流出一分。雙手在空中僵持著,想要重新擁她入懷,卻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蟄傷一般,只停在那里,恍若渾身都被人抽打著、顫栗著。長久以來,內心一直藏著的答案在那一刻脫口而出:“我當時帶別人到家里,不過是為了做戲。我怕再陷下去,就再也舍不得把你推開。”他那時滿腦子想的都是陳昊,他的兄弟看自己的女人的眼神越來越無法掩藏,要他怎么辦?放棄一個生死與共、利益共同、相處了幾乎半輩子的兄弟,還是只為了一時之欲,身份背景都不夠高的女朋友?在蕭氏最艱苦最開始的時候,他就知道,只要陳昊一離開,整個蕭氏都會受到難以想象的損失。他那時,只覺得,一個女人,不過是一個女人。他身邊的女人前赴后繼,從未留心,而陳昊卻死心塌地地愛著一個女人數年。即便,只是為了將他套牢在蕭氏,他也絕不會手軟。 “所以,我就活該被你當做個禮物,轉手送人?”她森冷地看著他,面上的冷淡已然全部退去。那天,看到那個女人竟然在她的床上翻滾著、蠱惑著、挑逗著,她除了絕望、悲傷,更覺得惡心。不僅是為這位她愛了那么多年依舊冷血無情的男人,更為了自己。 世上除了自己,沒有人能把自己弄得卑微渺小到塵埃里去。是她的無形懦弱,是她的視若神明,讓他覺得一切都理所當然。讓他覺得,他的愛情是世上最寶貴的奇珍,而她的愛只不過是地上的一堆爛泥! “不是的!”他忽然睜開雙眼,死死地扣住她的雙肩,臉上憤怒和驚懼夾雜:“你推開門走出去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你早就在我心底刻下一間屋子。那里面只有你和我。除了你,誰都是外人!只有你,只有你!”他成長的世界太過冷漠,又太過勢力。感情,在權勢面前不過是脆弱不堪的一張紙,輕輕一戳就破。不論在哪里,每個人都只會看到他是蕭家唯一嫡子的無限風光,卻沒有一個人知道,他被壓在黑暗中,滿眼只有蒼白的交易。 外面的人都說蕭家名聲煊赫,財勢敵國,而他這一代,只有他這個一位繼承人,便是混吃等死也可以睥睨整個世界。可除了蕭家的人,誰又知道,他的那群被養在“外宅”的兄弟有多少? 他的父母是聯姻,合法的婚姻雖然只有一樁,父親外面的情人卻可以湊成一堆。他的母親更不是那種忍氣吞聲的人,早早出國在外也有了別人。他的身份看上去正統嫡系,卻只有自己知道,位置有多尷尬脆弱。 外人看著蕭家的權勢,處心積慮地想要和他套上關系,他不屑一顧,自詡自己還沒有跌價到這個份上。所以,除了孤獨,童年沒有剩下一點回憶。 蕭然木然地收回雙手,眉目愣愣地看著她。其實,和云溪相同,他雖然有父母,卻從來形同虛設,一手由他爺爺拉拔長大。 可惜,老人家太忙,不是忙公司,就是忙權勢,壓根不像云溪的外公那樣會時時抽空陪著,更多的時候,他只能在屏幕上看到一張冷冰冰的臉。那是個真正為了蕭家權勢可以干出一切瘋狂舉動的人。 他害怕,他畏懼,可又心心念念想要親近。沒有父母,除了他的爺爺,他便再也沒有其他親人了。 十歲的時候,他過生日。家族氣派的生日宴,只讓他覺得無聊和空洞。那些衣著華麗,笑容滿面,討好地、巴結地對他言聽計從的人,讓他笑了整整一天的臉都僵了,直到他爺爺親自帶到河邊釣魚,他幾乎受寵若驚。拿起魚竿,勾上魚餌,興致勃勃地想要甩魚竿,可又不知道該怎么做,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問爺爺。可剛要回頭,身上卻是一陣劇痛,再醒過神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卻被人一腳踢進河里。 他不會游泳,河水將耳鼻口都塞滿,只覺得黑暗和窒息感幾乎能將人逼瘋。再顧不上什么教養、禮儀,只本能地掙扎著叫救命。河邊,他的親爺爺,拿著魚竿,一邊抽著煙,一邊神情隨意地開始釣魚:“蕭家人,除了自己,誰都不能信。蕭然,這是爺爺給你上的第一課。” 那天,直到他喝水到昏厥,爺爺也沒有讓人將他救上來。直到最后不省人事。 再醒來,呵,他也就再沒有什么人可信了…… 他不是毫無所覺,從不知道她的付出。而是他早已不相信任何感情,這世上,已經有太多的慘痛經驗告訴他,沒有人會真心實意地替別人著想,一切喜怒哀樂都不過是面具,那藏在面具后的人,心中始終只有兩個字——利益。 要怎么告訴她,她那般愛慕的男人,其實不過是個沒有情感的木偶。 這一切,他永遠也說不出口……。 房間里忽然一片寂靜。 李嫂被眼前的事情震驚到目瞪口呆,已經毫無反應了。 什么時候,自家小姐竟然和蕭家的這位繼承人有過關系?為什么他們說的話,她一句都聽不懂? 這一刻,不知道為什么,她竟然不敢去看自家小姐的臉。深怕看到什么陌生的表情,讓她的世界一下子顛覆。 “云溪”,蕭然忽然叫她的名字,眸中目光一閃,堅定到炙熱:“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第八章 嶠子墨 已經是下午時間,外面的太陽不知道什么時候突然變暗下去。 原本斜斜映照進來的陽光漸漸隨著密布的烏云遮日也漸漸消失。 他的那一句話剛落下,屋內的三個人沒有了動靜。 李嫂有些害怕,她覺得自己觸摸到了一個不可能的事實。什么叫“再給一次機會?”蕭然說的話和自家小姐剛剛的反應,就宛若他們曾經在一起過!可,自她照顧小姐這么多年來,她從不知道有這么一回事。連遠在上海的祁湛,她都一清二楚,同樣身在北京城,自家小姐就算保密的功夫再到位,也不至于,連她能瞞得紋絲不漏。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親手帶大的孩子有些陌生得可怕。 蕭然望著云溪,卻動都沒動,仿佛李嫂站在一邊那焦躁不安的樣子完全都只是空氣。 他就這樣直直地看著云溪,仿佛整個人的心都陷落在這一角。方寸之間,所有天生的霸氣、傲氣都被遙如天際,此刻,他只想聽到她回答一個字。不論是什么樣的條件都好,只要她肯點頭,哪怕讓他跌入阿鼻地獄他也欣然前往! 這樣專注的目光,這樣視若無人的執著,云溪忽然想起那次在百年講堂。同樣的對視,學校所有人都在欷歔,一個大一新生竟然敢不自量力地挑戰蕭家的蕭然,那一刻,這個英俊到讓學校那群人都贊嘆到天怒神怨的人,是那樣神態自若地高高俯視著她。而如今,又一次四目相對,所有的一切都已經顛覆。 他忽然從神壇一下子墜落,成了普普通通的一個人。少了那狂縱的氣場,他似乎只是一個最正常不過的男人,在乞求最后一根浮萍。 云溪和他都知道,此刻,他在干什么。 他在求她! 那個從來至高無上,將她的一切付出都當成理所當然的帝都商業王者如今如同一個乞求者,用一種無以言說的姿態,卑微地乞求她的愛情。 愛情……。 云溪驀然一笑,似乎他剛剛的那番話在她耳邊無異于一則花樣新鮮的笑話。 “你想要重新開始?”她一下子上前兩步,整個手心攀上他的頸側,分明沒有用一分勁道,他卻極為熟稔地低頭在她唇邊,形成一種極為親昵的姿態,仿若等著她在他耳邊說出那一個字。 這是,曾經那么多日夜,他們已經習慣到自然的動作,如同刻在骨子里,這么久了,明明已經許久沒有過這般的親近,卻是在剎那間,身體就自然做出了回應。 云溪耳邊又響起李嫂的一聲抽氣聲,她卻連頭都沒回。 外面的烏云越發厚重,最后一絲光從房間里消失了。那種烏云壓城城欲摧的壓迫感忽然凝固在兩人之間。 他們的距離分明只要一個抬頭,就可以吻上,芳華滿室,可云溪的眼太黑,也太安靜,沒有一絲動蕩。 沒有人去開燈,房間里,像是一下子被一塊偌大的石頭給堵住,連空氣都凝固在那兩人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