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后天嗎?很快就要走了。祈湛和云溪走到一處公共座椅前,慢慢地坐了下來。 夜涼如許,醫院的邊角處無人經過,一時間,靜默就像是墨汁一樣渲染開來。 祈湛扯扯嘴角,停住了話題。 云溪有些歉意,思慮一二,忍不住提起舊話:“你說你在路上看到我的?在哪里?” “張氏集團的樓下吧。那塊地方公司比較多,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是那里。”祈湛有些心不在焉,看著醫院大樓的燈光。 “張氏?”云溪用一種很淡然的語氣吐出這兩個字,聲音末梢帶著淡淡的上揚,華麗得讓人心頭一顫。 祈湛有些詫異地回頭看她:“你不知道張氏?” “很有名嗎?”她低頭,嘴邊帶著詭異的弧度。 祈湛卻沒有發現,皺了皺,似乎在思考怎么開口:“倒不是多大的公司,上海世界五百強的企業遍地都是,不過,張氏最近倒確實在業界十分有名?” “哦?”云溪性意盎然地看向她,眼底露出少見的邪氣,就像是漆黑夜幕中的一抹淡紫,神秘,詭秘,轉眼消失。 祈湛側過臉,微微垂下眼簾,語氣平淡:“民營企業做到張氏那個規模算是少見的,不過聽說最近內部亂得厲害,有人乘機在外面抵押了大量的張氏股份。” “商界都傳遍了?”云溪冷笑,眼底一抹銀光卻是漸漸地變深,只一瞬,便成了一團耀眼金棕,攝人心魄。 祈湛呆呆地看著這一雙眼,霎那間一個念頭像是閃電一樣在腦門炸開:“你就是張氏集團的新董事長?” 云溪挑眉:“你消息挺快。” 不愧是上海地界的著名公司,連昨天才變更的董事成員他都一清二楚。 云溪搖搖頭,看著漫天的星光,是公司管理太松散,還是最近商界關注張氏風聲的人士太多? 不管哪種,都不是她喜歡的答案啊。 祈湛看著她的表情,良久,輕輕地嘆息:“張翠就是你的母親?” “對。”云溪笑,想起從來剛毅過人的某人只為了張翠的一句話就直接退讓,不再追究祈湛的身份,在平日的冷宅里,可沒有這么好說話。 他竟然忘了調查云溪的身份! 祈湛以手覆臉,大聲嗤笑。 原來,他從一開始就錯了。 他到北京去的時候,就錯認了冷偳是她男友,從頭到尾卻忘了,云溪真正的身份是什么。 一直以為她只是個普通富二代,原來,原來,一開始就錯了……。 既然知道了張翠,云溪的身份不言自喻,他不是攀不上,只是……。一切都已經過往云煙。 “你和詹溫藍現在怎么樣?”既然輸了,沒什么再需要避諱,心底的傷口只有結上難看的疤痕才能慢慢愈合,他不怕疼,只怕時間不夠緩慢。 云溪吃驚,為什么話題突然轉到詹溫藍?他從香港學生交流會的第二天開始就像是失蹤了一樣,她根本沒有一點消息。 “可能在香港吧。”云溪模棱兩可的說了個答案。 祈湛絲毫不意外。至少,他心底早有了預感。 不論似乎云溪還是詹溫藍,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既猜不透他,從小就能將軍區大院的所有太子爺弄得膽戰心驚的詹溫藍自然也猜不透,否則,當日過生日又怎么會讓詹溫藍在ktv碰上云溪。 “張氏的事情我會幫你查清楚,那個在外面抵押股份的人你應該認識,至少,能拿出那么大股份的人最少也是個大股東。”曾經業界還一段風傳是公司經營不善,董事長私自抵押股份,以求資金流轉。眼下看來,到底是公司大了,什么人都有。 ☆、第一百一十三章 章節名:第一百一十三章 云溪的眼睛向來如幽寂的湍流,變化莫測,深幽難尋,但祈湛從來沒想過,竟然有一天會看到這樣一雙妖孽橫生的神態在云溪的眼底出現。 手心忍不住開始顫抖,他望著這近在咫尺的一雙眼,只覺得天底下的詞匯堆砌在一起,他都不能用來形容此刻她的神韻一二。 當“蕭然”二字落下,他只覺得這一雙絕世出塵的眼里似乎有一場暴風在旋轉,瞳孔是那漩渦的忠心,漆黑深沉,四周卻是一團詭異的藍,猶如大海,延綿不絕。有什么正在呼嘯而過,有什么卻在沉淀、蔓延。 他心底忽然生出一種違和感,很荒謬地想起一個可能,但想起云溪硬是從簫氏手上奪走競標案的那一幕,這個想法突然間又變得那么不切實際,只覺得可笑得很,隨即又稍稍放下心。 至少,事情不會是他想象中那么難以挽回。 如果真的是他猜想中的那樣,云溪對蕭然生出了什么情愫……。 他的手掌慢慢地握住,下意識地開始回避這個念頭。 無論是傳言還是他所見識過的事實,凡是愛上蕭然的女人,注定是自掘墳墓。 云溪? 不! 她是個太過聰明的人。如果以前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還有一二小脾氣,如今已經收放自如得讓任何一個人都找不出漏洞。 他甚至只可以看出她的情緒在變化,卻猜不出她到底是喜是怒。就像眼下,這個人,似乎已經漸漸地變成了一團謎,無聲無息,慵懶神秘,引人犯罪。 祈湛轉頭,拿出手機,輕輕地嘆息一聲,不愿再看身旁的云溪。心中的那一抹記憶竟然開始越來越模糊,眼前的這個人正漸漸改變著他所有的回憶,生平第一次,他有些不知所措。 手里剛按下通話鍵,電話很快接通,對方的聲音帶著天生的尊貴,似乎早已經料到他會打電話過來。 “簫總,抱歉,今天碰到點急事,讓你久等,不好意思。”簫氏集團不僅在北京是個神話,即便在上海,也無人敢置喙。對于這樣一個大客戶,他竟然能在半路上把他丟在一邊,祈湛苦笑,果然是魔障了。 優雅的嗓音從那邊響起,似乎每一個字都已經經過精心安排,僅憑一言一語就能讓人新潮澎湃,除了蕭然,別無他人:“祈總今天在路上追著的是冷云溪吧?” 蕭然的聲音天生帶著貴族式的優雅,一腔奢華的嗓音曾經吸引了樂界專業人士,只是,現在他的聲音明顯帶著兩分探究和興致,讓祈湛下意識地心中一動。 “蕭總認識云溪?”他轉頭不動聲色地看向垂下眼簾的云溪,見她一副風輕云淡的樣子,竟是一點都不詫異,也不驚奇,就像是平常在學校里散步看到他時的樣子,很淡,很隨意,很悠閑,甚至,可以用無動于衷來形容。 可聽到他說話的內容卻這樣一副淡然的樣子,這本身就很奇特。 云溪,竟然真的和蕭然是舊識? 祈湛覺得手里的手機重得有些沉,似乎離得越來越接近,才發現,他越來越不了解她。 正在他思緒一片混亂的時候,電話那頭突然傳來一陣輕笑,低啞的嗓音如大提琴,華麗地在夜幕中閃出一片迤邐的音符:“不要誤會,我和冷小姐也只有一面之緣。” 在大學的百年講堂,他和她打了一個賭。 祈湛一怔,聽出對方話里另有弦外之音,卻立即只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淡淡問:“蕭總的意思是?” “我的兄弟,陳昊,對她十分上心。”蕭然站在別墅水晶落地窗前,懶懶地看著樓下那一灣碧藍的泳池,輕聲道。 這聲音帶著幾分低沉,竟是有種邪氣環繞。 這感覺正如山雨欲來風滿樓,祈湛只覺得頸項間突然竄起一種寒風,忽然伸出雙手攥住云溪的手心,云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便任他抓著。 祈湛皺眉,沉吟一二,決定結束這個讓他不安的電話,索性用最平常的語氣和對方道晚安:“原來云溪還是陳總的熟人,這個圈子果然真是小。時間不早了,我也不方便打擾,蕭總,明天我再上門拜訪,繼續談談閘北區項目的事情,如何?” “當然。”蕭然抿了一口嘴邊的紅酒,眼睛在那泳池的波光淋漓間顯出三分詭譎。 輕輕地摁斷電話,他一口飲盡杯里的紅液,就想要死命壓住什么噴薄而發的情緒一樣,“啪”,下一刻,那盞琉璃杯,被他從窗口扔下,重重地砸在地上。 月光清冷,在那一片碎屑上,耀出明亮的光澤,映在他的眼簾,突然,他勾起唇角,露出了一個人讓人膽寒的笑……。 身邊的人站在黑暗里,眼睛忽明忽暗,良久,走上前,對他輕輕道:“陳少最近都呆在‘不夜天’,很少露面。從冷云溪到香港,他們見過一面,之后,他們就再無聯系。”黑暗里,他臉上竟然還戴著一雙墨鏡,似乎害怕被人看到他的臉一樣,聲音清楚,卻掩不住眼底的疑惑。 自然,誰能料到,向來和陳昊情同手足的蕭然竟然會暗中派人調查他? 為的竟然還是一個女人。 蕭然聽了他的話,只是隨意地點點頭,臉上陷入一片沉思。 他漸漸地開始弄不清陳昊到底打算如何。 原本護得如珍寶一樣的冷云溪,就這樣轉臉丟到身后了? 還是,料定了他會調查,所以才玩了這一手? 別墅的水晶玻璃上映出他沉思的側臉,俊美得像是一副油畫,幾乎能讓人看癡了去。 隱匿在黑暗處的人卻只是安安靜靜地等著。 至于他在等著什么,這還是個迷…… 另一邊,坐在椅子上的兩人自然不會像別墅這里一樣安靜。 “你和陳昊到底什么關系?”祈湛一掛下手機,臉色幾乎都開始發青。他知道自己必須放手,可是,他沒想到,云溪竟然會和那個黑白兩道都避而不及的人扯上瓜葛。 陳昊是什么人?那可是雄霸北方,商場人物見了都要退避三舍,云溪明明只是參與了金貿國際第一個競標案,到底和陳昊,和蕭然怎么能碰到一起? 云溪抬頭,樹林里的落葉在夜風中盤旋飄落,她的眼淺淺地瞇著,似乎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只是,嘴角那一抹妖嬈,刺得祈湛心中一陣苦澀。 祈湛捏住她手心的力氣在不經意間越來越重,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只覺得,這一瞬間的云溪,他何止是看不懂,根本是連握在手心都只覺得觸的是一個幻影。 “蕭然對你說什么了?”她忽然回頭,對他勾起唇角,眼底的暴風如雪花般散落分離,一瞬間竟剝離得一干二凈,仿佛剛剛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影。 “他說陳昊對你格外上心。”祈湛低頭,這才發現云溪的手心已經被他捏出指印,慢慢地放開手心,只聽到自己心底一聲嘆息,似乎有什么在轟然倒塌,想要制止,卻已無能無力。 云溪雙手交錯,輕輕地撫摸被祈湛捏出的指痕,眼底的光一閃而過,抬頭看著那一道月牙,無聲輕笑,這一刻,她的血液似乎有些沸騰。 那一個漆黑茫然的夜晚,那一對抵死纏綿的男女,那一雙嗤笑冷然的雙眼,以及那一身濺落的guntang血漿,似乎從最遙遠的谷底一下子翻涌而起,她的手開始從蒼白變成通紅。垂頭,看著自己那纖細的手腕,她終于嗤笑。 然后,一切就像是一副水墨畫一般,轉眼,濃墨消失,從那留白上漸漸遠去,幽香淡淡,卻已無蹤影。 那一聲嘲諷的嗤笑似乎還在耳邊,她的聲音卻已經如月下的荷花,婷婷裊裊,在水一方。 “祈湛,張氏的事情麻煩你了。”她側頭,任月光在她身上撒上一片華麗的光澤,臉上風平浪靜,再不露一絲痕跡,輕輕一笑,如春風中最美的一朵芙蓉,比天傲然,比地菏澤。 這一刻,祈湛突然覺得自己只是一個看客,坐在岸邊靜靜地看著風起云涌,卻無力回天。 手心下意識地痙攣,他不知道是心底的那一道傷疤在作痛,還是對這遠遠劃開的距離絕望,他只知道,從今以后,他只能是她的錦上添花。 她的心,深得如沼澤,殺機四伏。任何人只要踏進一步就能被那一片崢嶸打入地獄,連他也不意外。 他站起身,沒有說話,轉身離開,黑暗中,夜風撩起他的衣角,形成一道清冷的弧度。 云溪坐在椅上,望著他離開的背影,慢慢地閉上眼簾。 這一刻,沒有人知道她到底在想著什么…… == 回到張翠病房的時候,冷偳正站在她父親的身邊,拿著毛巾,端茶遞水。病床旁邊放著一碗空著的瓷碗,零星的小米粥還露在外面。 昏睡了那么久,張翠的確有些餓了。此刻看著女兒站在門邊,忍不住輕聲微笑:“傻站在那里干什么,過來這邊,讓我瞧瞧,咱們新任的‘董事長’到底是多么心思深沉,把公司的那一群人耍得團團轉。” 云溪抬眼看了冷偳一眼,估計這廝又乘著她不在的時候添油加醋了。 冷偳舉手表示無辜:“我可沒有亂說,事情是你做出來的,怎么還不敢承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