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他起身走到營帳邊,扭頭望著瘦小的一團,強壓下將他抱進懷里的沖動,目光在云隙腕上的墨海玉珠輕輕掃過。 見牧單出來,方尺寒問了云隙的情況,將天君的旨意傳達給牧單。 凡界惡鬼大出,天君已派出四千天兵下凡捕捉惡鬼,另派兩千給牧單要求他們封鎖青西海,將陰兵大軍徹底圍困在此,同時令四將神獸助其一臂,救出妖族,斬殺符鄴,渡過逆修羅日。 “方將軍下去安排吧。” 方尺寒接令離開,看了眼藏在角落的青瀛。 青瀛走出來,同牧單一起蹲在地上,“我進去安慰小隙兒。” 牧單攔住他,低聲道,“我上次交給你的符咒可還在?” “在的,不必擔心。” 聽他肯定回答,牧單點點頭,蹲在營帳都東側鮮有人來的一片平地上,平地外攘著浩渺的云海,絲絲縷縷的黑煙一點點試圖滲透進來。 “你在做什么?” 牧單剛欲張口,眉頭立刻擰了起來,捂住胸口壓抑著咳嗽,咽下喉嚨腥血。 “你受傷……”,牧單噓了一聲,打斷青瀛的話,拎過袖子捂唇悶悶咳了幾聲,“無礙。”他攤開手,修長的手指撫過一片土地,指尖泛著淡淡青色漣漪。 青瀛鼻尖嗅到一股清淺的酒香味,驚訝的望著牧單手下綻放的大片大片碧青色小花,花朵似燭燈盞,柳葉似的五片細長葉兒含著一捧凈白的花蕊。 花盞迎風輕輕擺動,從里面蕩出一層層酒香似的雨露。 牧單臉色有些發白,“這是千碧醉。” 青瀛疑惑。 牧單揮袖將青色小花隱于薄霧之中,轉過頭凝視青瀛,“若用上貪生咒,將這片花也交給云隙。” 青瀛看著他。 牧單勾唇淡笑,眸中似一灘靜謐的清泉。 第100章 尋著有賞嗎 排兵布陣是個牽扯到性命的講究活, 符鄴強行將時辰逆轉促使逆修羅日到來便是想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青瀛聽了一會兒牧單同方尺寒的布陣之法, 就有些困倦, 哈欠連天,這種謀劃的活果然不適合他干, 光是聽一句便要困的去找周公了。 “我七千天兵天將還打不過符鄴那娘的?”青瀛嘟囔一句。 方尺寒沒回頭, “能, 但天君有令, 要將陰兵大軍封死在青西海中,況且他手中還握著妖族的性命, 若是再像用佛羅鬼遺物威脅蒼漣一般, 拿眾妖的性命來威脅你, 到了那時你打算怎么做?” 青瀛聽罷方尺寒的話當即便站了起來, 猛拍一下桌子, 濺起飛沙揚塵,“咳咳咳, 我不知道你們打算怎么排兵布陣, 但這一事我也想問,牧單, 你可別忘了釋尊與神尊六千多年前的預言。” 他來回走動兩步, 想從身上摸出把黃豆磕,但摸了一會, 只捏出些黃豆的焦殼,“當下我細想過了,釋尊與天尊不會錯, 所以若我猜的不錯,說不定符鄴便是用著數千妖族的性命來威脅,不過威脅的是云隙,讓他殺了你!”青瀛一拍手掌,“這般想來便通暢的多了。” 牧單目光緊緊盯著沙盤,聽青瀛一通猜測后揚了揚眉,“你們皆知預言的上一句是欽封死于云隙手中,但卻不知這下一句才是奧義所在。” “什么?” 方尺寒也看過去。 牧單低頭搓掉手心的細沙,“下一句是‘……妖神死,而四界齊,霧者盡散,撥云見天。’” 他可以死,欽封也可以死,不過這怎么死才能讓四界恢復天律,瘴氣散開得見天光,就讓人有些耐人尋味的琢磨了。 牧單先前也想不明白,為何云隙要殺了他,為何他死了,四界才會重新恢復安定,直到這兜兜轉轉千絲萬縷的放在跟前,他忽然之間便想得通了。 青瀛見牧單眉眼之間一片坦蕩,心里有些氣悶,“不能說出來大家一起探討探討嗎。” 牧單瞥他,“不能。” 畢竟要死的是他,發言權還是有的。 青瀛抱胸瞪他,行行行,你這么厲害的等死,等你死了,看誰去安慰云隙。 提起云隙,青瀛心里更加淤堵,師父魂飛魄散已讓他傷心欲絕,可若是這蛋蛋的爹再有何不測,那只小蝸牛該有多傷心。 他稍稍想了一下,覺得當真殘酷殘忍。 方尺寒說,“看來你有把握。” 牧單點頭,拍拍青瀛的肩膀,“記住我說的話。” 營帳外沉沉的霧靄一層一層壓來,天兵從云頭跌落奔來,“將軍,青西海的入口出現十丈之高的惡鬼,受關弟兄快扛不住了,請求將軍立刻下令!” 擇將山外濃云翻滾,牧單化出長鞭凌空一卷,劃破風聲,“青瀛,在這里看著云隙!”說罷踩著云頭消失離開。 青瀛惱怒的出了營帳,一路走到云隙帳前蹲著。 他蹲了好一會兒,望見一雙黑底白面素色的鞋,朝上看去,瞥見一身樸素灰白的僧袍和一雙狹長的眸子。 青瀛皺眉,“牧單沒帶你去?” 寒舟點頭,也同他一起坐了下來,緊擰眉頭望著遠處翻卷的云海。 青瀛用手指劃拉著地上的雜草,嘟囔抱怨了一會兒,用顯形咒將那片藏了的碧青色小花露了出來。 “這是什么?”寒舟問。 “牧單讓我交給云隙的花。”青瀛揪了一片碧色小葉,疑惑的打量起來,從細細的葉紋脈絡到柔軟的葉莖,他打量著時聽寒舟問,“你知道嗎,牧單沒帶幾個人去,他到底要做什么?” 青瀛出神的盯著眼前的小葉,軍營中響起蒼涼悲壯的號角聲,他眼風一掃,掃到整裝待發的天兵,繁亂的思緒頓時清楚起來,猶如當頭一棒,隨著思緒漸明,他心中猛地掀起駭意,跳起來大聲說,“他想做什么!他娘的是想去送死啊!這片花是他的修為所化,牧單將自己的修為幾乎全部附在了這花身上,如今再去與符鄴廝殺不正是去送死啊!!!” 青瀛大驚,顧不上太多,大步沖進了云隙的營帳之中。 青西海的風浪比先前又急了三分,自海平面起便掩著nongnong大霧,雷雨澆灌而下,海中清晰可見的游竄貪婪的褐色小蛇。 云隙趕去時,只看見重重陰兵大軍包圍之中牧單滿是是血,在漆黑的天幕下自云端刮來一層又一層nongnong血腥味。 符鄴居高臨下望著強撐的牧單。 “……符鄴,當初你怎么哄騙釋尊與神尊,讓他們將修為給了你?” 符鄴枯敗的手臂按在牧單額間,斷了的手指上可見猙獰的傷口和枯焦的白骨。他瞇眼,唇角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告訴他們,我有方法救你。” “……這么簡單……” 符鄴蹲下來,nongnong瘴氣纏住牧單的身體,“欽封,所以說心善高德德行無量又有什么用,若不是他們存了一念想要救你,也不會被我欺騙,修為盡散,讓本神君占了天大的便宜。” 牧單感覺到體內僅存的修為正在一點點被生拉硬扯拽出體內,針扎般的痛楚鋪天蓋地從腳底匯集到腦仁,骨骼被寸寸抽離剝開,劇痛的恍惚之中他聽見云隙驚慌的呼喊聲。 這一聲呼喊曾經他聽過兩次,一次,是欽封被惡咒反噬那次,還有一次,是牧單被冥火吞沒消亡之前。 牧單在心底苦笑,說著愛他,替他自己寵著他,嬌縱著他,卻不料反倒是他,讓那只蝸牛受了這般大的委屈,遭了這般多的痛楚。 修為枯竭,神識混亂,魂魄支離破碎之際,牧單在心中想,再原諒他一次,最后一次。 “牧單!!!” 天幕炸開煙火似的銀光,將半扇夜空照了透亮,云隙茫然的看著重重瘴氣中的人被一縷一縷抽走了魂魄,一點一點吸盡了修為,一寸一寸消失在他的眼前。 云隙雙唇顫動,步伐凌亂,癱軟跪在云端之中。 第二次了,眼睜睜看著他在自己面前魂飛魄散。 云隙死寂般望著牧單消失的地方,任由符鄴的惡咒抽在肩頭,逼的他大口大口吐出鮮血。 “哈哈哈哈哈——” 云隙神思恍惚,聽見青瀛氣急敗壞的大喊,聽到雷雨噼里啪啦落在他的身上,聽見符鄴放肆的大笑。 朦朧之中看見遠處沖破黑靄,頭戴鳳翎的鳥朝他飛來,云隙閉上眼,如失了氣力的箭沉沉墜入了青西海。 …… 云隙又做了夢,夢見自己趴在一叢百花奇開院子里正歡歡喜喜的朝一枝大花骨朵上涂蜜,細細的鋪過一層,再厚厚的落上一層。 他正涂著,看見有人蹲在了他面前,朝他搖頭晃腦說,“你能幫我尋一只蝸牛嗎,喜歡抖觸角的蝸牛。” 那人說著晃了晃腦袋,“瞧見了嗎,就這樣抖。” 他心里想著那只蝸牛這般傻,也不怕把眼晃暈了,然后問,“尋著有賞嗎?” 那人笑著從伸手取過一只碟子,海口那般大,放了許多甜滋滋的金絲棗花蜜,“有,找到了這一碟就賞給你。” 他說,“不夠的。” 尋蝸牛很累的,一碟不夠。 那人笑道,“這一碟金絲棗花蜜是我親自采了花抬了水,熬了糖稀搗了蜜漿做好的,你且吃吧,快吃完了,我就往你那碟子加,永遠都讓你吃不完,所以一碟就夠了。” 他想了想,哦,有道理,便歡歡喜喜應下,說,那我去尋這樣抖觸角的蝸牛了。 說罷,便睜開了眼。 “你醒了,我的天,我差點以為這符咒沒有用,真是太好了,小隙兒你終于醒了!”青瀛將云隙扶坐起來,大力抱了抱他。 一抹淡黃色符咒隨著他的動作飄落在地上,化成一縷煙燃盡了。 云隙想開口,卻發現渾身疼的厲害。 “你身上的惡咒還沒好全,別動,讓我來,你要什么?”青瀛給他披上暖和的斗篷。 云隙低聲咳嗽,沙啞道,“單~兒~呢?” 青瀛的動作一僵。 云隙見他不說話了,秀清的眉蹙起,抬手推開青瀛要去尋單兒。 他低低咳嗽,瞥見自己落在青瀛肩頭的手時怔住了。 一串墨色的玉珠戴在細白的腕子上,珠子里氳著淡淡云朵般紋路,細看又像碧海浪濤洶涌起伏。 云隙的臉剎那間褪去血色,蒼白如紙,他垂著眼握緊手腕上的串珠。 “小隙……”青瀛不知怎么安撫他,心里大罵牧單。 云隙點點頭,輕輕道,“出去吧。” 青瀛坐在他床邊,緊握起拳頭,松開,又握起,最后心力交瘁道,“我不知道牧單到底想做什么,不過你還記得你師父的預言嗎,他說只要殺了欽封,這場大戰便結束了。”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現在,你要振作起來,殺了符鄴為欽封和你師父報仇,擒賊先擒王,先解決掉那混蛋,再想欽封……”青瀛含糊罵了兩句混蛋,不知想到了什么,只覺得腦中猛地一閃,睜大了眼,激動道,“符鄴吞了欽封,你殺了他,就相當于殺了欽封!!怪不得,這般來想,便是應了預言!” 雖然想不通牧單為何會自尋死路,但總歸是想通一層算一層,青瀛按住云隙的手,“帳外有一片千碧醉,牧單將他的修為盡數放在了花中,他說你曉得的,那你曉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