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回春坊。” “青樓?” 于述動了動嘴唇,垂著頭結巴,猶豫了好半天,才道,“是小倌,不是姑娘。前些日子王爺從書閣借回來的書,奴才派人去打聽了,也、也是講些龍陽之好。” 鬼剎帝皺眉,攤開宣紙,望著窗外午后的夏末,從遠處荷塘中飄了的熱風布上他的額頭,他單手撫上冰涼的面具,道,“挑吉日便為隱兒立妃吧,早日生下龍兒,孤也不必為他擔憂了。” “這、這……”于述垂著頭,眼里有些微光閃了閃,“陛下也該立后了,縱不立后,挑些可人的姑娘送進宮中做個陪寢也好啊。” “陪寢……”二字在舌尖轉了轉,自五歲那年起,他就再也沒有和任何人同床共寢過,若說得上算是同睡的,皇帝倒突然憶起那一日病榻床邊臥坐的慵懶青年,撐額陪他了一夜。 作者有話要說: “惱了?” “嗯~~~~!” “別惱。” “好~~~~!” “真乖!” (最后兩個字,以后光明正大的說給小蝸牛~~!) 第15章 找他干嘛 皇帝跳過陪寢一事,道,“抓住的刺客六人全部自盡在牢中,等明日你攜孤旨意,將這六人尸體懸掛在城門前。” “陛下是想?” “城內定然還有他們的人,現在宮中尚且沒有頭緒,抓不住他們,倒不如嚇他們一嚇。”皇帝右眸一閃而過的狠戾,“讓他們知曉,得罪孤的下場!” “是。” 殿內悶熱,鬼剎帝下了令不準于述跟著,自己去了似錦苑內。 現在已算黃昏,陽光斜在天邊拉了道長長的金棱,將慘白的冷雪香樹干映的白中透緋,霞光落在光禿的枝干上,銀光瀲滟,很是好看。 似錦苑中的侍衛全部遣了出去,前幾日刺客留下的痕跡被奴才清理了干凈,斑斑血跡用黃土掩了,重新種上新的樹木。 苑中偌大的水法汩汩朝天噴流,濺出點點涼爽的水沫子。 他伸手輕撫銀白的樹木,眸中露出幾絲眷戀的神情。 若說陪寢,他倒是真想將這冷雪香挖了栽入自己的宮內,讓他能無時無刻都見到,聊慰這二十多年的落寞和凄楚。 云隙原本正趴在悲鳴花旁邊一株素瑾蘭花瓣中心,抱著幾根花蕊舒舒服服的睡著,聽見動靜,白玉殼中探出兩只觸角露出花瓣外。 一陣清風搖擺后,云隙顯了身形,蹲在淡藍色星輝草中打了個哈欠。 鬼剎帝回頭,“孤就知再多的侍衛也攔不住你。云公子這般身法,倒不如留在宮中做個暗衛頭領,保護皇族親貴,可好?”他走上前拂去云隙肩頭的碎花瓣,做完這些后,才發覺自己干了什么。 云隙蹲在花叢中,捏著藍田蜜朝悲鳴花骨朵上涂抹,“保~護~你~?” 鬼剎帝一愣,“好。” 云隙,“……” 鬼剎帝四下看看,“你的小刺猬呢?” 云隙警惕的瞧著他,鬼剎帝道,“咳,那個,那小東西有靈性,孤知曉,若你看好它,不會惹是生非,孤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哦。 云隙隨意應付,托著腮幫子細細給花骨朵上均勻抹上蜜汁。 鬼剎帝看了一會,忍不住道,“云公子可否幫孤一個忙?”他又補充,“待完成之后,孤自有重賞。” “哦~~~” 鬼剎帝攏了袖子與他一同蹲在一株花前,聲音絲滑低沉,沒有了前幾日的虛弱,磁性好聽,“云公子可否幫孤尋一物?” 他摘了一朵指甲蓋大小的星輝草,轉在手心,“是一只蝸牛。” 云隙手下動作一僵,蝸牛? 遍地都是好吧。 鬼剎帝繼續道,邊說邊在手心比劃,“大約有兩枚銅錢大小,殼是白色的,邊緣有淡淡黃色玉帶紋,喜歡甩自己的觸角……嗯。” 皇帝晃了晃腦袋,就是這樣甩。 云隙在心里慢悠悠的驚訝,這皇帝,找他做什么。 還有,你才這樣甩觸角呢。 “云公子的小刺猬也是靈物,應該知曉如何尋它們。孤前兩日養在殿中,這幾日尋不到了,有勞云公子了。”皇帝語氣很誠懇。 自發生刺客之后,他昏睡了兩日醒來,聽于述說,小蝸牛就找不到了,皇帝一直擔心那小東西會不會爬在地上被踩死了,想派人去尋,但總覺得勞民傷財的找一只蝸牛,有些玩物喪志。 云隙涂好花朵,將小瓶子收進口袋中,問,“找~到~有~重~賞~?” “是。” “那~我~前~幾~日~救~了~你~。” 怎么不見賞賜呢? 還搶了他的藥,只分給他一小碟金絲蜜餞,沒走回去都吃完了。 鬼剎帝摸摸鼻子,“那這次便賞兩碟蜜餞?” 云隙慢吞吞站起來,動了動腿,有些蹲麻了,悠悠撫平衣衫上的褶皺,“三碟。” “就這么決定了!”鬼剎帝站起來,“幾日幫孤找到?” 云隙淡淡瞥他一眼,沒吭聲,拂了袖口,勾了勾被風吹亂的青絲,離開了似錦苑,皇帝想叫住他,卻一轉眼就找不見云隙的蹤跡了。 晚上用膳的前左丞相帶了幾個大臣在殿下苦苦哀求絮絮叨叨了半天,訴苦的內容就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民間因為掛在城墻上刺客的六具尸體而又有流言,說皇帝殘暴弒殺成性。第二件是請皇帝選妃。 這兩件事其實說出來也沒關系,但湊到一起就有關系了,本來王宮中這一脈皇室人丁就單薄,幾個前朝老臣苦口婆心的勸告皇帝,原本是打算就算皇帝不喜歡,先將后宮填滿了,陛下是男人,總有解決需求的一天。 妃子還是要有的,萬一生了娃呢。 結果,王宮中多嘴的奴才將閑話傳出了空外,說鬼剎帝今年定然會選妃,這流言一出,城中長得好看的姑娘紛紛坐不住了,連夜攜帶婢女家眷出城躲避風頭,唯恐被鬼剎帝看上了。 榮華富貴,功名利祿固然重要,可命才是本錢,再貪財的人望著那凄楚懸掛的尸體,也不由得心中膽寒,稍微收起了為非作膽的心思。 幾個老臣的意思是示眾也示了,城墻上掛著尸體總歸不大得體,懇請皇帝下令收了尸體。 鬼剎帝一聽這,頓時就笑了,漠魂城在外聲名赫赫,不正是他這個不人不鬼的皇帝坐鎮嗎,這些年手上殺的人多了,還真當他怕了什子流言蜚語。 有膽闖入王宮行兇,就該有這么尸首支離的一天。 縱然殘暴駭人,也要讓那些躲在暗處的鼠輩還未出手便心生懼意。 “去,割了他們的四肢,將頭顱繼續懸掛十天,孤就是讓那些人知曉,祁沅國有孤活著一天,就輪不到這些跳梁小丑自作聰明!” 幾個大臣顫顫巍巍退下,于述喚了晚膳,挑亮八角漆金燈盞,垂著手,欲說還休。 “你想說什么?”鬼剎帝口氣不耐。 于述連忙跪下啃了個頭,“陛下,奴才,只是怕,怕……” “你怕有一日孤也淪落到這種下場是嗎。”鬼剎帝指尖捏著狼毫,筆尖上一滴血紅的朱墨在橘黃色燭火下好似比火還要濃烈。 于述磕著頭不敢說話,鬼剎帝靜靜看著血紅色朱墨‘吧嗒’的一聲滴在宣紙上,沁開一團氤氳血色,“起來吧。”他站在窗前,撫上自己的左臉,“上蒼也從來沒有饒過孤,讓那些人化成惡鬼日夜在王宮凄哭索命,呵,就算孤現在停手了,你大可問問上蒼,它會停手嗎。” 停手放他一夜安穩,停手讓他能堂堂正正的見人,皇帝瞥見銅鏡中的自己,那黑金面具下的臉便是上蒼的懲罰。 他無能為力與天對抗,又怎不能殺掉所有想讓他死的人,不過是保命而已。 就算半人半鬼,丑陋猙獰,鬼剎帝閉上眼。 也不過是……想活罷了。 他掙扎了二十二年,從東宮被燒的那一日開始,他就再也不相信天命了。 月夜落了清冷的余輝,滿地銀光瀲滟。 鬼剎帝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里的悸痛,念起似錦苑的那一株素白的冷雪香木,只留無邊苦澀。 翌日。 天邊才剛亮,夏末的暑氣漸漸淡了。 早朝剛結束,于述就火急火燎的附耳在鬼剎帝耳旁說了幾句話,還未走到德莘殿,就見殿前院中七王大發雷霆,聽著似乎很是生氣。 “皇兄!你要為我做主!”七王跑過來。 鬼剎帝往他臉上一瞧,原本尖瘦的下巴上紫青腫了一大塊,“于述,傳御醫!” “回陛下,已經傳了,正在趕來。” 七王羞怒的很,眼中狠戾,被身邊的奴才常菁扶著同皇帝進入了書房。 于述大致將發生了什么事轉告給鬼剎帝。 今日一大早七王就帶了二十多名侍衛要闖千罪宮,將里面的人帶到自己宮中審問,誰知氣勢洶洶的走進去,沒半盞茶,就被云隙打了出來,在外面等候的七王剛好被扔出來的侍衛兜頭砸下,一頭磕在了硬邦邦的劍柄上,嘴里馬上就嘗出了血腥味。 七王氣的手腕發顫,“皇兄,把守千罪宮的人都不聽臣弟的命令!”他的人被打出來之后,他命令守衛上去幫忙,竟然沒有一個動手,只說陛下的命令是讓他們看守千罪宮。 這才是他真正怒的地方。 身為王爺,竟然連一群奴才都指揮不住,顏面何存,威嚴何在,這將來若他掌管祁沅國,是不是也只是座中傀儡,毫無實權?! 鬼剎帝令人給七王奉上涼茶,道,“權謀有術,豈非你想著這般簡單,隱兒,皇帝要學會知人,之后才能善用,將有一日你終要御門聽政,此回何不當做一次磨練的良機。” 七王眼里一喜,傾而哀怨又試探的說,“就算本王能收了此人,可那一日什么時候才能等到,我又不會治理國家,還是皇兄打下的祁沅的天下。” 鬼剎帝眼眸未變,淡淡道,“快了吧。” 七王連忙走到皇帝跟前,蹲在他腿旁很似懂事,“不會的,皇兄勤勉為證,唯萬民敬仰,一定能長命百歲的!” 鬼剎帝笑著搖搖頭,拉好他的衣襟,“去吧,看過御醫后好生歇著,人無需著急,隱兒總要學會權術孤才能放下的心。” “嗯,我會學習治理國家的。”七王斟好的茶端上皇帝手邊,有了鬼剎帝的保證,氣總算消了大半,笑嘻嘻說道,“皇兄,我要學習,可沒人教我,我在民間尋了個先生,令他進宮教我政經軍法可好?” “什么人?你在何處認識的?” 七王拎著衣袖,眼睛轉了轉,“出去游玩時在護城河邊的一間私塾中見到的,我聽他講書有趣,便站了站了聽了一會兒,自覺受益良多,比那迂腐的王棟講的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