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云隙努力用腹足抓緊小杏,卻仍舊受不了阿團的歡脫,在他背上顫著觸角叫起來,“啊~啊~啊~,我~要~摔~倒~了,啊~啊~啊~,暈~刺~猬~啊~~~” 花圃中傳來輕微的窸窣聲,守衛侍衛扭頭眺望了眼遠處平靜的花海,低聲問,“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 另一答,“沒有啊,聽錯了吧。” 那人又看了下,估計聽錯了,似錦苑把守嚴密,就算有人能闖進來也無法在這片細碎花海中藏著,就連微風輕拂都能帶來大片花瓣凋落,這還沒人腿高的花圃狗都藏不住身。 阿團馱著云隙站在一粒小石子上,仰頭看著粉白粉白的花朵像雪花般從天空輕輕柔柔打著旋飄落在它們身邊,美的不似人間。 小刺猬伸爪接住一片銅錢大的花瓣,扭頭放在云隙透白的背殼上,笑著說,“公子,給你個被子蓋,莫要著涼了?!?/br> 云隙深深吸口氣,揚起觸角朝它打個招呼,“好~暈~吶~~” * 不同于似錦苑的靜好,裕鑾殿中氣氛壓抑低沉,黑金旋柱佇立的廣闊大殿內,身穿黑色鎧甲的侍衛押著十幾名低聲哭泣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正哀求裕鑾殿上一身玄黑金色暗繡龍紋袍的男人。 那人坐在最高處,神姿威嚴,面孔冷酷,緊繃的唇角透出幾絲怒意,他的臉覆蓋在半張黑金面具下,遮住了大半左側容貌,連左眸之處也只能看見面具的冰涼,僅露出的唇薄而淡,一看便是冷情寡淡之人。 他的右眸像黑夜般漆黑,散發著森然冷意,緊盯殿內跪著的十一人。 “太傅,你貴為七王的夫子,不尊圣賢之道,不守國家律例,教唆七王翻弄鬼怪暗事,蠱惑人心,令七王身受陰邪之擾,如今孤抄你九族,你還何話要說?!” 地上跪著的領頭人是個五十多歲的干瘦老頭,渾濁的雙目滿含悲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老臣的妻兒皆與此事無關,老臣懇請陛下饒他們一命,莫在給這漠魂城多增一縷冤魂??!陛下,臣求您了!放過幼子吧!!” 皇帝站起來走到他的身前,接過身旁侍衛于述的長劍,用冰涼的劍尖抵在太傅的脖頸之下,冷冷說,“王棟,你遣人用十七具胎兒血釀陰胎酒時可曾想過幼子無辜?!!” 王棟震驚的抬起身子,欲解釋什么,卻只是雙唇動了動,閉上眼睛,頃刻之后,他悲戚大笑,“祁沅要亡!祁沅國要亡??!鬼剎帝,哈哈哈,鬼剎帝,你殺了我吧,殺了我,我將化成厲鬼冤魂,日夜攀附在這裕鑾殿內,凄婉哀歌,我會親眼看著這祁沅國的天下是如何毀在你兄弟二人手中!哈哈哈——” 噗!笑聲戛然而止,一顆帶血的頭顱滾落在這威嚴莊重的大殿內,頭顱上,一雙悲憤的眼睛直勾勾望著宮殿大門,血灑裕鑾,死不瞑目! 哭嚎聲剎那間充斥殿內! 皇帝冷聲下令將人拖下去,扔掉長劍,肅穆而站,接住于述遞上來的絲絹,輕輕擦去手腕上的血滴。 “啊!”門外跑進來個少年,看著地上的血漬目光暗了暗,轉而立刻笑吟吟的走了過來,朝皇帝行了禮,“皇兄,你好久都沒看過我了!” 這少年長得很美,下巴尖尖的,沒有男孩子的灑脫,反而多了幾分陰柔之美。 于述朝少年行了禮,“見過七王,陛下剛處理完公事,還未用餐,老奴這便派人去傳膳來,您陪陛下用些膳吧?!?/br> 七王朝他揮揮手,“快去。我要在九玲聽風閣用膳,那里風景好。” 于述頷首,退下去傳喚膳食了。 “皇兄,我們也過去吧,外面起了風,在聽風閣上剛好能看到似錦苑的花海,嗅到花香呢?!?/br> 皇帝露出的右眼中神情稍作緩和,踏步朝外走去,“牧隱,若你下一次再這么胡鬧,弄這些腌臜晦暗之事,孤便連你也一擋處罰了,就當孤沒有你這個皇弟?!?/br> 七王笑嘻嘻的毫不在乎,“知道了,皇兄,我也就是聽人說的,一時好奇罷了,以后再也不玩那些陰晦的東西了?!?/br> 皇帝淡淡嗯了一聲,擺駕九玲聽風閣。 盛夏夜晚涼風習習,深藍的天空偶爾有白鳥飛過。 云隙正沿著一株名叫素瑾蘭的莖稈往上爬,線形的花瓣含著淺黃色的花蕊在風中輕輕搖擺。 遠遠地,就聽見小刺猬的叫喊聲。 云隙慢吞吞的轉過軟軟的觸角,只見小刺猬身上背著什么東西正火急火燎的朝他跑過來。 自從前幾日小刺猬發現了一條通往不知什么殿的小水道后,每天都能看到阿團駝著花花綠綠的東西在他面前獻寶。 第一次駝了一背的雪米糕,紅豆味道花生味的,阿團小爪捧著吃了一晚上,吃的撐成了個刺球,云隙趴在雪米糕上爬了半天,也只啃下來一點點沫沫。 后來又見它扎了一身的蜜餞,沾了蜂蜜,甜膩的很,蹲在素瑾蘭根下朝他揮舞小爪叫他下來一起吃。 蜜餞向來是很好吃的,尤其對喜愛吃甜的云隙來說。 但不幸的,甜膩粘黏的蜜餞插在阿團的刺上,它大概是向來沒駝過這么粘黏的東西,抖了半天的小刺都沒抖落一個蜜餞。 最后只好哭唧唧的向公子求助,身上好粘,刺都粘在一起了,怎么都分不開,把阿團嚇壞了,傷心了好久。 云隙只好用仙術將小刺猬團城球,滾到花圃田中央的漂亮水法前,借著水法噴出來的露珠給它洗澡,洗了好大一會兒,洗掉蜂蜜汁液,才將全身蜜餞都拔掉了。 阿團濕漉漉的趴在水法臺階上,捧著掉下來的蜜餞洗干凈給云隙吃。 “不甜了,對不起公子?!卑F冷的哆哆嗦嗦。 云隙無奈的笑著,慢悠悠取出自己的藍田蜜涂了上去,兩只小東西就趴在水臺旁邊啃了一夜的水蜜餞。 云隙瞧見阿團小刺猬越跑越快,這小東西好像沒有受到什么影響,轉眼就忘了那一身黏糊糊的蜂蜜,每天都去宮殿里偷點凡人吃的東西,樂不思蜀。 就是不知,今天這又是什么吶。 “公子,公子!快下來,我身上有好吃的,要趁熱吃!”阿團活潑的很。 云隙抬頭瞧了瞧他好不容易爬了一點枝莖的,上面的素瑾蘭在風中花枝招展,好像在向他炫耀,他永遠都吃不到了。 唉,嘆口氣,云隙慢慢朝下面挪。 阿團直起小腿,抱下來小蝸牛,將他放在自己用花瓣鋪成的小床上,然后扭過頭興奮的給云隙瞧他身上的東西,高興的給他介紹,“碳果木烤羊腿!聽說是鬼剎帝的晚膳!” 云隙一撩眼皮,每根刺上扎著指甲蓋那么點羊rou塊兒,唔,這就是傳說中的羊rou串,不,羊rou串球吧。 “上面那三塊是五香的,我偷了作料,中間兩塊是辣的,我沾了麻椒,還有十三香的,公子公子,你聞聞,是不是很香啊!” 云隙張開軟軟的小嘴,“啊~~~~嚏~~~~” 阿團,“……” 阿團傷心的看著一直顫著觸角打噴嚏的小蝸牛,只好離他遠一點,捧著炭燒羊rou吃起來。 遠處,佇立在晚風中的閣樓上響起一連串幽靜亙遠清脆的鈴鐺聲,細密的銅鈴鐺墜在閣樓檐上于暗藍色的夏夜中隨風搖晃。 阿團捧著羊rou塊坐在拇指粗的木枝上,順著云隙的目光穿過高空闌珊的花枝朝遙遠的那頭望去。 閣樓前站著幾處身影,模糊看不太清楚,夏風吹著閣樓上的人衣袖翻滾,青絲飛舞,阿團說,“戴面具的便是鬼剎帝,聽上膳宮的婢女說,鬼剎帝在那上面吃飯呢,應該不會看到我們,公子且放心?!?/br> 云隙看了兩眼,沒說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團道,“聽民間的百姓說,鬼剎帝左臉猙獰恐怖,看一眼就能嚇死人,而且左眼是血眸,聽說不論是妖,仙,見一個殺一個?!?/br> 像它們這種跑的不了最好還是離得遠遠的好。 云隙用花瓣上的露水清洗背殼,淡淡說,“不~過~凡~人~罷~了~。” 阿團點點頭,道,“也對。公子可是《妖神錄》排名前三的妖,就連青瀛上仙也想要您,自然是不怕的?!?/br> 不怕倒是不怕,就是跑的慢。 它只是擔心它們家公子打架也慢,萬一打起架來吃虧??! 第5章 這樹不正經 星河鋪灑漫天銀輝,晚風習習,九玲聽風閣上的銅鈴鐺在風中叮叮當輕響著,閣前是一片素瑾蘭,淺色花瓣映著夏夜的銀輝,仿佛一個恍然就能將人帶入前世的夢里。 皇帝負手而立,迎風站著,身后的七王笑嘻嘻的望著他的背影,“皇兄,聽說前兩日朝中那群老臣又向你哭訴要你選妃立后了?” “嗯?!被实厶а厶魍棋\苑中央佇立的一支高樹,銀輝落在雪白的枝干上,仿佛下了霜般靜謐純美。 七王仰頭飲酒,嘖嘖嘴,搖頭道,“真不知道他們怎么想的,皇兄都說的這般明白了,那幾個老家伙倒是不死心。”他放低了聲音,隨意嘟囔,“糟蹋那些美人兒做什么……” 細微的聲音透過風中傳入皇帝的耳朵,攏在袖口中的手倏地收緊,身體僵硬,沒有遮住的右眸黑的像一灘墨水。 糟蹋?皇帝微瞇起眼睛,很想問一問他,是進宮算糟蹋,還是嫁給他算糟蹋。這個念頭剛出現就被壓入了心底,有什么可問的,便是大街小巷的孩童老叟也知道答案吧。 皇帝深吸一口氣,“吃完了嗎?” 七王放下筷子,親昵的跑過來,皇帝輕喝,“穩重些,注意你的身份?!?/br> “在皇兄面前若還不能自在,那這皇宮還有什么可待的。”他笑著扶住皇帝的手臂,像幼童般晃了晃,撒嬌道,“皇兄,我最近看上了紫裕殿的小婢女方喬兒,那是你的寢殿,你將她許給我做妾侍吧?!?/br> 皇帝看了眼三步遠如木不動的于述,于述揣著手道,“是為陛下梳洗的丫頭,最近兩個月才入宮?!?/br> 于述說罷低下頭,等候皇帝的命令。 七王期盼的瞧著他,伸手揪著銅鈴鐺嘩嘩作響,擾亂了這一閣清凈的曲調,皇帝抬手,“準?!?/br> “多謝皇兄,那臣弟這就派人將方喬兒接回我宮中了?!敝獣曰实巯騺硖鬯?,七王要起東西來毫不費力,朝皇帝簡單行了禮,便帶著奴才離開了。 等人走罷,皇帝才沉聲道,“你想說什么孤知道,不必說了。不用跟著孤?!?/br> 于述動了動唇,不動聲色嘆口氣,行禮退下,順便撤了這一路的侍衛。 漆黑的走廊外月朗星稀,夜色沉沉。 皇帝一路走過拱式門,踩碎一路星輝,迎著淺淺的晚風走進了似錦苑中。 在靜月下佇立在似錦苑中的高木冷雪香靜靜在夜色籠罩下伸出交錯枝椏,似落雪的枝干不似尋常樹木蔥綠,而是從頭到尾透身雪白,在初夏中也沒生的一片葉子。 皇帝站在樹下,闌珊月光從枝椏間落在他黑金面具上。 小刺猬馱著云隙朝花叢中鉆去,嘴里嘟囔,“快跑快跑,鬼剎帝來了!” 云隙被它跳來跳去繞的頭暈,在周圍落下屏障,將聲音全部隔了進去,阿團這才喘著氣,小爪撿起拇指高的樹枝當拐杖撐著地喘了好一會兒。 云隙慢悠悠從它的脊背爬上素瑾蘭的枝莖,“跑~什~么~?!?/br> 小刺猬抓了抓后背,發現沒吃的了,只好搓了搓小爪,“鬼剎帝要來了,公子仙氣繚繞,被他察覺到,定要吃了公子的?!?/br> 云隙顫了顫觸角,費力張望著遠處的冷雪香,“無~需~怕~?!?/br> 小刺猬豎起后腿瞅了瞅冷雪香木下站著的對它而言巨大的身影,說,“公子也喜歡那棵慘白慘白的樹?我白日里去轉了,連個果果都不長,也不生葉葉,白乎乎的?!?/br> 一看都不是正經樹。 云隙不答話,阿團道,“我聽上膳宮的凡人嬸嬸講閑話,說那慘白的冷雪香是鬼剎帝心上人種的?!?/br> 素瑾蘭上的小蝸牛抖了抖觸角。 小刺猬用小爪撐著腮幫子蹲在花瓣上,“鬼剎帝也有心上人啊,公子有嗎?” “沒~~”,云隙悠悠低頭啃著略帶酸味的素瑾蘭莖稈,爬不到花朵上,只好啃點綠油油莖稈解饞。 “那心上仙有嗎?” “沒~~” 阿團不死心,怎么會誰都不喜歡呢,“那心上妖呢?心上蝸牛呢?” 云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