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七年后。 南山公墓。 小雨淅淅, 灰蒙蒙的石階上, 女子一襲黑衣, 提裙,步步,拾階而上。 路邊青草低垂, 她懷抱的一束山野菊,成了畫面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除此之外, 整個人, 都籠罩在陰影當中,背影漸漸模糊了起來。 墓碑上的男人,輪廓鮮明,氣質冷硬,剛直依舊。 而在墳墓相鄰之處,還開著一個新墳, 新墳之上, 立著一個無字碑。 女子看也沒看那新墳, 走到傅知靳的墓前, 屈身,將花束放在碑前, 然后拿出一抹淡色的手絹,輕輕將墓碑之上的水珠擦干凈。 “哥。”她一邊擦拭著水珠,看著照片里年輕英俊的模樣,似談心一般, 喃喃說道:“哥,短期之內,小嘉可能不會來看你了,我要…去南城生活一段時間。” 擦凈了墓碑之后,她退后了幾步,微雨濕潤了她額間的劉海,模樣頗為狼狽。 “他們都說他死了,穆琛這樣說,楊局這樣說,到現在…連爸爸mama都這樣說。”她的目光,輕描淡寫地瞥了邊上的新墳一眼,仿佛是被燙到一般,立刻便收了回來,不再去看,而是附上前來,手放在嘴邊,壓低了聲音,對傅知靳的墓碑道:“可是我…” “不信吶。” 不遠處,一道閃電夾雜著悶雷,劃破了天際。 葉嘉突然笑了:“哥你也是這樣認為的,對嗎!” 草木靜寂,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拍打著青石板。 黑白照片上,他的神情,依舊淡漠。 “偷偷告訴哥,我買了去南城機票…我要去找他。”她神秘兮兮地說道:“這件事,只告訴了哥,爸爸mama都不知道,所以哥一定也要為我保密哦!” 一步步走下臺階,雨越下越大,不遠處,一個撐著小傘的女孩,沖葉嘉不斷地揮手,笑得甜美。 葉嘉三兩步,走下階梯,朝著小女孩走過去,將她抱了起來:“湯包,不是讓你在車里等mama。” 小女孩生得明眸皓齒,小臉蛋白白糯糯,水潤剔透,葉嘉見她的第一面,便覺得,這就是個小湯包。 “車里悶,程叔叔…臭。”湯包說話,還有些磕磕巴巴,口齒不清。 不遠處的黑色奔馳車里,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從里面走出來,他的身材近幾年來,越發地好了,本就是一米八的大個子,此刻西服修襯,身形頎長,成熟男人的氣質越發地展露。 葉嘉抱著湯包走過去,湯包圈著葉嘉的脖子,沖他做鬼臉。 “你熏著我們家湯包了!”葉嘉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 “臭丫頭,就是想下來玩,還惡人先告狀,反咬一口。”程遇伸手捏了捏小湯包rourou的臉頰:“小壞蛋。” “唔,程叔叔,壞人!”湯包瓷牙咧嘴,皺起了小眉頭。 葉嘉將湯包放到了后車座上,仔仔細細地給她系好了安全帶,開玩笑似的說道“湯包,不是程叔叔,是程伯伯!” 湯包有樣學樣,糯糯地喊了一聲:“程伯伯。” 駕駛座邊的程遇怨念地回頭瞪了湯包一眼:“沒那么老。” 的確,這些年,程遇倒是逆生長,更顯年輕了,事業的成功,也讓他更為意氣風發。 車后座,如果不注意,還真不能發現,竟還坐著一個安安靜靜的小男孩,和湯包一般大,眼里眉間,九分的相似。 “哥,程叔叔送我的洋娃娃,好看嗎?”湯包問身邊的小男孩。 小男孩正閉目養神,聞言,睜開了眼睛,看了看湯包手里的芭比娃娃,衣著華麗繁復,正版貨,得不少錢。 “丑。”男孩冷冷淡淡地說完,又別開了目光,看向車窗外。 “阿時,不可以欺負meimei!”副駕座的葉嘉一邊叮囑一邊給自己系好了安全帶。 程遇又從后備箱拿出了一個遙控飛機,遞給了小男孩:“阿時也有,遙控的,能飛上天,正宗美國貨。” 傅時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眼睛里雖有光芒,卻只是一閃而過。 “不喜歡。”他輕輕嘟了嘟嘴,別過了臉去。 “傅時,沒有禮貌。”葉嘉回頭,嚴厲地看了他一眼,傅時這才接過了大盒子,看到盒子上面的飛機外形,他的臉上,稍稍有點動容,不過還是很別扭地將盒子仍在邊上。 “該說什么?”葉嘉又問。 “謝謝…程伯伯。”傅時特意咬重了后面幾個字。 程遇知道他是這么個性子,也不計較,啟動了引擎,將車開了出去。 “這次去美國,情況怎么樣?” “妥了,知味軒連鎖,兩個月之后,便可在紐交上市。” 葉嘉點了點頭:“讓你親自跑,辛苦了。” “你這個‘老板娘’都不關心公司的事,當然只能讓我辛苦一點了。”程遇笑呵呵地說道。 “開什么玩笑!”葉嘉神情嚴肅了起來,側眸看了看身后的兩個孩子,倆孩子玩玩具很專心的模樣,并沒有注意到程遇的話。 “算我說錯。”程遇立刻改口:“副總,葉副總可以了吧。” 葉嘉不再說話,抬眸地望著窗外風景,很快,車在一棟小別墅前停了下來,葉嘉讓傅時先帶湯包回了家,車廂里,只剩她和程遇兩人。 “那件事。”她迫不及待地開口,程遇點了根煙,淡淡地接過了話頭:“已經是第三次,動用了不少關系,四方打點,甚至花大價錢請了民間打撈隊,但是結果…” “沒有結果,就是最好的結果!”葉嘉慌忙地補充道:“是嗎?” 程遇看著窗外夜色,良久,終于還是咬牙說道:“落雁江浩浩湯湯,水流湍急,三彎九曲,多少懸崖瀑布,落入此江,只怕真的是尸骨無存…” 葉嘉猛地瞪住他,咬著牙,沉聲,一字一頓:“我不準你…用那個詞!” “你還要騙自己到什么時候!”程遇情緒激動了起來:“莫說他是掉進了落雁江,而且還是連人帶車,從那么高的山崖上之上翻落下來,葉嘉,你用腦子好好想想,見過有車翻下百米山崖人還能活的?” “能活的!車是掉進了江里,還能活的!”葉嘉的手抓著包,不住地顫抖,喃喃道:“找不到尸體,就說明他還活著!” “那輛車的殘身被發現的時候,都已經全然扭曲變形… “尸體隨著落雁江湍急水勢,匯入長江,怎么可能找得到。” 程遇的話,葉嘉已經聽不進去了。 “假如他還活著,為什么一年多了卻音信全無,難道他不想你,不想你們的孩子?” “你不要再說了!”葉嘉捂住了耳朵,崩潰地大喊:“我不準你再說了!” “葉嘉!” 葉嘉已經推開車門跑了出去,程遇追出來,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葉嘉,放他走吧!也放過你自己。” 葉嘉大口地喘息著,努力平復著胸膛的起伏,緩緩閉上了眼:“我不哭,知延哥還活著,我不哭的。”她用力掙脫了程遇的手,頭也不回地跑進了別墅。 重重關上門,背著墻,強忍住眼框的淚水。 傅時和湯包兩個小家伙正坐在客廳的龍貓大毯上看電視,傅時注意到動靜,率先回過頭來,看向葉嘉,然后顫顫起身跑過來,拉住了她的的手:“葉子,你的眼睛好紅,是不是那個姓程的欺負你了?”他朝著落地窗外看了一眼,程遇的車還沒有開走,傅時立刻道:“我找他算賬!” 葉嘉拉住了傅時,蹲下身,將他抱在了懷里,手摩挲著他的小腦袋,湯包比較遲鈍,回頭看了兩人一眼,又轉過身,頓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然后顫顫地跑過來,也要往葉嘉的懷里鉆。 “等過幾天,媽咪帶你們…去南城找爸爸好不好?” “好。” “不好。” 湯包一臉乖巧,傅時卻是斂著小眉頭,一臉郁結。 葉嘉牽著兩個孩子走到龍貓毯上坐下來,看向傅時:“阿時,怎么不好?” “沒什么!”傅時咕噥著站起身,跑上了樓,回了自己的房間重重關上門。 葉嘉微微有些訝異,看著不明所以的湯包:“最近你哥的脾氣,見長啊!” 湯包眨巴眨巴這眼睛,呆呆地看著葉嘉。 夜深,雷電轟鳴,狂風大作。 湯包抱著芭比娃娃,躡手躡腳地進了傅時的房間,爬上了他的小床,鉆進了哥哥的被窩里。 傅時被她弄醒,正想著要不要把她一腳踹下去。 湯包已經抱住了哥哥的腰,嚇得瑟瑟發抖:“哥,我怕。” “去你媽哪兒…”傅時不耐煩地咕噥。 “媽咪…唔…不在房間。”湯包顫聲道。 傅時眼睛睜開了,黑夜里,宛如星辰明亮。 “不在房間?” “媽咪,在陽臺上,學程叔叔,吐臭氣。” 傅時立刻起身,穿上小拖鞋正要走出去,到了門邊,手放在了門把手上,卻頓住了,良久,還是折了回來,翻身睡到了床上,仰面平躺,一只手放在后腦勺,另一只手掄了掄湯包的腦袋上的呆毛。 “蠢呆妹,那不叫吐臭氣,那叫抽煙。”他沒好氣地瞅了她一眼:“這么聰明的我,怎么會有這么蠢的胞妹?” “哥哥,什什..么叫…抽煙?”湯包呆呆地問。 “說了你也不懂。”傅時關了燈,側身躺了下來:“睡覺吧。” 湯包聽話地重新躺下來,抱住了傅時的腰,傅時伸手將她攬進了懷里:“蠢呆妹,如果葉子再問我們,想不想去南城,你要跟我站在同一陣營,說不想去,知道嗎?” “為為…為什么呀?” “因為…”傅時咬了咬牙:“那個人,已經死了。” “無論順境還是逆境,貧窮還是富有,健康還是疾病。”夜闌人靜,她坐在窗臺邊,一道閃電照亮了她冰冷的側顏。 誓詞在舌尖輾轉,吟動。 “我都愛你,尊重你,珍惜你,對你永遠忠誠,直至死亡…” 又是一道閃電,掠過她眉宇,堅定決絕。 “即使死亡,也不能將我們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