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葉嘉,陶荻,陸景和唐飛是蘇南區(qū)這一帶的小混混,關系很鐵,混跡于街頭巷尾,大惡不作,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沒消停過。除了陸景今年考上了s大以外,其他三人,都早早就輟學了,陶荻在酒吧當駐場歌手,唐飛在餐廳端盤子,而葉嘉,開著電瓶車,街頭巷尾,送外賣。 幸福的家庭千篇一律,不幸的人生,各有各的不幸。 路口,四人作了別。 陶荻和唐飛順路一塊兒走,陸景和葉嘉住的比較近,便走了一道兒。 盛夏晚晴,還有不過十來日,便是開學季了。 “葉嘉,我覺著,你年紀也還小,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還是應該準備準備,參加高考,現(xiàn)在女孩子不念大學,將來…”陸景醞釀了很久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葉嘉打斷了。 “行了大學生,你自己往坑里跳可別拉旁人,我自由自在慣了,不喜歡去學校受管束,讓我背書包上課,一小時倆小時的熬,簡直要命!” “可是你總不能送一輩子外賣吧?” “誰說我要送一輩子外賣?”葉嘉攥著拳喃喃道:“等攢夠錢,就開一家餐廳,囊括各地風味美食,全國,甚至全世界的!” 夕陽也為她的大志向鍍上了一層光輝… 陸景雖然覺得不切實際,但是也沒有說什么,只道:“反正我高考的資料都在那兒,你要是需要,隨時找我拿,還有,s大就在市中區(qū),將來要是有什么學習上的問題,隨時可以來找我。” 葉嘉感覺,如果因為這個原因,她大概是一輩子也不會去找他了。 陪伴的路途總是短暫的,巷子盡頭,是一棟矮□□仄的出租樓。 匆匆作別,回了家。 家不大,冷冷清清,卻也整潔干凈。窗戶一方小書桌,桌上貼滿了五彩的便箋,全是葉嘉做菜的心得。桌上放著一個厚厚的牛皮筆記本,似乎有些年歲了,葉嘉走過去,小心翼翼地翻開,筆記本扉頁,淺淡的鋼筆字體,遒勁有力:《四方食事集》—陸則夫。 那一場地震,奪走了雙親的生命。 家,孤零零只留了葉嘉一人。 父母的財產,因為她年紀小,全歸了她的監(jiān)護人舅舅和舅媽,唯有這一方厚厚的筆記本,是父親留給她最寶貴的遺產。這里面,詳細地記錄了父親半生食客的心得,以及四方美食的做法,葉嘉很早就開始鉆研這本筆記,想完成父親此生未盡之志。 葉嘉給徐老去了一通電話,詢問身體和近況。 “死丫頭,總是闖禍了才想得起老頭子。” “徐老您說這話,嘉嘉就委屈了,哪一次您饞嘴了,嘉嘉不曾來跟前兒伺候著。”葉嘉拿捏著老人愛聽的腔調,笑說道:“明兒還來,老爺子您想吃什么,嘉嘉給你做。” “正巧了,明天我的一位小友也要過來,老頭子我倒是啥都能吃,就是我的這位小友,胃口一直不怎么好,你看著,給做幾樣開胃菜,讓他也嘗嘗你的好手藝。” …… 葉嘉琢磨著,胃口不好,翻開筆記的某一頁,幾行字吸引住了目光,上面記注著葉則夫的筆記:什剎海的荷葉粉蒸,配上河鮮冰碗與水晶肘,滋味難得,余常午夜夢回,思之念之,難以忘懷。 荷葉粉蒸,河鮮冰碗,水晶肘… 一樣大菜,配兩件兒珍饈小菜,尤其是這河鮮冰碗,開胃最好… 第二天一大清晨,葉嘉便匆匆出門,去市場采購材料。 先到五馬橋的蓮塘邊去買新鮮的荷葉與蓮藕,到味饈堂去買核桃,杏仁,榛果,還有綠豆,杏花酒坊打了四兩竹葉青,又去菜市場買了一只鮮殺的雞仔……葉嘉閑暇時愛讀閑書,書上說:“只有去鬼才知道的地方,才能把鬼才知道的風味尋覓。” 提著大包小包,進了一戶居民大院兒,寬敞明亮的樓道里,一戶人家大門正開著,葉嘉拎著塑料口袋進去,一位頭發(fā)已然半百的老者起身過來迎接,這便是徐老了,徐老雖然年近七十,身形依舊健朗,神態(tài)氣質,依舊能看得出年輕時的硬質風范。 “葉丫頭來了?快進來,瞧瞧著滿頭大汗的,進來吹吹風兒。”客廳里,徐老將電風扇打開對著葉嘉。 大夏天兒的,葉嘉沒指望在徐老家吹到空調,老人家,總歸是不喜歡吹冷氣。 徐老老伴兒也去得早,僅有的一個兒子也英年早逝,現(xiàn)在一個人住著,葉嘉不忍老人孤獨,恰逢他又是個好吃的主兒,便時常過來給他做些家常小菜。因為徐老說今天有客人,她一早便去采集食材,準備弄一頓大餐來招待客人,順帶…也謝謝徐老此番的相助。 “老爺子,不熱,您吹著吧,我去廚房了,您說有客人要來,可不敢怠慢,今兒是一頓大餐,得提早準備。” “辛苦你了。” “不辛苦,徐老您撈我出來,我這得好好感謝您呢。”葉嘉拎著口袋進了徐家的廚房。 “臭丫頭,我不提,你倒是自己提起這茬兒來了。”徐老說起來就是一肚子氣,加大了嗓子:“整天跟著唐飛陶荻那些個死娃子鬼混,不學好,光學壞,我要是你親爺,能拿大馬鞭子抽你!” 見著徐老脾氣又上來了,葉嘉將口袋放在了廚房柜臺上,低眉順眼連聲道:“是是是,嘉嘉再也不敢了,下次再犯,您拿鞭子抽我,抽得皮開rou綻,我絕不哆嗦一下!” 徐老悶哼了一聲,出了廚房,沒多久,又將立式電風扇搬了過來,放在廚房門口,正對著葉嘉吹。 其實徐老雖面上嚴厲,卻全然都是對她的關心照拂。 葉嘉心里泛起一陣暖意,這個世界,愛她的人不多,有一個,便要珍惜一個。 以二八比例挑選的老荷葉與嫩荷葉沖水洗干凈,然后將嫩雞rou切成了小塊,用米粉加入茯苓粉,攪拌均勻之后以荷葉包之,放在砂鍋里蒸熟… 就在她正忙碌的時候,門外又傳來了腳步聲,聽見徐老爽朗利落的笑聲傳來:“小延來了,快進來坐,熱著了吧,進來吹吹風。” 放在廚房門口對著葉嘉吹的那臺電扇,直接被徐老給抽走了。 “我去!這偏心,也偏得太明顯了吧…”葉嘉小聲嘀咕,順手將河鮮冰碗放進冰箱冷鎮(zhèn)。 客廳里,聊天的聲音若有若無地傳了過來。 “你爺爺,身體可好?” “多謝徐爺爺掛心,一切都好,只是近來時常提起您,讓我多來看望您。”一本正經(jīng)的醇厚嗓音,和長輩聊天的正經(jīng)腔調。 葉嘉眉心皺了皺,聲音…好熟悉吶,她想探出頭去瞅瞅,奈何鍋里蒸著東西,火候大小隨時變化,半分都離不得。 “你這次過來,可算是有口福了,我這兒有位大廚,她的手藝,天上地下,獨一份兒!” 緊接著是一聲克制的輕笑:“看來我的運氣不錯。” 沒多久,腳步聲朝著廚房過來,低沉穩(wěn)健。 “徐爺爺讓我來幫忙。”他道。 葉嘉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火候,頭也沒抬,喃喃道:“不用,客人您去休息,晚餐馬上就好,這兒一切ok!” 他似乎還沒走,葉嘉將火候調小,拿起案板上的菜刀在手上轉了一圈準備切藕,她的刀工,練了好幾年,花樣兒百出。 一個轉身,就看到身長玉立的傅知延,遠遠站在那兒,目光深邃,略帶了那么點探究之色,盯著她… 世界,飛沙走石。 是他! 菜刀“砰”地一下落地,離她的腳,不過三五寸遠。 良久,傅知延緩緩屈身,撿起了菜刀,拿到灶臺邊,順手扭開水龍頭,將菜刀清洗干凈,滑滑的水流聲交雜著鍋里燉煮的聲音,葉嘉心里一團亂…接著,就聽到一聲低沉的冷笑,他看了看菜刀,又看了看她的緊閉內扣的腳,略帶了嘲諷,反問:“大廚?” 哪家的大廚,連刀都拿不穩(wěn),預備著把自己給剁了,要做一道粉蒸蹄髈與他下酒吃? 葉嘉窘迫。 失誤!絕對失誤! 傅知延沒理會她心里的兵荒馬亂,拿著刀,兀自走到了案板前,挽起了袖卷,伸手撥了撥板上的兩根粗壯蓮藕,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藕切塊,還是切片?” 調子微揚,仿似盛夏的晚風,葉嘉的心便跟那鼓風機似的,呼呼呼地躁動了起來。 “切顆粒…”她的臉,脹得通紅,舌頭都快打不直了。 傅知延點了點頭,切藕,他的動作并不算熟練,但是神情卻頗為認真,他的手指尖,一節(jié)一節(jié),修長若筍,指甲蓋圓潤飽滿,沿著指腹rou整整齊齊地剪裁,近看,看能看見飽滿的月牙,一雙難得好看的美人手。 至于技術嘛,葉嘉回歸了專業(yè)的目光,刀工是勉勉強強,是算新人下庖廚的級別,藕粒也不甚精致,有點大塊,入味兒難,正好可以帶回去當標本,標簽可注:我男神切的藕。 葉嘉盯他,入了神,一心一意琢磨著,怎么把那些藕粒搞回去留個紀念,不知不覺,兩根藕已經(jīng)切好,傅知延拂下刀背上的藕粒,回頭又看向了葉嘉,正巧與她,來了個電光火石的對視。 仿佛考試作弊被抓包一般,葉嘉身子一悚,心里一片凌亂,慌忙回身,繼續(xù)盯著燉雞的火候。 與意中人下廚,自然是心猿意馬,神志不清,全身發(fā)熱,病入膏肓。 “嗷!” 葉嘉的手臂猛地一抬,快速甩著手掌,剛剛出神,想去關火來著,結果直接摸上了砂鍋外壁。 燙燙燙!燙死啦! 她不住地呼氣,吹著手指尖,好疼! 一雙濕潤的大掌伸過來,握住了她的手腕,突然被接觸,葉嘉神智頃刻渙散,下意識反應,傅隊該不會又要銬她吧! 這里可不是局里啊! “哎,人家現(xiàn)在是清白之…” 身? 葉嘉話音未落,傅知延已經(jīng)把她拽了過去,打開了水龍頭,用冷水沖著她被燙的手指尖。 他就站在葉嘉的身后,前身貼著她的后背,握住了她的手,甚至,她還能感覺到他克制的輕柔呼吸,打在她的耳畔,癢癢的,像晚夏的風。 “清白之身?”他輕聲地重復,果然是局里常客的腦回路,時時刻刻想的都是如何抵賴,如何脫身。 冰涼的水流沖擊著她的手,很舒服,被他的粗糙手掌接觸的皮膚,更舒服。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指尖,認真,專注,深遠。 夕陽斜入,為他的輪廓鍍上一層光輝。 傅知延,好久不見。 你…別來無恙。 ☆、第4章 云泥之別 粉蒸雞仔上桌之前,又放入嫩荷葉里蒸了蒸,開鍋便是撲鼻而來的荷葉清香,冰箱里的河鮮冰碗端出來,晶瑩透亮,富有彈性的表面,撒上了榛果杏仁葡萄干,看著便叫人胃口大開,玲瓏剔透的水晶肘也端了出來。 念著傅知延和徐老爺子可能還會喝上一盅,葉嘉又細致地配了幾樣下酒的可口小炒菜。 三人一桌,葉嘉與傅知延面對面,抬眸,專注地看他。 目光與他接觸了好幾次,傅知延平展的眉頭,漸漸有了點褶皺。 這女的,能不能別這么明顯。 葉嘉顯然是察覺到了他神色的異動,立刻抽回目光,看向桌上的美味,說話的聲音也是脆生生的:“夏天南方鬧濕氣,人的胃口自然會降低,這河鮮冰碗清甜爽口,最…最是開胃,徐老,傅先生,你們嘗嘗?” 徐老笑呵呵地對傅知延道:“我不過提了一句你胃口不好,這丫頭便記住了,算是有心,我來嘗嘗。”說著他舀了一勺冰碗河鮮,夸道:“清甜爽口,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