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番外 番外——大楚篇 我出嫁的那一天,鴻雁長飛,黃道吉日。 我的駙馬,大楚的云麾將軍褚樂康,是我自己求來的。父皇駕崩之后,我的婚事也一拖再拖,一直到了我十八歲那年,我守完了孝,這才要出閣了。 那一日,我叩拜過母后,嫂子領了我去一旁,特特囑咐我:“嫣然,往后也就不是孩子了,要好好和褚將軍過日子才是。褚家子息艱難,若是可以,還是早些給褚將軍生個孩子吧,褚家到這輩還是一脈單傳呢。” 羞紅了臉,我說:“嫂子好生沒有正經,還沒有禮成呢,就同我說這些。” 她也笑了起來,神色自然而松愜,皇兄立在她身邊,俊逸的臉上并沒有過多的表情。我和皇兄是一處長大的,他的心事,我看一眼就知道——他在吃醋。 我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我從不說。我的駙馬褚樂康,曾經和嫂子議過親的。甚至于,連我都不確定,他是不是還傾慕著皇嫂,傾慕著大楚的皇后。我對自己很沒有信心,我得到了褚樂康的人,可是我不確定,我是否能夠得到他的心。 嫁給他之后,我就更不確定了。 褚家世代忠良,對于天家的人,都是表示極高的忠誠。他不是每日都在公主府睡,約莫是三四日過來一趟,陪我說說話,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我在說,他偶爾發表一下他的看法,神色不冷也不熱,只是在我覺得渴了的時候,他總能發現,給我倒一杯水,而后繼續聽我長篇大論,沒有不耐煩,也沒有熱絡。 現在想想,好像自己當時問他愿不愿意做駙馬的時候,他回答得很是遲疑,怎么想都覺得是我在逼他。 我問雅南:“我是不是很惹人厭?” 雅南被我問蒙了,好半天才磕磕巴巴的回答:“公主怎么會惹人厭?公主性子純真,又沒有身為皇女的驕嬌二氣,誰不疼公主。” 我托著腮,陷入了沉思,喃喃自語道:“那你說將軍疼我么?”我叫他“將軍”,他喚我“公主”,有時夜中發夢,才能隱隱的聽到他的聲音,溫柔的喚我“嫣然”。 雅南不說話了,她并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因為駙馬的態度她也不好說,尊敬有加,親昵不足。 他對我一直是很好的,即便是到了床上……婚前教養姑姑說,男人到了床上就變成了虎狼,永遠不知道饜足。尤其是像他這樣的武將。然而我懷疑我是不是嫁了一個假的武將,他從來沒有勉強過我,只要稍微露出一點疲態,他定然會馬上終止,而后溫柔的替我擦拭身子。他是個儒將,但到底有武將的特點,不太擅長說話,也從來沒有哄過我,唯一的溫存,就是留宿公主府的時候,不拘是什么姿勢睡著的,第二日醒來,我總是在他懷里。 某一日歡好之后,我問他:“我是不是魅力不夠?” 他沒懂:“什么?” 我臊紅了臉,也不肯再說下去。皇兄還是晉王的時候,我去找他,曾經聽到了兄嫂大白日在干那事。皇兄是個平日冷言冷語的人,誰想得到那樣的急色荒唐?而面前這個男人么……文武雙全,又是個有謀略的,只是在和我相處之時,卻是出人意料的悶。 如果不是我魅力不夠留不住他,他大概也會像皇兄恨不能死在嫂子身上那樣粘我吧? 看著我羞紅的臉,他忽然笑了,撫著我的發頂:“公主安置吧,臣會陪著公主的。” 成親兩年后,皇兄派他往粵州去了,他總會讓人給我捎些小玩意兒回來,皇嫂見了還笑話我,說他將我當做女兒養呢,我臉紅,心里想著,若是他真的將我當成女兒養,我大概會很開心的。 他走后一月,我有了身孕,兩個月。褚家的老太爺和老太太喜歡得了不得,恨不能一日三餐都來看我,母后賜了不少補品給我養身子,皇嫂說,等到我生了孩子,皇兄會給我一個大禮。 皇兄能給我什么大禮?無非就是給孩子賜爵什么的,其實不給也不打緊的,就憑我遠超過長公主份例的湯沐邑,難道還養不活我的孩子?我每天都摸著肚子,想遠在粵州的褚樂康,不知道他有沒有像我想他這樣想念我。 我寫信問他什么時候回來,他回信說不知道。我又問他,我現在懷孕了,要不要為他納侍妾,誰知道這人給我捎了一張空白的薛濤箋,儼然是不想理我也不想跟我討論這件事。氣得我撕了薛濤箋,轉頭就在老太太跟前參了他一本。 在身孕四個月的時候,我不小心跌倒了,急得皇兄派了四個太醫來看顧我的胎,我偷聽了談話,說是很危險,若不好好將息,行動間都可能會滑胎。聽說皇兄壓著火氣,噴了連太醫院正在內的四個太醫一臉龍涎。 保胎的日子里,我每日吃了睡,睡了吃,也不知道是在做夢還是醒著。某一日隱隱的,我似乎聽見有人柔聲叫“嫣然”,睜開眼,見駙馬坐在床前,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就那樣看著我,神色怔忡。我也不說話,和他對視著。他起身強笑:“公主吃藥吧。” 我順從的坐起來吃藥,望著他憔悴的面容和布滿眼中的血絲,知道他是連夜從粵州趕回來的。他給我喂完了藥,又喂我吃了蜜餞。我說:“將軍去歇息一下吧。”他點頭,并沒有動,我又說:“如果……孩子保不住,我們就和離吧。” 他渾身顫了顫,復點頭:“好。” 如果孩子保不住……連褚家骨血都保不住的女人,有什么面目做褚家的媳婦呢?他沒有留我,可能早就疲于應付我了吧?我和皇嫂不一樣,她是個才女,學富五車,筆下生花能夠與男子比肩。我比不上她,頂著帝姬的名頭,我到底就是個小女人,自小讀過的女四書女論語都在腦子里,揮之不去。 給我掖好被子,他還是不走,只坐在我床邊,并不說話,握著我的手。他是上過沙場的人,大掌粗糲,長年執劍磨出薄繭硌得我生疼。我自小及大,父皇和母后的相處之道我是看在眼里的,大了些,又有皇兄和皇嫂,還有李云昶那廝和柔姐兒。皇兄對皇嫂的感情,他從不在皇嫂跟前自稱“朕”,僅憑這一點,我就知道他對皇嫂用情至深;至于李云昶,為了柔姐兒將自己的侍妾全部遣散了,自然也能看出他的心真。 我當然知道他對我好,但是這份好,是基于忠,還是基于情,我卻分辨不出。更何況,孩子若沒有了,我對他,也回不到往日,只會剩下愧意。 而后的日子,他每日都過來,新婚的時候都沒這樣殷勤,每日抱了我出去曬太陽,他就坐在我身邊,也不說話,大手輕輕的撫著我的發,事無巨細必躬親。有一日坐在陽光下,我問他:“將軍往日,和皇嫂議過親?” 他或許明白往日我只是隱忍不言而已。也不否認:“是,臣和皇后娘娘曾經議親。只是皇后娘娘鐘情于陛下,此事便不了了之。” 我點頭,側躺在軟榻上,就這樣瞧著他:“將軍那時喜歡皇嫂么?” 他遲疑片刻,沉默著點頭。也對,皇嫂什么都好,長得好脾氣好,又能很好的把握事情發展的度,我第一次見到皇嫂,也很喜歡她,雖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 我心里有點酸酸的,還是強笑:“那現在還喜歡么?” 他這次沒有遲疑了,搖頭:“不喜歡了。” “你是不敢喜歡吧?”我忍悲含笑,“皇兄那小心眼,仔細給你穿小鞋。”迎著陽光,我忽然覺得徹骨的寒意,“將軍,是我逼你了,對么?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你答應我,只不過因為我是皇女而已……” 他不說話,輕輕撥開我額前的碎發,又給我端了安胎飲來喂我吃了。我看著他,只覺得視線有些模糊了:“將軍喜歡過我么?一點點,哪怕一點點都不要緊。” 他親了親我的額頭:“起風了,臣帶公主回去。”他動作很輕,抱著我進了屋。我滿腹委屈,長這樣大我還從沒有受過這樣的氣,狠狠的錘了他一下,他紋絲不動,抱我到床上,拭去我的淚:“淚多傷身,公主不要哭了。” 我眼淚越擦越多:“褚樂康,我明天就讓皇兄下旨,我要休了你!” 這也不過是氣話,他卻連哄我也不曾就一口答應下來:“好。”我氣結,拉過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嘴里都有了血腥味,他也沒有收回手,另一只手反倒是撫著我的腦袋:“別哭了,公主晚上想吃什么?臣吩咐下去。” “我不吃!”吐出嘴里叼著的手,我叫道,“餓死我拉倒,除非你去做。” 他神色很是古怪,又說:“那就照舊吧。” 我只愛吃野雞鍋子和鯽魚豆腐湯,等到晚膳端上來的時候,一股子濃郁的焦糊味也傳來過來,雅南苦哈哈的對我說:“公主還是將就著用些吧。” 我反問:“你現在都敢這樣的怠慢我了?” 她道:“公主,駙馬是武將,怎能做出可口的飯菜來?不過駙馬爺堅持要自己做,咱們也不能說什么呀。” 那不過是一句氣話,他竟然當真了……我詫異萬分,看著雅南盛了一碗湯出來,還低聲說:“我方才瞧著駙馬爺手上有一個齒痕呢,那深得都見了皮rou,不知道是哪個不開眼的小賊咬得。” 我說:“是我這不開眼的小賊咬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