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臉面是自己掙的,求別人給,未免不是個長久之計。”季瑤坦然回答,“況且這事,誰有膽子敢瞞著?一旦捅開了,那可就是知情不報的罪名。左不過我和裴玨沒了緣分,總好過一家大小全因為季珊這不知廉恥的下獄得好。” 姑太太靜默微笑,只看著這個小侄女兒,感嘆她的心計實在和年齡不符。不拘如何,能獨當一面,來日定然是晉王的賢內助。況且這么些年,皇帝年歲也越來越大了,年長的皇子們之間內斗早就開始。 嗯……看來也該想想是向著哪個皇子才能保住王家的盛況了。 和姑太太分別后,季瑤便去找長平侯了,長平侯真是心累得厲害,回屋憩了一會兒,又不安穩,聽說女兒來了,忙起身接了她:“如何?” 季瑤將事情原原本本說出來,見長平侯臉色鐵青,差點氣倒仰,忙扶住他,又端了茶給他:“爹爹別氣,為了她不值得。我已然將話撂下了,往后長房和二房就不親近,這糊涂賬咱們犯不著為他們算。” 長平侯拉著女兒的手,都快淚目了。同樣都是嬌生慣養的,以前女兒也混賬,但后來清醒了就變得這樣可心,事事比他這當爹的還妥帖。反觀季珊,還比季瑤大些呢,鬧得跟個孩子似的,全憑自己的念頭做事。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長平侯現在親自老當益壯勒死季珊的心都有了,但她肚里懷著天家血脈,做臣子的哪能動手? “事不宜遲,我進宮面圣,向陛下陳詞。”長平侯搓了搓臉,“陛下要罰,為父也認了,只怕牽連了你的婚事……” “老爺不必擔心,大不了我和晉王殿下無緣。總歸這家中這樣不安寧,我也沒有什么心思嫁人了。”為使父親安心,季瑤只能這樣說,見長平侯泫然欲泣的樣子,也是輕聲寬慰。又寫了一封信讓人送到裴玨那里去,這才吩咐人往宮中遞牌子。 外面又有人來通稟:“老爺,二老爺正跪在院子里向老爺賠罪,求老爺再寬恕他一次。” “寬恕?”長平侯騰地一聲站起來,破口大罵道,“賊豎子,害得長平侯府如此被動,還險些連累我的瑤兒。若非那腹中子金貴,本閣現在就拿了弓弦勒死她!他還敢來求寬恕?但凡去問問閻王肯不肯寬恕這樣的人!哼!” 季瑤被他最后一聲“哼”給萌翻了,感嘆著爹果然是個萌貨后,心中又盤算起了若是進宮去,應當如何解釋。 待到申時時分,也有黃門內侍出宮來,讓季瑤進宮去。只是此次卻出人意料的并不是到鳳儀宮,而是徑直去了御書房之中。甫一進去,就聞見其中清冽馥郁的龍涎香氣味,因為日薄西山,昏黃的夕陽灑在室內,一室溫軟。 帝后高坐其上,裴玨和長平侯則立在下面,見季瑤進來,眾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陛下萬福金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季瑤行了禮,目光又落在了裴玨身上,婉轉一笑,“晉王殿下安好。” 裴玨心中暖洋洋的,嘴角也不自覺的帶了一點笑意。皇帝也無暇過問這倆的小兒女情態,長平侯說的事簡直是讓他虎軀一震,旋即便是暴怒非常,沒想到在水月庵那樣的佛門清凈地都能有這樣的事,眉梢突突的跳:“那狀紙是你寫了再求老四呈上來的?” 長平侯原本都快給皇帝哭著表忠心,聽了這話眼睛都直了,他雖然知道女兒給裴玨寫了信,但根本不知那是狀紙,現在聽了這事,簡直懵得厲害,看著小女兒就有點語塞了。 季瑤跪下,謙卑說:“是,那狀紙的確是臣女寫的,狀告堂姐季珊不忠不孝不悌。” 皇帝不置可否,看了那狀紙一眼:“說來聽聽。” “季珊此人,原為父親之弟所出嫡女,因家母生臣女之后體弱,長平侯府便為二嬸掌管,季珊因此被養得驕縱非常。后因二嬸姜氏暴斃,兩家分家,祖母憐惜季珊,將其接回長平侯府撫養。季珊卻認定是臣女害了姜氏,對臣女恨之入骨,在元宵節那日,暗令府上護院唐三劫持,意欲發賣臣女和平南侯府的姑娘,若非晉王殿下相救,只怕我二人已然不知道去了哪里。后祖母攜季珊去嵯峨峰上避暑,臣女在府中暗查元宵節之事,順藤摸瓜使唐三道出實情,原本想要行家法懲處季珊,誰知……” “誰知季珊卻有了身孕?”見季瑤說到這里便不說下去了,皇帝也明白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兒說這話有失偏頗,便替她說出來,見季瑤點頭,也是冷笑起來,“朕也聽季卿說了此事,她還在熱孝之中吧?竟敢勾引皇子在寺廟做下這等不知廉恥的事來?” “陛下明鑒。”長平侯上前深深一揖,“三丫頭是臣的發妻拿命才生下來的,自小便被寵在手心里,誰知這一同長大的堂姐竟然起了這樣的心思。彼時她父親氣不過出手罰她,誰知她厥了過去,一診之下才發覺是有了身孕。”他越說越覺得無地自容,一時老淚縱橫,“臣有罪,原本這等家門不幸的事不該有辱天聽,只是她腹中之子是端王殿下的血脈,臣實在不敢妄下定論,唯恐傷了天家血脈……” 皇后坐在皇帝身邊,見夫婿渾身微微顫抖,忙緩和道:“瑤兒如何能夠斷定季珊腹中的是老三的血脈?” “季珊懷孕一月有余,而一月之前,她在嵯峨峰水月庵。那是尼姑庵,尋常香客為了避嫌也不會選擇只有姑子的寺廟。除了時常去探望二公主的端王之外,幾乎是沒有任何男人。而季珊因恨臣女入骨,臣女和晉王殿下定親,更讓她難以咽食,只盼著能夠將臣女踩在腳底,自然只有端王才能滿足她那近乎瘋狂的虛榮心。她也親口承認,腹中之子,的確是端王的孩子。”季瑤說完,又深深拜下去,“妄議天家,臣女有罪。” 皇帝此刻都已經無暇再管她是不是妄議天家了,鬧出這樣的事來,說來說去都怪他自己婦人之仁,若是當日狠狠心直接鴆殺了二丫頭,哪有今日的事?固然是季珊不知廉恥,但裴璋難道能脫得了干系?堂堂皇子,大楚的親王,竟然是這樣的色中餓鬼,天家的臉真是給這對兄妹敗壞盡了! 決裂(四) 皇后和皇帝夫妻多年,見了他這模樣就知道已經處在出離憤怒的邊緣了,見長平侯跪在地上老淚縱橫,季瑤也低垂著頭不說話,也明白這父女倆也是艱難,壓根是給季珊并裴璋二人給坑害壞了,忙說:“玨兒,快將季閣老攙扶起來。” 裴玨頷首稱是,扶了長平侯起身,轉身要牽季瑤,后者卻躲開。皇后見她這模樣,也是嘆道:“好孩子,地上涼,跪病了可不好。” 季瑤委屈的點了點頭,裴玨這才牽她,捏了捏那柔若無骨的小手,又見她眼圈兒紅紅,眸底一深,心頭旋即涌上無盡的殺意來——早知道他就動手宰掉季珊了,瑤瑤也不會這樣的委屈。 見兩個小的竟然這樣不動了,皇后沉吟片刻,起身來牽著季瑤,見她紅了眼眶的樣子,輕嘆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別怕,陛下和我都會為你做主的。”又對裴玨笑道,“玨兒,你們暫且去尋嫣然吧。” 裴玨從善如流的引了季瑤出去,長平侯和皇帝君臣多年,當然明白這一套,也推說該回去了而走了。御書房內獨留帝后二人,皇后親自捧了一杯茶給皇帝:“陛下又何必動怒至此?” 皇帝喝了茶,狠狠將茶盞磕在了御案上:“老三行事是愈發不著調了!在寺廟之中也敢做出這樣的事,不怕神佛降罪?何止那季珊是個不忠不孝不悌的,他也是個不忠不孝不悌的!將天家威嚴拋之腦后,明知你好佛還敢在寺廟之中做這樣的事,更不曾想想,他弟弟和季家的丫頭定了親,他偏偏和別人jiejie干了這樣有辱家門的事,現下又如何交代?” 皇后也道:“可不是呢,季家那三丫頭委屈得眼睛都紅了。也不怪她,季珊想發賣了她未果,又來了這樣的一事,豈不是要葬送了她和玨兒的姻緣?我瞧她頂好,玨兒也喜歡,便向陛下求一事,季珊固然該殺,這孩子和玨兒的婚事,便不要……” “朕知道。”皇帝嘆道,“這丫頭是個有膽子的,敢一紙訴狀告到朕這里來。雖說有些欲蓋彌彰之嫌,卻也是個能耐的。晉王府上若有這樣的人,朕很放心。” 皇后大喜,謝過了皇帝,后者又命御膳房送了吃食給幾個小的,說是等消了夜再說此事。 * 而季瑤二人剛出去,裴玨便淡定不了了,緊緊拉著季瑤的手腕:“是我的不是,若是當日殺了她,你也不必受今日的委屈。” “我不委屈。”季瑤實打實的說,“不過是掐了自己一把,疼出了些淚,你以為我真哭了?我犯不著為了季珊損我的眼淚。” 聽她這樣說,裴玨依舊不依不撓,俊朗的面容上又出現素日冷凝的神色,只是卻有說不出的魅力:“掐哪兒了?給我瞧瞧?”他一面說,一面拉著季瑤,卷起衣袖細細打量著,見她如凝脂般雪白的肌膚,一時又看癡了。 季瑤臉上頓紅,見裴玨直勾勾的瞧著自己手臂,忙褪下袖子遮住:“你這人怎的這樣喜歡動手動腳?即便是掐自己,也不能動作太大,不然給看去了還不是我的錯兒?”見裴玨緊緊抿唇,面容上凈是擔憂,這才挑著眉說,“在大腿上呢,你也要看?” 裴玨直了眼,臉上升騰起詭異的紅暈來:“你也是個沒正經的。”引了她要去歇息,迎面卻見一個女子緩緩而來。此女生得明眸皓齒,見了兩人過來,笑盈盈的樣子平添溫婉:“四弟,季姑娘。” 只在一瞬間,裴玨的神情立時全無,換上了冰冷的面容:“三嫂今日在宮中?” “入宮瞧瞧母妃。”端王妃微笑道,仿佛根本沒有看見裴玨臉上的冷峻神色,“本想同母后請安的,沒成想母后伴駕,我也只好不去了。”又細細的看著季瑤,“上回也沒能瞧清楚三姑娘,今日一見,難怪連母妃都對三姑娘贊不絕口呢。我同你一比,也是俗人一個了。” “王妃客氣了,這話臣女受不起。”季瑤回答。 “受得起受得起。”端王妃笑道,“來日你二人成親,你我便是妯娌,我夸你當然是真心夸你,你切莫多想。”又注意到她眼圈紅紅的樣子,像是受了委屈,忙上前拿手巾擦了擦她的眼角:“這宮里人多眼雜,雖說不上跟紅頂白,但這眼圈兒紅紅的樣子,給內侍宮人們瞧見了,仔細非議你不尊重。咱們又何苦讓奴才們笑話?”裴玨以為她要對季瑤不利,險些動手,端王妃卻分毫不覺他凌人的氣勢,笑道:“哎喲喲,以為我要吃了三姑娘?” 季瑤溫順一笑:“王妃拿我取笑,我不依了。” “罷罷罷,雖是玩笑之語,只是四弟待你的心卻是真真的。”她笑,拍了拍季瑤的手,“今日我忙著出宮回府去,來日若是瞧見了你,再同你好好說說話。”說罷,向兩人告別。 看著她去了,季瑤嘆了一聲。端王妃的這份溫婉絕對不是假裝出來的,這樣品格的人物,卻和裴璋那人面獸心的叫在一起,實在是鮮花和牛糞的配對。 到鳳儀宮里吃了些御膳房送來的吃食,不多時,帝后雙雙而至,三公主莫名其妙的被請回了房間,只留了裴玨和季瑤與帝后同坐。 “陛下和我商議過了。”未免季瑤不適應,還是由皇后同她說話,“瑤兒怎么想的,畢竟你才是狀告季珊的人,你是如何作想?” 帝后竟然過問起她的意見來,季瑤著實沒有想到這點,她當然也不會傻缺到跟帝后說直接宰了季珊吧,佯作出一派苦惱的樣子:“恕臣女無狀,此事臣女不便細說,還請陛下和娘娘裁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