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知書趕緊收了炕桌,司琴則去給姜氏搬了一張繡墩來。姜氏順勢坐在了繡墩上,笑瞇瞇的:“我前些日子實在是脫不開身,今日總算是得了閑來瞧瞧你。你既然傳飯,我尋思你也該醒了。我的兒,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季瑤聽到“傳飯”二字,覺得十分不對味,還是不動聲色的頷首:“好多了,多謝嬸子關切。”說罷,再沒有后話,讓姜氏有些詫異。往日的季瑤,只要一在自己身邊,便絮絮叨叨一直沒個完,那親厚的樣子,說是母女也不為過,像今日這樣沒有什么話與自己說,還真是從未有過的事。思量了片刻,姜氏笑道:“我聽下面人說,你今日去了太太屋里?” 季瑤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決定和她打太極:“嬸子來看我,就是為了問這事?” 對于這樣的回答,姜氏臉上僵了僵,旋即笑道:“太太如今身上不好,嬸子這是關心太太,更是擔心你。太太見了你,若是更生氣,那可如何是好?” 聽她這語氣,季瑤吃吃的笑起來,又因為笑得急,掩唇咳了幾聲,這才說:“那是我親娘,怎會真心和我置氣?況且我今日不過是去看看太太罷了,又不是去與太太鬧的。總不能這女兒去看親娘,還要嬸子點頭同意吧?” 這話一出來,姜氏臉上更是掛不住了。季瑤和羅氏不對盤的事,府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為姜氏的刻意縱容,前幾日羅氏被季瑤氣昏,在府上已然傳得沸沸揚揚。所謂眾口鑠金,季瑤若是再不知收斂,一旦傳了出去,名聲便要毀于一旦。 季瑤歪在床上,見姜氏良久不說話,笑得十分乖巧:“嬸子,我說錯了話么?” “怎會?”姜氏含笑搖頭,“我只是想著,你也大了,到底是明白心疼太太了。有一語我也要與你說,這十余年來,太太雖沒有養著你,但她是你的生母,你照料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萬萬不要懈怠。” 季瑤頷首稱是,清亮的眸子緊緊的看著姜氏:“這個自然,即便太太一輩子不養著我,我也不能聽了外人的調唆,去和太太過不去,好歹那是我娘啊。” 姜氏笑道:“三姑娘這話我卻是不懂了,誰是外人?” “嬸娘問我誰是外人?我也不知道誰是外人。”季瑤一面說,一面露出天真的神情來,“嬸娘覺得誰是外人?” 見她這樣的神情,姜氏就是有話也被堵住了,和一個孩子計較,未免有失體統。念及此,姜氏微微一笑:“咱們家的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外人?瑤兒今日說話我是愈發的不懂了,女孩兒到底大了,說出的話,也不讓嬸娘懂了。”她說到這里,又笑瞇瞇的說,“待你身子好了,就去給老太太請安吧。” 季瑤緩緩應下,又嬌嬌的撒嬌道:“我這幾日病著呢,嬸子替我向祖母告假吧。算瑤兒記著二嬸的恩情呢。”不等姜氏回答,她面露疲倦之色,“瑤兒困了,恕不能送二嬸。” 季瑤素來和自己是極為親厚的,今日竟然會下逐客令,實在是奇哉怪也!姜氏心中懷疑的種子已然破土而出,也不再多留,囑咐了知書司琴幾句,這才轉身去了。 待她一走,季瑤才咬牙冷笑起來,旋即看著知書和司琴:“你們二人記著,若不是老太太堅持,如今二房早就分出去了。她雖是我二嬸,卻也越不過我娘去,你們明白了?”頓了頓,想到姜氏方才的話,“院子里又不是用的官中的廚房,我何時傳飯她怎會知道?你們二人替我留心著,咱們這院子里只怕不清凈。你們替我留心著院子里,不管怎么樣,絕不能讓她的手伸到我這里來。” * 回到了自己院子里,姜氏這才斂去了方才無比慈愛的神色,坐在桌前,咬牙不曾言語,靜默了半晌,才轉向一直陪著自己的人:“林善家的,今日你如何看?” 她身邊立著一個豐腴的婦人,方才陪她去了季瑤那里走了一遭,如今聽到自己被點名,忙躬身:“太太說什么?” “你今日也是看見了,還不知我問什么?”姜氏反問道,“我瞧著今日三丫頭很是奇怪。” 林善家的附和道:“這話倒是,往日三姑娘將太太放在心尖尖上,言辭舉止從未有過不恭,更是黏太太得緊,休說是對太太,即便是對我們這些下面的,也是尊敬有加。只是今日,三姑娘說話卻是夾槍帶棒的,似乎話中有話。” “她若只是話中有話,我只當她是小孩兒心性,倒也不放在心上。”姜氏慢吞吞的說,“只是她今日竟然主動去見羅氏,還不是去找羅氏鬧的,我思來想去,實在是難以放下心來。” 聽姜氏提到羅氏,林善家的硬生生打了個寒戰,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太太,這次只怕是有人在姑娘跟前嚼了舌根。這么多年了,換個不知道的,還以為三姑娘是從太太肚里的爬出來的。今日平白無故,姑娘怎會去那位屋中?那位雖說是養了這樣多年,什么事兒都不管。但咱們誰能說她爭強好勝的心氣給磨盡了?” 姜氏附和:“我擔心的就是這點,她年輕那會兒,老太太和她起了多少齟齬,仗著婆母的身份也沒占到半點便宜。即便如今她病弱,沒了當年的厲害,但卻也不能掉以輕心。我只怕她那點子心又給激了出來,這么多年我的部署便只能付之流水。” 姜氏說到這里,又摸了摸臉,“我當年也沒有想到有一日能夠將這掌家的大權握在手里,既然得了,怎有再還給羅氏的道理?三丫頭對我言聽計從,原是我刻意為之,就為了去剜羅氏的心。只是今日她又有些奇怪,若不是病糊涂了,便是有人調唆她,否則沒頭沒腦的,怎會去看羅氏?至于這調唆她的人……” 林善家的道:“會不會是三姑娘身邊的兩個丫鬟?” 姜氏微微揚起幾分笑容來:“她們?司琴是塊暴炭,什么話都藏不住,不必細想,定不是她;知書心思雖是縝密,卻也無力撼動我在三丫頭心中的地位。”沉吟片刻,“烜兒和炎兒今日可見過三丫頭?” “未曾呢,今日大爺和三爺出了正院便去當差和念學了,烜大奶奶累了一宿,徑直回屋歇息,并未見過三姑娘。” 姜氏頷首:“既然如此,更不會是他們,那么就只有一個人了。”她說到這里,眉頭擰成了川字:“趕緊將那人從三丫頭身邊攆了,遲則生變。我苦心孤詣了十幾年,怎能讓她調唆幾句便壞了我的大事!” 狗仗人勢(上)) 加入時空局近十年,季瑤早就養成了不睡懶覺的習慣,饒是宿主身子沒有完全復原,但自從上了宿主的身之后的三四日之中,她仍是醒得很早。外面天光熹微,也不知道什么時辰了。躺了一會子,季瑤索性起身,躡手躡腳的要下床。 剛繞過屏風,知書已然迎面來了,見季瑤起身了,也是急了:“祖宗,你怎么下床了?還不去躺著?” 季瑤笑道:“我已然好了七八成了,直接去學里也沒什么要緊的,況且我不過是下床去看看什么時辰了,你急什么?” “我不急,只是擔心姑娘身子。讓姑娘自己去看了,要我們做什么?”知書將季瑤扶著躺下,又轉身去看了一眼放在黃花梨三連柜櫥上的自鳴鐘,這才轉回去給季瑤掖好被角,“不過卯時三刻呢,姑娘再睡一會子吧。” 暗嘆知書真是個能耐人后,季瑤施施然問道:“孫姑姑回來了么?” “回來了。”知書壓低了聲音,“今日卯時才回來呢,想來太太已然好了許多了。姑娘也要養好身子,那日里去見太太,太太說了要姑娘好了之后再去不是?” 季瑤微微點頭:“你去傳飯吧,我不愿睡了。”又起身穿了一件小襖,松松的挽了個髻,坐在床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多時,廚房便送了吃食來。草草吃了一碗米粥,正在想著,又見司琴進來了,一進門就笑道:“我說咱們姑娘病了一場,也轉了性子,再也不遲起身了。”說到這里,她又收拾了狼藉,將東西交給了外面的二等丫鬟。 知書笑道:“只干活兒,少說些有的沒的。” 司琴做了個鬼臉,笑瞇瞇的坐在腳踏上:“你也別嫌我嘴碎,我今日可有好事跟姑娘說,我今日可長了心眼,再不是傻丫頭了。” 見她這樣說,季瑤也給她這個面子:“那傻丫頭今日有什么好事要說?” 知書掩唇笑起來,司琴憤憤道:“姑娘別使壞,一會子還要求我呢!”她說到這里,壓低了聲音,“我瞧咱們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四兒有些不對。” 季瑤微微一怔,旋即看向了司琴:“這話是什么意思?” “方才孫姑姑回來的時候,我可瞧得真真的。”見季瑤對這件事很感興趣,司琴頓時就得意得搖頭擺尾起來,“不多時,我就見四兒出門去了。原本我想著,這幾日姑娘也不愛睡覺了,連帶著院子里的也不敢多睡,以為她是出去灑掃的,原本還想去夸她幾句。誰知我跟出去,才發現她出去了,我一時不放心,也就跟了幾步,瞧著她進了二太太院子。” “你瞧清楚了?”知書忙問,司琴瞪大了眼睛:“我這對招子有那樣不管用么?” 知書給她噎了一下,也是不好說什么了。季瑤卻是微笑起來:“看來前幾日我讓你們盯著院子里是對的,咱們這院子里,果真是不干凈。”說到這里,她又沉思起來。早不去通稟晚不去通稟,非要等到孫姑姑回來才去……這樣想著,她笑起來:“你們去與孫姑姑說,就說不拘一會子聽到什么聲音也不許出來。” * 約莫到了巳時,院子里便有人來了,季瑤正坐在床上,就聽見外面有人通傳:“林家嬸子來了。”剛說罷,就見林善家的打了簾子進來,笑瞇瞇的看著季瑤:“也有幾日不曾見姑娘了,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林家姑姑來了?”季瑤擱了手上的書,佯作不解笑道:“今日不用守在二嬸身邊了?” 林善家的笑道:“哪能呢?今日一來是看姑娘,二來則是二太太吩咐事兒了。”她說到這里,細細的端詳著季瑤的眼睛,“姑娘那日里話里有話,二太太回屋想了好些日子,總算是明白了什么,這才命我來了。只是好歹是姑娘院子里的人,說不得也要知會姑娘一聲,還請姑娘行個方便,讓我將人帶了去。” “什么?”季瑤一派懵懂的樣子,“今日姑姑凈和我打啞謎,我不懂。” 林善家的面色頓時僵了,也不敢大著膽子去和她懟上,勉強笑道:“姑娘那日里不是說受了外人調唆才去和太太過不去?二太太尋思了好幾日,總算是明白姑娘的意思了,指的不就是姑娘屋中的孫姑姑?二太太今日已然回過老太太了,老太太說了,咱們這樣的人家,總有些下人仗著自己伺候過哥兒姐兒,便有了幾分臉面,成日做耗調唆哥兒姐兒們。這樣的人,定是容不下了,姑娘行個方便,讓我攆了那老貨吧。”